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最美的样子
浑浑噩噩间，高三过去一半。
腊月二十八，日上三竿，林多夕还在赖床。
当被子被掀开的刹那，李春华来了一句“听说杨佳玮死了”。
冷空气袭来，林多夕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李春华说：“杨佳玮昨晚喝农药死了，整条巷子都传遍了，一大早警车都开进来了，听说是她同学报的警，叫秦什么……”
林多夕愣了很久，等回过神来，她穿上棉袄，蓬头垢脸往巷子里跑。
赶到的时候，警车擦肩而过。佳玮家的庭院，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不知什么时候，满院的桂花树没有了，只晾着一条条晒干的咸鱼和腊肉。
从人群和腊肉中穿行而过，只见佳玮孤零零地躺在一张竹床上。寒冬腊月，佳玮却穿着夏日的白色长裙，把最美的样子留在人间。在她身旁，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跪在地上，握住她早已经冰冷的手。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佳玮，仿佛在等她随时醒来。
林多夕慢慢上前，她的眼泪簌簌往下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么美丽、那么骄傲的杨佳玮，怎么会死？？林多夕宁可相信自己自杀，也不相信佳玮会自杀。秦升显然也不信，所以才会把警察叫来。
屋里没有哭天抢地，只有小声的啜泣。
杨妈妈被两个女人搀扶着，几乎站不住脚。几年不见，她的头发花白，身量更加瘦小。单薄无助的她流着泪，哆嗦着嘴唇，“……不管你们信不信，她不是我害死的，刚刚警察楼上楼下都看过了，也说是自杀。她就是预谋已久，遗书都写好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这孩子太多心了。他爸留给她的钱，她不让我管，我一分没动，可是她很快就花光了，三天两头回来找我要钱。我一个女人，又没有工作，只能做点手工活、腌点腊肉换钱……家里的门锁坏了，我找锁匠换了把锁，心想等她放假回来给她新钥匙，可她以为我故意找借口不让她回家，又哭又闹……”
“她自己成绩差了，怕考不上好大学，回家逼我给她两万块，说要买海南户口，说这样就能上一本，上985、211……可是我哪儿来这么多钱？我给不了，她一时想不开，就……”她泣不成声，几欲昏厥。
满院子的人十分同情，议论纷纷。
“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大过年的，怎么能干出这种傻事，让家里怎么过……”
“是啊，她爸走得早，她妈拉扯两个孩子多不容易，连生活都成了问题。这大女儿还天天吵着要钱，不给钱就自杀，哪有这样的……”
“是啊，亲生的都不敢提这种要求，何况捡来的，一点分寸都没有……”
所有的人都在谴责杨佳玮。可是她已经死了。
“闭嘴！你们都滚出去！”林多夕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庭院终于安静下来，半响，有人问：“你谁啊？”
林多夕没有回答，她走到杨妈妈面前，一字一句地说：“人都死了，你还想让她死不瞑目吗？”
杨妈妈脸色骤变，她捂着口鼻，眼泪滚滚滴落在粗糙的手背上。
“谁家的死孩子，说什么呢你？你谁啊……上我们家干嘛？”佳玮的姨妈搡了她一下。
“我是杨佳玮的’好朋友’，这是杨佳玮的’男朋友’。我们来陪她最后一程，怎么了——人都没了，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吗？”林多夕怒吼，她满肚子的怒火，正愁无处发泄。
秦升“腾”一下站了起来，他趔趄了一下，哪怕佝偻着身子，也比这几个女人高出一大截。佳玮的姨妈不高兴地骂了几句，搀扶着杨妈妈上了二楼，“砰”地一声摔上门。
三年不见，秦升高了，也瘦了，脸颊长出了棱角，多了些阳刚，少了些娘娘腔。杨妈妈走后，他又重新跪了下来，轻轻地握着佳玮的手。
佳玮像睡着了一样，她再也不会笑、不会哭，不会恼。她如自己所愿，把人生定格在18岁，她想在最美的时候死去，让最爱的人记住她最美的样子。
按照家乡惯例，人死了之后，遗体要在家里停放三到七天。
可是腊月二十九一早，就有殡仪馆的人上门，要拉走尸体。林多夕和秦升不让，几人推推搡搡。正闹着，江小琴居然来了。她一走三年，第一次回家过年，竟赶上送佳玮最后一程。
