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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送黄昏花易落(六)

    天色有些暗了,隐隐有些要下雨的趋势,陆之遥刚煮好了一锅白粥,一碗下肚,也算勉强填了肚子。

    少女丧气的趴在灶台边的木桌子上,看着那口还冒着热气的大锅,长长叹了口气。

    倏地,陆爷爷的房门开了。

    老人眯起眼睛,看了看遥遥天色,眸光一亮,甫一低头,就对上了陆之遥的视线。

    少女的面上略显一丝拘谨,她抱着碗站起身,在原地酝酿了一会儿,才迟迟开口,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爷爷……]

    陆爷爷的嘴唇下意识勾了起来,旋即似想到了什么,又耷拉了下去。

    [怎么就起了?伤口可还疼?]

    老人将拐杖敲的咚咚作响,边说着,边走进了厨房,眉头微微锁了起来。

    陆之遥退了半步,手指摩挲着碗缘,摇了摇头。

    [谢,谢爷爷关心,没事儿了,我…已经不疼了。]

    说来也是,就算是疼,她现在也是全然感觉不到的,前些天林怀慎让她吃下的药,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药效惊人,不仅让她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似乎还隐隐有加速伤口愈合的功效。

    昨日陆爷爷来替她上药的时候也提过一嘴,她的伤口只要不大动,应该是不会再出血了。

    听见陆之遥这么说,陆爷爷眉梢微松,还是免不了再叮嘱两句。

    [那也不成,你吃完饭,紧着些回房歇着,我稍后要出门一趟,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回来。]

    [爷爷要去哪儿?]

    少女眨巴着眼,将碗搁到了桌子上,凑的离老人近了些。

    这些天,陆爷爷也不知怎么,面对陆之遥,总觉着有些尴尬,每日送吃食时也是一言不发,三四天下来,“爷孙俩”之间统共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有的时候,孙女不扯话题,做爷爷的也就闷着,整的陆之遥在他这儿,都快成“哑巴”了。

    相反,面对霍渊,女孩的反应就显得亲近许多,这也让陆爷爷不禁有些头疼。

    他是个老顽固,可他的孙女不是,这还是这些天来,陆之遥头一回对他提问题。

    老人面上一僵,捏着拐杖的手有些不稳。

    [没什么可问的,我去去就回来。]

    说完,陆爷爷便转过了身,拿了放在门旁的蓑衣和草帽,颤颤巍巍穿戴好,就朝着院门外走去了。

    锅里的余粥还在腾腾冒着热气,白色的潮雾顺着窗沿飘到外边,天际边已然聚了不少浓云,淅淅沥沥的落了些雨点儿下来,打湿了这一片愈发浓郁的春色。

    一只燕子抖擞着翅膀飞回檐下,叽叽喳喳的,喂了些虫子给自己的几只“小孩”,便开始梳理起自己沾了雨露的丰翼。

    陆之遥抬头看看那燕窝,看到眼酸,才迟迟收回视线,拿了个木头盖子盖上灶,才转身回了房。

    屋外,雨下的稍大了些。

    女孩坐回床上,撩起自己的裤腿,白生生的膝盖上,擦伤已然全好了,只不过还留了点儿淡淡的黑印子。

    陆之遥不自觉撅了撅嘴,又抬头望向了窗外。

    那天林怀慎吩咐她出来露了个面后,时至今日,就没有再出现过了,爷爷又时刻看着她,她也不好出门,就算出门了,她估计也不知道林怀慎家在哪。

    她想要她的书包了,别的倒没什么,主要是,想起来书包的小包里好像还有她珍藏的几包零嘴……

    再者说,一直闷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了,姜霍到底有没有被他们缉拿归案。

    算了算了,反正林怀慎也不来找她,她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至于接下来如何,该怎么办,以后再说吧,这种麻烦事,她最是厌烦了,也不想多管。

    想着想着,又是一阵困意袭来,陆之遥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干脆躺了下来。

    等到再睁眼,屋外的雨已然停了。

    [醒了?]

    清润如玉一样的一道声线,柔柔飘进了耳朵里,陆之遥迷蒙的眨眨眼,嘟囔着坐起身,摸到了盖在肚子上的被褥。

    少女的视线,顺着身上的那一席薄被渐渐上移,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少年有些不自然的挪开视线,理了理自己翻飞的袖摆。

    陆之遥同样慌得垂眸,别扭的转过身,拉好了自己不知何时睡的半敞开的衣襟。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少女嘟囔着,声音很小,却还是让林怀慎听了个清楚。

    [什么?]

