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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后生可畏

    时杜曾探子来报,杜保及胡混被周访旌旗所惑,故不敢轻离新野,来攻宛城。现今,兄杜保已出守穰县,与新野成掎角之势。杜曾听了,直是摇头。忽又思得一计,连请过亲家第五猗,共连名作书与荀崧。书略写道,

    魏开国太尉荀候之玄孙景猷将军麾下:曾攻宛城,情非得已,乃朝廷之令耳。今西都尚存,百官具在,皇命不坠,江左何故伪移晋室?欲行不轨耶?君祖荀候于曹魏有建基之勋,不赏之功,尚知汉命不可卒移,以身护之。将军安敢作辱祖没宗之事乎。且曾、猗等来沔、汉间,非欲争将军之地盘,实欲与将军共商大事,勠力讨贼耳。将军如有意,曾、猗等当招亡纳命,作君屏障,何如?

    书到宛城,石览、周抚各自率部已回。荀崧得书,大惊,知杜曾贼心不死,急唤王国、刘愿诸将商量。刘愿把书看了,道:“宛城终是兵少粮缺,不可以意气而激怒曾等,当抚以好言,伪许之。”王国亦道:“乘此之时,当增强宛城防守,再可急发书王敦将军处,早作准备,方可保事情无虞。”荀崧听两将建议,急急作书,将杜曾攻打宛城之事前后说明,遣心腹驰送王敦处。王敦得书,则有遣战将代回荀崧之意,然虑及建康近来举措,久不行而已。

    王敦闭目不言,复斜倚栏干,听王应夸夸其言,叙说着宛城之事,不禁一一回想荀崧书笺,度汉北形势,非但不容乐观,反而愈加恶劣。且身边尚有数事,足成目下之患——

    一者,杜弢虽为周访所败,却死未见首,活未见尸。二者,建康迟不颁赐,军功未分,所降军士更未及统配,于是怨言四起。三者,陶侃见今白衣领职,其下军官各怀恐怒。四者,王澄死后,王机疑惧不安,似有所为。五者,方又接到王导之密笺,审知建康欲大有举动。如此,数事相加,形势甚为微妙,机数暗蔽不明。故而皆难以经略,王敦不免烦难中起,对着满地狼藉,凝神远思。

    王应见伯父凝思,住了口,拉上允之,要出去了。王敦听王应不说了,回过神来,问道:“怎不说了,那去来?”

    王应回道:“伯父事多,我和允之,且到别处耍玩去。”

    王敦道:“如今临近岁末,能有甚事,吾且和汝俩小鬼儿消受这一日。”言未完,家下人来禀,陶侃将军参拜。

    王允之复作鬼脸,颤颤巍巍,与王应同走出去。王敦见了,又拉回允之,道:“你也该束发配剑了,把这不合时宜之物且去掉。吾家子弟,自当有卫霍之才。吾已另作一套兜鍪金铠,放于宋袆处,自去拿吧。”说着,也自起身,去接陶侃了。

    王允之欢喜异常,拉过王应,要去宋袆处取甲兜刀剑。王应见伯父出去了,便撒开允之之手,道:“你要取,自去取去,吾死不去。”王允之复一楞,看王应半天,转而笑道:“吾已猜着也,想必你不甚喜欢宋袆。”

    原来那宋袆本是石崇一艺伎,先时王恺、石崇斗富,后竞至杀人以博时誉。王敦于两家间神色自若,熟若无睹。王导便叹道:“处仲若当世,心怀刚忍,非令终也。”王敦有所感。他日,值石崇宴乐。石崇知王凯所杀者,皆成年女伎,不足为奇,于是便令未留头之伎雏演艺,若稍错,即杀之。伎雏年幼,哪见这等恣虐,噤若寒蝉,做声不得。幸王敦思王导之言,以中意为由,救了下来。这伎雏即宋袆。后王敦因女色伤身,左右多谏,尽便将婢妾赐配军士,宋袆因几年来学了些医术,便留下,后遂成王敦小妾。王家人却很不待见宋袆,只当其为王敦一女婢。

    “胡说,我自累了,须休息去。”王应回道。

    “怎不是,我告诉宋袆去。”

    “你敢说来。闻我父亲又寻得一匹骏马,我自看马去。教赵龚等来时,好不羡慕。”