小琴穿着一身黑色皮夹克，看上去英姿飒爽。见屋里的人僵持不下，她二话不说，从院子里找到一把切肉刀，上下比活，把殡仪馆的人赶出二里地。
林多夕向杨妈妈恳求：“阿姨，能不能让佳玮在家多待两天？这也是她爸爸的房子，她想多看几眼。”杨妈妈红着眼睛，点头答应。
秦升跪了三天三夜。他像石头人一样，不哭不动，送的饭菜一口都不吃，只喝了一点热水。三天下来，他的眼圈黑紫，口唇发暗，下巴长了青密的胡茬，整个人显得支离破碎。
小琴搬了个板凳，坐在秦升身旁，边烧纸边号丧。哭完一场之后，黑色的睫毛膏糊满她的脸，显得滑稽又悲伤。秦升终于有了反应，眼泪潸然而下，喃喃念叨：“我后悔，我真的后悔……”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后悔什么。
大年初一，杨佳玮终于被人拉走了，她终于又回到父亲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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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得压抑而沉重。
林多夕从头到尾黑着脸，李春华也不停地叹息，回忆起佳玮小时候的风光和出色。
到了初二，新婚不久的盼盼回来拜年，家里恢复了热闹，对死人的事绝口不提。
林多夕去了小琴家。小琴没有住到江成龙的楼房里，而是一个人孤零零回到四牌楼的小破平房。听说她临走前塞给房东一笔钱，所以房子被保留至今。
两三年没见，两人熟络得仿佛从未分开过。
她们默哀了一会，回忆起小学的佳玮，小琴还找出六年级儿童节的照片——她们仨穿着美丽的公主裙，手拉手站在舞台上，笑得满脸绚烂。林多夕提起半年前佳玮说的话，她对自己的迟钝和麻木懊悔不已，小琴安慰她人各有命，性格决定命运……
聊天过程中，小琴时不时拿出翻盖手机，用拇指飞速地发短信。
“新买的手机？”林多夕问。
“嗯，男朋友送的，摩托罗拉最新款。”
小琴忙得头也不抬，有时眉头紧锁，有时骂上两句“王八蛋……”，林多夕以为她跟男朋友吵架，不料到了初三，小琴开始发怔，她一句话也不说，问她也几句话糊弄过去，林多夕准备回家，却被一把拉住。
“小夕……你明天陪我去趟医院好不好？”小琴恳求。
见林多夕点头，她拿出手机翻了翻，“算了，还是后天好了。后天早上7点你来找我，陪我去趟县城。”
“好，你到底哪里不舒服？要不我们先去二院看看，离得近，看得也快……”
“别问了。”小琴有些不高兴，噘着嘴，“你陪我去就是了。我就是想离家远一点才好，不想被人看见。”
林多夕不吭声了。
初五迎财神，家家户户放鞭炮。林多夕和小琴却大巴转摩的，直奔人民医院。
春节期间医院的人很少，只有几个值班的医生和护士。直到挂了妇产科的号，林多夕才明白小琴要做什么。
“一定要这样吗？听说对身体伤害很大，”林多夕抢走单子，手微微发抖。
“不然呢？不到二十岁，我就要当单亲妈妈？这样伤害的不止我的身体，还有我的一辈子。”
“孩子爸爸是谁？让他出来负责。”
“你废什么话？他要是肯负责，我用得着千里迢迢跑回来做手术吗？我让你来陪我，不是让你来教训我，你啰里八嗦烦死个人。如果你不乐意，走好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医院，自生自灭好了……”
小琴红着眼，一个劲嚷嚷。明知道林多夕不会走，她还是忍不住发脾气。一个人在外受了委屈，总喜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发脾气——她最亲近的人，也只剩林多夕了。
两人红着眼，大眼瞪小眼，她们像斗牛一样，谁也不让谁。
僵持半天，最后小琴扑哧一声，举手投降，“好了，服了你了。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了很多天，也尽了一切努力，既然不行，长痛不如短痛。”
她说得轻松，可是从手术室扶墙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如纸。
“我以为我跟我妈不一样，没想到，一样上男人的当。”她眼泪缓缓滑落，“我现在才知道，长得漂亮对于穷困的女孩来说，是一场劫难。男人会像狼一样围绕你，他们会想法设法征服你，而你没有反击的力量，没有依仗的资源，到手之后，就会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接下来的几天，林多夕成了二十四孝保姆。
