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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初见横篱落(一)

    陈苏荷离开陆家村的前夕。

    入了夜,村子里静谧无声,只有点点微小的蝉鸣和着风声飘荡在空中。

    林怀慎坐在窗前,拢了一袖烛火,火光在他的袖中跳跃着,烘出了一小方温暖的天地。

    他抬起头,望向天边皎洁的朗月。

    倏地,院墙上方闪过一个人影。

    他并不意外,下一秒,一个女人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月色无边,浸染了她柔和的眉眼,女人穿着一身广袖素色长裙,裙角绽开,仿佛一朵怒放的白山茶。

    她朝着房内走去,眼尾上钩,清纯中带着一丝妩媚。

    林怀慎却并不想让她靠太近,女人前脚刚想踏进房门,一阵疾风忽起,木头做的门,便毫不留情的,[砰]的一声被风刮住了。

    [站在窗前说。]

    他看着臂弯中脆弱的烛火,沉声道。

    [真是不留情面……]

    女人的脸上有点怨怼,但也只嘟囔了两声,便乖乖走到窗前。

    林怀慎还是没甚么兴致的模样,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我们俩,有什么情面可言?]

    蓦地,他开口,似是疑问,实则嘲讽。

    女人努努嘴,自知理亏,将手里的木盒掏出来,掷在少年的窗台上。

    [诺,你要的东西。]

    林怀慎瞥了女人一眼,打开了盒子,刺目的红光便争先恐后的从盒中涌出,染上了少年的脸颊。

    这是一颗阴生妖丹。

    所谓阴生,同它的名字一样,意思便是妖物在极阴之时炼化形成的内丹,一只妖一生一般只能炼化一次。

    失了妖丹,妖物也会死。

    林怀慎合上盒盖,将盒子置到了一旁。

    他望向女人,神色淡漠。

    [明日何时出发?]

    女人听见他的话,朝他笑了笑,语气里带着调侃。

    她抬头凑近了少年,鼻息间的熏香味浓烈了些。

    [怎么,你要去送我?]

    林怀慎不语,轻轻皱了皱鼻子,身子朝后仰了仰。

    女人嗤笑一声,退了两步,眼中夹杂着揶揄。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去陪你那个小青梅吧?]

    林怀慎睨了她一眼,既没有应声,却也没有反驳。

    [怎么?这么快就喜欢上人家了?]

    女人伸出柔荑,轻轻绕弄着垂在胸前的那绺头发,仔细的打量着少年的脸。

    [姐姐我可得警醒你一声,由爱生忧,由爱生怖,更何况,那丫头片子来路不明,天晓得是不是什么吃人的妖兽变的,想来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呢?]

    陈苏荷说的吓人,边说还边比划着,面前的少年却丝毫也没受她影响似的,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兴致缺缺的挑着盏底快要烧尽的灯油。

    陈苏荷自讨没趣,冷哼一声,扭头跳上院墙,运着轻功,踏着月色走了。

    林怀慎最后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吹灭了零星灯苗,将那木盒攥进手心中,转过身,一阵风幽幽袭来,将木窗吹上了。

    ………………

    陆之遥从床上悠悠转醒,晨风舒畅,温柔的拂过她的脸颊。

    她掀开被窝,坐了起来。

    这是她来到陆家村的第二个月了。

    那天雨停后,林怀慎就离开了她家,并没有多留。

    此后,他就闭门不出,足足两个月,陆之遥都没有再看见过她的人影。

    跟闭关了似的。

    陆之遥虽然有些好奇,但也终归懒得再去管他的事,他不出现倒也正遂了她的意。

    他这人,神神秘秘的很,自从上次经历了姜霍和陆恒那件事的大起大落之后,她其实就下意识的想离林怀慎远点了。

    更何况,他曾经还一言不发就捅她心窝子,虽然还得亏他的药,伤口好的很快,连一丝疤痕都没留下,但小说里,靠近这种人的人,一般都是上赶着送命的炮灰。

    你想想看,在这样的小村庄里,一个书生,却跟个侦探似的,动不动就爬人家屋檐,还帮人家解决感情纠纷,关键是说动手就动手,手段还极其“狠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知道,在陆之遥不知道的地方,他还有没有另外一套……

    陆之遥自知脑子不太聪明,这种心机深沉,还喜欢变脸的人,啧啧啧,少交往,方可苟活。

    更何况,她现在也有事儿做了。

    那就是——种田!