    “且稍等,我也看去,就来就来。”王允之说着,颠到宋袆处,王应知允之这一去,不知几时能来,便不等了,自去看马。门外,各部参将也陆续来到。

    此时,王敦与陶侃寒暄毕。知陶侃在诸将中最雄毅有权,明悟善断。也就不再清谈一番,直截告述陶侃以汉北情形了,且问有何见教。

    陶侃知王敦雄断难对,有裁宰天下之志,自己则甚不喜黄老之学,也便无清谈之资,故直将心中所虑,详细禀明:“今西都已没,江左建武在即,宜备非常,实不可大动。然杜曾凶狡狠毒,所将之卒皆豺狼也,可谓鸱枭食母之物。此人不死,州土未宁。荀崧欲以宛中兵少,藉曾为外援,实室内置狼耳。”

    王敦听罢,笑道:“卿何其恨杜曾也,莫非为其所败乎?”

    陶侃听了,秉未不客气,直回道:“实事耳。若不早为荀崧计议,君当失一名望。”

    “今西都即没,荆北便首当其冲,某亦知荀景猷非能胜边庭之任。卿麾下皇甫方回、朱伺、郑攀、马俊等多为卿请命,某已奏复卿原职,不知卿有意荆州江北诸军事否?”

    “将军如杀我何必出此借口。西都尚存时,汉水以北,各坞人人自战,此种散地,或可维恩具临,收之。今者,彼来我往,兵交之地耳。江左之兵渡之,则背水临险,置之死地耳;置之死地而不知敌之所在,兵之所出,岂能有生。”

    王敦听了,大笑,道:“士行,公卿贵相,吾安能杀汝。吾志岂止汉水以北,实欲与群胡争鼎中原耳。洛阳、长安存时,稍有首尾两端,今即没,万事无碍。吾欲遣汝速收新野、樊城、上庸、宛城等地,进而予以兵权,与祖士稚东西具进,中原可复也。汝与士稚所谓两士过河,卒成两车,必不负天下之望。”

    “若江左有意,何必两士,祖士稚一人足矣。司马晋室负天下之望恐非一次。君如若有所为,何不先取李氏成汉。若据巴蜀,又有江东,修政十年,群胡争斗已疲,豫扬、荆江、巴蜀三路齐出,天下似可卒定。”

    “十年无乃太久乎,期间,若有人已定中原,计当如何?”

    “欲谋人之国,十年为一期,三十年为一季,一季方可寸头收获。十年而欲亡人之国,恐非彼亡,实自取亡耳。故当政者应记,国内易乱,外国难灭。又今,中原无主,蛮胡群起,不能卒制,乃乱所由也,若一人得鼎,移之当易。正所谓独虎易击,群狼难敌。君若此时北伐,恐多有不利,不如先以计间乱李汉,数年后,因乱取之,则兵不劳而民乐为,不亦宜乎。”

    王敦哑然失笑,道:“卿可谓善谋缜密者也。然江左欲政修十年而无乱,恐非易事。”

    “事在人为,若江左之人各为门户计而无宏远之志则当别论。君家虽无执牛耳之名,而有执牛耳之实,理应促成之。”

    王敦蜂目陶侃一眼,道:“执牛耳?安敢当。若他人有是心,某死无葬身之地耳。真乃人言可畏!”

    陶侃自知稍有失言,心中惭愧,不再回应。

    王敦道:“直言无讳,忠且诚,但说无妨。诸将已到,且去会会群僚。”于是,便挟了陶侃,来到堂上,和诸将相见。陶侃麾下皇甫方回、郑攀等亦到来,陶侃知其多半乃为自之安危请命于王敦。陶侃稍有不安。

    王敦细观各地镇守皆到了,惟湘州刺史甘卓,豫章周访,武昌赵诱,宛城荀崧处尚未有将辅来。便顾谓众官,道:“此数位不安分奴,最乃不法无礼,每次转扦也似,变换换千般,拖时欠功,尽叫人干等耶,并把吾此地,看作开了鸿门宴似的。”诸将听了,哈哈大笑。

    笑声中,人报周访处人来了。刚说毕,周抚、陶瞻两少年全副贯甲,神采奕奕进来。诸将脸浮喜悦,都赞道:“好俊后生。两位自当不没家风”又向陶侃夸道:“一位好儿子,一位亲家好儿子,真乃前途无量。”陶侃谢逊。见自家儿子来了,反更觉不安了。