她从家偷偷带了鸡汤、排骨汤，她帮小琴清洗换下来的带血的衣物，她给小琴削苹果，还特意切成薄片，泡在倒满热水的碗中。
“别泡呀，被水泡过就不甜了。”小琴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很嫌弃。
“医生说了，小月子要忌生冷。这么冷的天，泡热再吃。”林多夕轻声说。
“哪有这么金贵。”小琴美滋滋地咬着，一脸奸笑，“嘻嘻，我要是男人，就娶你回家当老婆。”
林多夕白了她一眼，默不吭声。
“两年不见，还是呆头呆脑。”小琴抱怨，见林多夕还不说话，她又问：“你哪天开学？”
“初九。”
“哎哟，那不是只有两天了。准备考哪个大学？要不考中山大学？离我们厂不远，我有空可以去看你。”小琴吃完苹果，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
“不考了。我现在成绩差，就等着毕业以后去打工，到时候投奔你，你可别嫌弃我……”林多夕笑。
“什么意思？”小琴不玩了，她放下手机，很严肃地问：“林多夕，你说，你为什么不考大学？”
“我说了呀，我是差生，考不上。”林多夕叹了口气。为什么人人觉得她应当考大学？
“滚犊子！你糊弄谁呢，你从小学习好，我们整天瞎胡闹，可你哪天不是在学习？你这样的都考不上大学，还有没有天理？难道考大学比登天还难？”小琴很生气，话里带着一股东北味，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那是小时候，现在物是人非，不一样了。”林多夕扶着额头有些羞愧，小琴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可是她已经变了。
“有啥不一样？”小琴火了，啪一下就把手机摔地上，大声吼叫：“林多夕，你讲清楚，哪里不一样？你为什么考不上？”
林多夕也火了，大声回吼，“为什么我一定要考上？考大学又有什么用？既然没用，我为什么还要读书？条条大路通罗马，世上不是读书这一条路可以走。我选择毕业后去打工，我选择像你一样自由自在，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样有什么不好？凭什么你可以，我不可以？”
“你就是不可以！”小琴蛮横地说：“我妈死了，你妈也死了吗？我无路可走才出去打工，可你不是！你以为你出去就自由了？你到底是活得太天真，还是脑子被门挤了？你难道想活成我这样吗？”
腊月二十八，日上三竿，林多夕还在赖床。
当被子被掀开的刹那，李春华来了一句“听说杨佳玮死了”。
冷空气袭来，林多夕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李春华说：“杨佳玮昨晚喝农药死了，整条巷子都传遍了，一大早警车都开进来了，听说是她同学报的警，叫秦什么……”
林多夕愣了很久，等回过神来，她穿上棉袄，蓬头垢脸往巷子里跑。
赶到的时候，警车擦肩而过。佳玮家的庭院，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不知什么时候，满院的桂花树没有了，只晾着一条条晒干的咸鱼和腊肉。
从人群和腊肉中穿行而过，只见佳玮孤零零地躺在一张竹床上。寒冬腊月，佳玮却穿着夏日的白色长裙，把最美的样子留在人间。在她身旁，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跪在地上，握住她早已经冰冷的手。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佳玮，仿佛在等她随时醒来。
林多夕慢慢上前，她的眼泪簌簌往下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么美丽、那么骄傲的杨佳玮，怎么会死？？林多夕宁可相信自己自杀，也不相信佳玮会自杀。秦升显然也不信，所以才会把警察叫来。
屋里没有哭天抢地，只有小声的啜泣。
杨妈妈被两个女人搀扶着，几乎站不住脚。几年不见，她的头发花白，身量更加瘦小。单薄无助的她流着泪，哆嗦着嘴唇，“……不管你们信不信，她不是我害死的，刚刚警察楼上楼下都看过了，也说是自杀。她就是预谋已久，遗书都写好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这孩子太多心了。他爸留给她的钱，她不让我管，我一分没动，可是她很快就花光了，三天两头回来找我要钱。我一个女人，又没有工作，只能做点手工活、腌点腊肉换钱……家里的门锁坏了，我找锁匠换了把锁，心想等她放假回来给她新钥匙，可她以为我故意找借口不让她回家，又哭又闹……”