    两人的视线霎那间再一次相交,陆之遥有些懵,听见林怀慎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心虚的摇摇头。

    [没,没啥,你突然来干什么?是为姜霍的事吗?]

    檐下,还有些许雨珠顺着檐角时不时落至地面,打出[嘀嗒嘀嗒]的声响,陆之遥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她柔软的刘海垂到颊旁,挡住了一部分侧脸。

    [蹭饭。]

    林怀慎摇摇头,声线清晰又干脆,落入陆之遥的耳朵里,却仿佛一道突然划破长空的惊雷。

    少女有些不可置信,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讶异,转头直愣愣的看向了坐在她身侧的这个人。

    [什么?]

    你……需要来我家蹭饭?!

    陆之遥双眉一横,差点就要把内心想法脱口而出,但话到喉头,还是被她及时噎了回去,林怀慎见她这副模样,仿佛得逞一般,唇角勾了勾,两只小梨涡也跟着晃悠起来,煞是好看。

    [当然——是骗你的。]

    少年不以为意,站起身,扭头望向了窗外。

    厨房顶子上的烟囱中,隐约可见一缕炊烟袅袅腾升至天际,又攀着风飘走了,水珠子在热锅里翻滚扑腾的声音兀自响起,那是用灶锅炒菜的声音。

    陆爷爷也回来了?

    陆之遥抻着脖子也往窗外望去,却怎么都看不太真切,干脆翻身下床,扯了扯裙摆,拖着布鞋走到林怀慎身边。

    少年比她高半个头,一头长发顺滑柔软,用墨色的发带简单的束了一个高马尾,长长垂至腰际,每逢风一吹拂,青丝撩起,便带来一阵淡淡的兰香。

    [我本是想来寻你,结果半路遇着陆爷爷了,他正好要回家做晚饭,我便同他一道来了。]

    [爷爷干什么去了?]

    陆之遥的目光滞在林怀慎红润饱满的唇上,她不禁抿了抿嘴唇,心里发出一声由衷的叹息。

    这人用的什么牌子的润唇膏,怎么连一丝唇纹都没有……

    少年偏了偏头,十分奇怪的睨了陆之遥一眼。

    [你不知道?他为了给你在塘里捉鱼吃,衣裳都全打湿了。]

    听到这句话,少女瞪大了双眸,下意识朝厨房看了一眼。

    [为了,给我捉鱼吃?]

    厨房的灶火听着小了些,陆之遥回过头,对上林怀慎的视线。

    [饭煮好了!阿遥阿慎,出来盛饭!]

    老人浑厚的声音忽然在这个小小的院子中响起,林怀慎倏地撇开目光,笑着应了一声,朝着房门外走去。

    [来了!]

    石桌上的雨水已经被擦干净了,陆爷爷正站在桌旁,本就微佝的脊背又弯了弯,还未干透的衣摆贴在脚踝上,手里还端着一盘正冒着腾腾热气的鲜鱼汤。

    陆之遥站在房门口,看到这一幕,回想起方才林怀慎说的话,心头莫名泛起了一丝异样。

    她还没穿越之前,是在一个单亲家庭中长大的,妈妈虽然独自一人抚养她长大,却也拼尽全力去给予她爱,即使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这些天来,陆爷爷每天替她上药换药,关心她的病情,为她做饭吃,虽然常常板着一张脸,说话也凶凶的,但也确实是在关心她。

    想来她的爷爷,或者外公,应当就是这样的吧?

    她能感觉到,陆爷爷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家人。

    更何况,她现在代替的,是他亲孙女的身份。

    陆爷爷看起来没有别的亲人了,就只剩这一个孙女了。

    她不是一个不懂知恩图报的人,谁对她好,对她不好,她都能感受得出来。

    既然决定了要走这条路,代替别人的身份活下去,那就应当好好负起责任来,不应该一直拿自己失忆当做借口,然后就对什么都不管不顾。

    现在,她的伤口也差不多要好了,休息也休息够了,受人照顾的安逸生活也差不多要结束了,至少,她得担负好孙女的职责,好好照顾这个家,也要好好替“陆之遥”照顾她的爷爷才行。

    这么想着,陆之遥捏紧了手心,便朝着桌旁走了过去。

    陆爷爷已经摆好了菜碟,许是见陆之遥久久没来,正拿着她和自己的碗要去厨房盛饭。

    [诶,爷爷,你坐着吧,我来我来。]

    陆之遥颇为不好意思的接过了他手里的两个碗,就朝着厨房走了过去。

    刚才走神走的太厉害了些,把这茬都给忘了。

    [爷爷要吃多少?]