    家里的后院有一片田地,一半儿用来种各种蔬菜,还有一半就是药田。

    她听陆爷爷讲的,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是个喜欢云游四方,四处救人的大夫,奶奶也是被他救下来的其中一个,后来便以身相许了。

    中年时,陆爷爷也曾在宫中任职当过太医,不过后来似乎是不习惯京中生活,就辞去了职务,告老还乡,现下在家里自己种些药材,定期拿去城里的药铺,卖给药铺老板,赚的钱足够他们爷孙俩生活了。

    陆爷爷老了,身体日渐不得行,最近几年其实也都是原来那个陆之遥一直在打理这些田地。

    现在她来了,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不仅要学种田,得了空,还得跟陆爷爷学习医术。

    陆爷爷说,这是为了让她以后能有个赚钱自保的能力。

    仔细想想,确实不错,就是天天下地,晚上还得挑灯看那些又厚又无聊的医书,她不仅人瘦了一圈,还晒黑了一度。

    陆爷爷做的饭也不太好吃,还总喜欢炒青菜,一个菜式吃两个月,她人都快变成青菜了。

    她问陆爷爷还会不会做别的,老人反而绷着个脸,说什么:以前都是她下的厨。

    更无奈的是,陆之遥在现代时天天吃食堂,即使放假了也是妈妈做饭,她一次厨房都没下过,更别提还要亲自做了。

    春末,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要干的也就多了。

    一日,难得闲暇,陆之遥被陆爷爷领着,在院子里练字。

    先前她看医书,虽然里头的简体字比较多,但大多字也还是不认得,读起书来这儿少一点,那儿少一句的,虽然她很想掩饰,但没多久,还是被陆爷爷戳破了。

    自那时起,日常任务便又多了一项——习字,还有练字。

    纸笔贵,家里也就只有陆爷爷房里有一套,但练字终究怕浪费,他们干脆就折了芭蕉叶,用黑炭在上头比划,一顿操作下来,陆之遥的双手都好像刚刚挖了煤回来一样。

    不仅双手,天热了,院儿里蚊虫多,还总有小虫子飞来,她这边蹭蹭那边挠挠,没多一会儿就把脸也蹭花了。

    [爷爷……我们就不能到房里练吗……]

    陆之遥哭丧着个脸,乞求般的眨巴着双眼,看向自己的爷爷。

    陆爷爷却不吃这套,抬着拐杖敲了敲桌子,神色厉厉。

    [房里黑泱泱的,哪里看得清?你抓紧些写,写完了就吃午饭。]

    一听他这话,陆之遥更难受了,炭笔在手里攥来攥去,写出的字也歪歪扭扭,不成气候。

    陆爷爷看着芭蕉叶上那几个鸡爪骨头一样的字,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这处该有笔锋,还有,这处不能出头,都说几遍了?]

    拐杖敲着桌子,发出[咚咚]的响声。

    陆之遥的额角已然覆了一层薄汗,汗珠滴下来,落在手背上。

    陆爷爷又给她换了张叶子,她咬咬牙,抬手,刚要重新下笔,身后的院门处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人闻声回过头,林怀慎刚好站在院门口。

    [陆爷爷,阿遥。]

    对上二人的目光,林怀慎敛敛唇,露出一抹梨涡浅笑。

    少年看着瘦了些,一身缀着竹纹的石绿色的长袍,袖口束起,长发扎成了一个高马尾,用了一根白玉簪子簪着。

    浅风拂过,撩起他的额发,少年光洁的额头大大方方展露了出来。

    他走进院中,探头看着满脸委屈的伏在案前写写画画的女孩,将手里的油布包搁到了桌上。

    [陆爷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陆之遥怨怼的睨了少年一眼,没有说话,撅着嘴埋头继续在芭蕉叶上写着。

    [教丫头认字呢,她失忆后,这些基础的都全忘了,得重新学。]

    陆爷爷捏了捏拐杖,他看了一眼女孩,旋即收回了目光。

    [阿慎呢?今日突然过来,有什么事儿?]