“她自己成绩差了，怕考不上好大学，回家逼我给她两万块，说要买海南户口，说这样就能上一本，上985、211……可是我哪儿来这么多钱？我给不了，她一时想不开，就……”她泣不成声，几欲昏厥。
满院子的人十分同情，议论纷纷。
“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大过年的，怎么能干出这种傻事，让家里怎么过……”
“是啊，她爸走得早，她妈拉扯两个孩子多不容易，连生活都成了问题。这大女儿还天天吵着要钱，不给钱就自杀，哪有这样的……”
“是啊，亲生的都不敢提这种要求，何况捡来的，一点分寸都没有……”
所有的人都在谴责杨佳玮。可是她已经死了。
“闭嘴！你们都滚出去！”林多夕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庭院终于安静下来，半响，有人问：“你谁啊？”
林多夕没有回答，她走到杨妈妈面前，一字一句地说：“人都死了，你还想让她死不瞑目吗？”
杨妈妈脸色骤变，她捂着口鼻，眼泪滚滚滴落在粗糙的手背上。
“谁家的死孩子，说什么呢你？你谁啊……上我们家干嘛？”佳玮的姨妈搡了她一下。
“我是杨佳玮的’好朋友’，这是杨佳玮的’男朋友’。我们来陪她最后一程，怎么了——人都没了，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吗？”林多夕怒吼，她满肚子的怒火，正愁无处发泄。
秦升“腾”一下站了起来，他趔趄了一下，哪怕佝偻着身子，也比这几个女人高出一大截。佳玮的姨妈不高兴地骂了几句，搀扶着杨妈妈上了二楼，“砰”地一声摔上门。
三年不见，秦升高了，也瘦了，脸颊长出了棱角，多了些阳刚，少了些娘娘腔。杨妈妈走后，他又重新跪了下来，轻轻地握着佳玮的手。
佳玮像睡着了一样，她再也不会笑、不会哭，不会恼。她如自己所愿，把人生定格在18岁，她想在最美的时候死去，让最爱的人记住她最美的样子。
按照家乡惯例，人死了之后，遗体要在家里停放三到七天。
可是腊月二十九一早，就有殡仪馆的人上门，要拉走尸体。林多夕和秦升不让，几人推推搡搡。正闹着，江小琴居然来了。她一走三年，第一次回家过年，竟赶上送佳玮最后一程。
小琴穿着一身黑色皮夹克，看上去英姿飒爽。见屋里的人僵持不下，她二话不说，从院子里找到一把切肉刀，上下比活，把殡仪馆的人赶出二里地。
林多夕向杨妈妈恳求：“阿姨，能不能让佳玮在家多待两天？这也是她爸爸的房子，她想多看几眼。”杨妈妈红着眼睛，点头答应。
秦升跪了三天三夜。他像石头人一样，不哭不动，送的饭菜一口都不吃，只喝了一点热水。三天下来，他的眼圈黑紫，口唇发暗，下巴长了青密的胡茬，整个人显得支离破碎。
小琴搬了个板凳，坐在秦升身旁，边烧纸边号丧。哭完一场之后，黑色的睫毛膏糊满她的脸，显得滑稽又悲伤。秦升终于有了反应，眼泪潸然而下，喃喃念叨：“我后悔，我真的后悔……”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后悔什么。
大年初一，杨佳玮终于被人拉走了，她终于又回到父亲身旁。
--
春节过得压抑而沉重。
林多夕从头到尾黑着脸，李春华也不停地叹息，回忆起佳玮小时候的风光和出色。
到了初二，新婚不久的盼盼回来拜年，家里恢复了热闹，对死人的事绝口不提。
林多夕去了小琴家。小琴没有住到江成龙的楼房里，而是一个人孤零零回到四牌楼的小破平房。听说她临走前塞给房东一笔钱，所以房子被保留至今。
两三年没见，两人熟络得仿佛从未分开过。
她们默哀了一会，回忆起小学的佳玮，小琴还找出六年级儿童节的照片——她们仨穿着美丽的公主裙，手拉手站在舞台上，笑得满脸绚烂。林多夕提起半年前佳玮说的话，她对自己的迟钝和麻木懊悔不已，小琴安慰她人各有命，性格决定命运……
聊天过程中，小琴时不时拿出翻盖手机，用拇指飞速地发短信。
“新买的手机？”林多夕问。
“嗯，男朋友送的，摩托罗拉最新款。”
小琴忙得头也不抬，有时眉头紧锁，有时骂上两句“王八蛋……”，林多夕以为她跟男朋友吵架，不料到了初三，小琴开始发怔，她一句话也不说，问她也几句话糊弄过去，林多夕准备回家，却被一把拉住。
“小夕……你明天陪我去趟医院好不好？”小琴恳求。
见林多夕点头，她拿出手机翻了翻，“算了，还是后天好了。后天早上7点你来找我，陪我去趟县城。”
“好，你到底哪里不舒服？要不我们先去二院看看，离得近，看得也快……”
“别问了。”小琴有些不高兴，噘着嘴，“你陪我去就是了。我就是想离家远一点才好，不想被人看见。”
林多夕不吭声了。