    少女边走边回过头,冲还站在原地的陆爷爷笑了笑。

    陆爷爷被她这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着,愣愣杵在那,过了好几秒才迟迟反应了过来。

    [半碗就成,爷爷不爱吃饭。]

    陆之遥回过头,面上笑意未减,走进厨房,打开装着饭桶的盖子,就给陆爷爷的碗里装了满满一大碗米饭。

    嗨呀,老人家为了让自己孙女多吃一些,总会找借口说自己不爱吃这不爱吃那的,其实,她也能明白爷爷的心思,但总不能真照他说的这样做啊。

    随后,陆爷爷看着自己面前那压的实实的一碗米饭,陷入了沉思。

    他抬起头,望了望坐在自己对面,正一脸笑容为自己夹菜的小孙女,又望了望坐在小孙女身侧,一脸温柔安静,显得岁月静好的林怀慎,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低下头,默默扒饭。

    看来阿遥是真失忆了,连他吃饭只好吃菜,不喜吃饭,所以才只吃半碗的习惯,都给忘了。

    老人在心底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又吃了一口孙女为自己夹的菜,淡淡愁绪随之萦绕上了心口。

    失忆症,这可要何时才能治好哦……

    饭后,陆之遥又主动揽下了洗碗的差事,领着碗筷就闪进了厨房。

    [阿遥此番经历这样的磨难,虽是失忆,但却长大不少啊,这要是换做以前,估计还未等吃完饭,便跑的不见踪迹了……]

    陆爷爷还坐在院子中,为自己倒了一盏清茶,悠哉悠哉抿了一口,看着厨房中那个撸着袖子[哼哧哼哧]干着活的陆之遥,语气虽是惆怅,但眼底却透着欣慰。

    [这不好吗?]

    林怀慎提起茶壶,又为陆爷爷续了茶盏,循着老人的视线一齐望向厨房。

    陆爷爷盯着手里蓄满茶水的茶盏,半晌,老人笑了笑,一缕白色的发丝垂落至颊侧。

    [我的乖孙女,长大喽……]

    听着老人的话,林怀慎收回了目光,长睫垂下,落了一片浅浅的阴影在眼底。

    树影婆娑,苍翠的枝叶随柔风摇晃的沙沙作响,林怀慎站起身,撸起袖摆,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女孩正洗得起劲,白嫩的双手浸在冷水里,泡的都有些泛红。

    林怀慎眉头轻蹙,接过她手里的碗,两个人的指尖轻触。

    [我来洗吧,你去把碗上的水渍擦干,然后放到柜子里就行了。]

    少年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谁料,陆之遥却完全没领情,摇摇脑袋,推开了林怀慎的手。

    [诶,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你就陪我爷爷坐那说说话,喝喝茶就行了。]

    说完,陆之遥便转过身,埋头继续搓起碗来。

    林怀慎看了看自己被推开的手,上头还挂着几滴水渍,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你还真拿自己当人家孙女了,你可别忘了,等这件事结束……]

    话还没说完,少年却愣在了原地,只见面前的女孩一言不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过头,正瞪着眼睛望着他。

    [你,你看我作甚,我又没说错……]

    [是你自己叫我扮演好这个角色的,现在又在这儿莫名其妙说什么。]

    陆之遥收回视线,继续搓着手里的碗。

    [我既然答应了,那自然是要尽好职责喽,况且,我也是人,谁是真心待我好,待我不好,我能感受得到,陆爷爷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他好,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少年的袖子自臂弯处滑下,盖住了他纤长白嫩的双手。

    做人的基本道理,吗?

    他静默的望着少女稚气未消的侧颜,女孩分明生得普通,那双眸子里,却比从前那个“陆之遥”,多了一分坚毅。

    半晌,林怀慎才后知后觉的收回目光,侧身,望向了门外。

    [我才懒得管你,你爱怎样怎样,都与我无关。]

    [我来这儿,本来也不是为了帮你搓碗,你赶紧洗完,待会儿,带你去看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