    闻言,林怀慎将那油布包塞到陆爷爷手里,笑意温和。

    [家里的枇杷树结了果,骊娘特别做多了些枇杷糕,心里挂念阿爷和阿遥,便托我送来了。]

    陆爷爷掂着手里的糕点,神色也跟着和缓不少。

    [那便先替我谢过骊娘子了,回头得空,我一定登门道谢。]

    听他这话,林怀慎却微微躬身,朝陆爷爷毕恭毕敬的作了个揖。

    [阿爷大可不必如此客气,从前我在阿爷这儿,跟着您习医术,也受过您诸多照拂,您已算是我半个师父了,即为人师,何必言谢?]

    陆之遥还是头一回儿看见林怀慎这么“乖巧无害”的模样,手里的笔停了,侧目偷偷打量着他。

    少年双手修长洁白,甚至能清晰的看见手背上青紫的血管。

    老人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少年,伸出双手将他扶起,眸子里除了欣赏,还是欣赏。

    他看了一眼陆之遥,却对上了一双清澈中透着愚蠢的眸子。

    陆之遥总觉得陆爷爷那会儿肯定在心里默默叹了道气。

    肯定是这样。

    女孩暗暗怄了口气,扭头继续跟那片儿芭蕉叶较着劲儿。

    [这院中日头正盛呢,阿爷,你们为何不去房中练?]

    还未等她写两个字,林怀慎的声音就又在耳边响了起来,她倏地抬起头,眸中带着希冀。

    [屋里暗了,点油灯又没必要,所以这才出此下策,带着丫头到院子里写的。]

    陆爷爷的脸色又严肃起来,他背着一只手,站的直了些。

    林怀慎面露不解,凑近了桌案,看着那几片芭蕉叶上奇形怪状的笔迹,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他直起身,眸光潋滟,颊边的两个小梨涡时隐时现。

    [那不如干脆让阿遥到我家去,家里笔墨多的是,我每日还要温书,正好,也可以顺便教阿遥习习字。]

    陆之遥听到这话,眼珠子霎那间恨不得都瞪大了两倍。

    什么玩意儿?她她她她没听错吧?

    林怀慎要教她习字?

    少女盯着林怀慎的脸,仿佛快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陆爷爷摸了摸胡须,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孙女,眉眼覆上一层淡淡的忧愁。

    [这……我倒是没什么意见,还得看丫头如何想。]

    爷爷,你上大分!

    陆之遥在心中默默欢呼雀跃着,整个人也松弛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怀慎这个家伙,肯定是又憋了什么臭屁,与其去他那儿,她还是宁愿天天在家里被黑炭涂成花猫。

    得到陆爷爷的会意,陆之遥连连摆手,摇了摇头。

    [不不不,我觉着还是算了,我现在练的也挺好的,用不着还去叨扰你们!]

    [如何能算叨扰?我与你青梅竹马,骊娘他们也都很喜欢你,如果你觉着麻烦,那一候来个三四日,不耽搁。]

    林怀慎笑盈盈的看着陆之遥,好似一只狡黠的狐狸。

    我们俩算哪门子的青梅竹马啊啊啊!

    女孩一阵恶寒,她呶呶嘴,瞥开目光。

    然后,心里那只蹦跶的小麻雀就被狐狸逮住了。

    [那……也尚可。]

    陆爷爷捻着胡须,思量了一会儿,突然道。

    陆爷爷平日虽说没什么事儿干,但爱好还是有的,从前将田地全权给陆之遥打理时,他下午还能跟着隔壁的王老头子出门儿钓钓鱼,或在村子里遛遛弯,好不快活,现在天天拘在家里,别说陆之遥了,他都要发霉了。

    正好,让陆丫头换换环境,说不定还有利于她恢复记忆。

    老人背着手,转头就将一切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那阿遥你明日午后,吃过午饭,便到阿慎家去吧。]

    脑海里仿佛突然一道惊雷落下,旋即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林怀慎继续拉着陆爷爷说着家常,师徒俩你一言我一语,惺惺相惜,陆之遥盯着他们俩,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林间忽起骤风,朔朔滚了一地的落叶。

    你们倒是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