    陶瞻、周抚向王敦参拜,又向陶侃参拜,再向诸将参拜,相见过,归到陶侃边上。

    王敦向陶瞻道:“汝岳丈怎未来耶?该不是被哪一金屋阿娇缠住?”说着又转动蜂目,斜对陶侃,笑了。

    周抚未等陶瞻开口,抢答道:“他老人家,,方到豫章,便又穷忙碌去,修东修补西,一把年纪,哪有甚金屋阿娇能看上他,若有时,亦在我这风流少年”说着,周抚也不自逊,就坐地,玩弄起双戟那尾白羽来。

    是时,方好一猎犬飞逃而出,在诸将间上下乱窜,诸将也曾听说周访讨杜弢时,折了门牙之事。便附和道:“该不会在家,急于补门前之狗窦吧。”说罢,诸人笑得更开。

    笑声未断,王应、王允之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两颗玉树也似从后边转出。王允之听到众人取笑周访缺牙之事,兴致更浓,急追着猎犬,喊道:“狗窦,哪来狗窦,快堵上。别让这犬钻了出去。”

    原来此猎犬乃王应、王允之听说周访破敌之后,事先整备的,专为取笑周访、周抚父子,引众人欢笑。

    诸人笑得更欢,道:“小公子,这里断无狗窦。欲钻狗窦,得先到豫章,于周访将军处,令其开口才得。”

    周抚也笑和众人,打趣道:“欲看狗窦也罢,但多少须孝敬小爷我些利物才是,令小爷我带去,复孝敬爷爷之爷爷,小心为上,硬了不合脾胃,软的粘嘴黏舌,汝等自去办吧。要堵住狗窦,断非容易事。”众人听罢,直竖拇指,遥赞周访果真有个会说好儿,直把爹来坑。

    众人笑夸周抚未未,门外又报,荀崧处人来。王敦对众官道:“听闻荀崧小女,名唤荀灌,甚是了得,星夜杀敌,勇冠三军。此次,某特吩咐荀景猷带来,诸君且见见这位小巾帼去?”

    众官早听闻荀灌单骑救父,大破杜曾之事,正欲一睹英姿。于是,便惊喜相问,向外走去,那王允之、王应、周抚等更是喜上眉梢,飞奔同出府门外相迎。

    荀灌由刘愿、王国护送,刚到门外,尚未下马。荀灌红袍红铠,腰系宝刀,那马又是火红大宛马,更显光彩照人,众官纷纷称赞。荀灌、刘愿、王国下了马,向王敦参拜,又众官施礼毕。王敦便向刘愿、王国问道:“荀景猷怎么没来?”

    荀灌见问,复向王敦参拜,道:“为父一者公事繁忙,二者年纪稍大,不便奔波,三者须防杜曾等再犯城池。小女子得见将军尊颜,实赖刘愿、王国两将军带兵护卫,如有不当,还望恕罪。见有为父书信在此。”说罢,呈上书信。

    王敦见荀灌言语清晰爽脆,更加欢喜,顾谓众官道:“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我等且进去,慢慢清谈一番?”

    话音未落,只见荀灌等所骑马惊恐万状,纷纷乱嘶,不听约束,马匹火红大宛马更是立起前足,将御马人拽倒,虽是雨后新晴天气,是时,地里还是振起一阵烟尘,众官、军卫、随从等惊怪不已,齐向街道东边看去。街道东边三只快马利箭也似,飞驰而来。众人未定神,马已到跟前,豁地,三匹马上跳下三位少年,中间一少年更是肩背一血淋淋白额老虎,那虎头似缸大,还未剥去头骨,面目甚是狰狞。王敦大喜,向前道:“哪里得来?难怪众驹惊恐。”

    那少年将虎头一扔,扔到王应、王允之脚跟边,洪声答道:“这畜生,雨后田舍里伤人,我来时,恰好逢着,一顿拳脚,殴死了。见皮毛光鲜,当吃人不少。我就村民借了把宰刀,扒了这畜生的皮。”

    那众官大惊色。是时才细细打量三位年少。中间少年浑身上下雕塑也似,铁塔臂膀,刀削轮廓,剑眉龙眼,蓬松刚发,才留虎须,沉毅之气直透那稍染血迹雕花米色蜀锦闲袍。此人正是平阿县侯赵诱长子赵龚。左边少年乃赵诱次子赵胤,相貌与兄赵龚相类,同样浓眉大眼,威风凛凛,只尚未有虎须,却多段儒雅,眼角冷光,令人不寒而栗。右边少年乃朱轨之子朱昌,亦相貌堂堂,身材稍小,钢铸骨骼,一看便知,乃豪爽性急之人。赵诱、朱轨每征讨,此三人常作军锋。讨陈敏、华轶、杜弢等皆有力,故众军官即爱之又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