初五迎财神，家家户户放鞭炮。林多夕和小琴却大巴转摩的，直奔人民医院。
春节期间医院的人很少，只有几个值班的医生和护士。直到挂了妇产科的号，林多夕才明白小琴要做什么。
“一定要这样吗？听说对身体伤害很大，”林多夕抢走单子，手微微发抖。
“不然呢？不到二十岁，我就要当单亲妈妈？这样伤害的不止我的身体，还有我的一辈子。”
“孩子爸爸是谁？让他出来负责。”
“你废什么话？他要是肯负责，我用得着千里迢迢跑回来做手术吗？我让你来陪我，不是让你来教训我，你啰里八嗦烦死个人。如果你不乐意，走好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医院，自生自灭好了……”
小琴红着眼，一个劲嚷嚷。明知道林多夕不会走，她还是忍不住发脾气。一个人在外受了委屈，总喜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发脾气——她最亲近的人，也只剩林多夕了。
两人红着眼，大眼瞪小眼，她们像斗牛一样，谁也不让谁。
僵持半天，最后小琴扑哧一声，举手投降，“好了，服了你了。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了很多天，也尽了一切努力，既然不行，长痛不如短痛。”
她说得轻松，可是从手术室扶墙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如纸。
“我以为我跟我妈不一样，没想到，一样上男人的当。”她眼泪缓缓滑落，“我现在才知道，长得漂亮对于穷困的女孩来说，是一场劫难。男人会像狼一样围绕你，他们会想法设法征服你，而你没有反击的力量，没有依仗的资源，到手之后，就会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接下来的几天，林多夕成了二十四孝保姆。
她从家偷偷带了鸡汤、排骨汤，她帮小琴清洗换下来的带血的衣物，她给小琴削苹果，还特意切成薄片，泡在倒满热水的碗中。
“别泡呀，被水泡过就不甜了。”小琴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很嫌弃。
“医生说了，小月子要忌生冷。这么冷的天，泡热再吃。”林多夕轻声说。
“哪有这么金贵。”小琴美滋滋地咬着，一脸奸笑，“嘻嘻，我要是男人，就娶你回家当老婆。”
林多夕白了她一眼，默不吭声。
“两年不见，还是呆头呆脑。”小琴抱怨，见林多夕还不说话，她又问：“你哪天开学？”
“初九。”
“哎哟，那不是只有两天了。准备考哪个大学？要不考中山大学？离我们厂不远，我有空可以去看你。”小琴吃完苹果，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
“不考了。我现在成绩差，就等着毕业以后去打工，到时候投奔你，你可别嫌弃我……”林多夕笑。
“什么意思？”小琴不玩了，她放下手机，很严肃地问：“林多夕，你说，你为什么不考大学？”
“我说了呀，我是差生，考不上。”林多夕叹了口气。为什么人人觉得她应当考大学？
“滚犊子！你糊弄谁呢，你从小学习好，我们整天瞎胡闹，可你哪天不是在学习？你这样的都考不上大学，还有没有天理？难道考大学比登天还难？”小琴很生气，话里带着一股东北味，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那是小时候，现在物是人非，不一样了。”林多夕扶着额头有些羞愧，小琴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可是她已经变了。
“有啥不一样？”小琴火了，啪一下就把手机摔地上，大声吼叫：“林多夕，你讲清楚，哪里不一样？你为什么考不上？”
林多夕也火了，大声回吼，“为什么我一定要考上？考大学又有什么用？既然没用，我为什么还要读书？条条大路通罗马，世上不是读书这一条路可以走。我选择毕业后去打工，我选择像你一样自由自在，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样有什么不好？凭什么你可以，我不可以？”
“你就是不可以！”小琴蛮横地说：“我妈死了，你妈也死了吗？我无路可走才出去打工，可你不是！你以为你出去就自由了？你到底是活得太天真，还是脑子被门挤了？你难道想活成我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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