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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嘴欠的代价(2)

    就在宋诚挚沉浸于思索有关这个世界本质和真相之际,丁暖醒了。

    ——如果再不醒就可能醒不过来了。

    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她挣扎着睁开眼,先重重呼了口气,脑子还不大清醒,像是搅满了浆糊,四肢百骸也不大服从调配,一番支棱仍撑不起身子来。判断到此节,她也没精力再管别的了,拼了命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汇聚到了指尖,直到手指如她所愿般摆动了下,才如释重负般放松躺平。

    很好,她还是她。

    确定了这个,才紧接着注意到就在自己脚边,还背对着她坐了个人。

    这是……回忆慢腾腾的回炉,因为有很多难以理解的细节让脑子更加混乱——安宁的灯光,明亮的月色还有最后时刻响起的枪声……头痛欲裂,一个荒唐的想法突然划破混沌的思维:这是那个她求来的神?那个掉下来的倒霉蛋?

    丁暖不禁叹气,摇了摇头——看起来相当不牢靠啊。

    就这盘腿拄枪的坐姿来说,好像是有那么点儿危机意识,但如果突发变故,这样既不方便射击,也不方便逃跑。若说这人是什么高手,不屑于防备吧……

    再往下看,她身上那件薄纱款摆的裙子漂亮是漂亮,但已被血污了一块又一块的,十足狼狈,其上划破擦破的地方比比皆是,显然脆弱的紧,更有繁琐秀气的裙摆被撕下来一大块……露出的皮肤倒是白皙干净,但也能更清晰的看到上面的擦伤剐伤——只是点擦伤,放在这年月都算不得伤,在那副娇弱的身板上却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那明显只是个会受伤的普通人……背影里那一头乌黑长发,经过奔波,沾染过走兽的污秽,乱蓬蓬的虬结成团,想来是慌乱中根本没功夫打理……末世里的人,谁还会留黑长直?更别说那人脚上套着的,撕裂了一半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毛绒拖鞋……

    浑身上下都是没有防备,乱入此间的痕迹。

    这人活不下来的。

    丁暖使了使力气,还是没办法把自己撑起来,干脆摊在走兽背脊上,不久前不死不休的两个,在彼此生命都到尽头时终于能够和平共处,甚至可以说相依相偎。她无神的双眼望向纯黑的虚空,难得的放空了会儿——也不是不甘愿就死,只是她死了,这个倒霉蛋要怎么办?想着又觉得自己可笑,高妍说的没错,末世里,哪个正经人还惦记别人死活。一转脸又想,这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是因为她么?那真是抱歉了,没想到这一日到来时自己竟欠下这样的债……

    如今的她已经没精力去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永夜里灯光就意味着加倍的危险,在空旷之地长久停留的灯光危险程度更是以秒为系数倍增。

    “诶……”她艰难的动了动脚,好不容易挨到那人一下。

    “欸?”

    接收到这一脚,刚刚身后一连番辗转都没被丝毫打扰到的宋诚挚一下子惊得蹦了起来。只是坐得久了,腿有点麻,差点儿就地打了个滚,又兼枪杠子比较长,慌乱中直接磕到了下巴上,好大一声,听来就疼……总之手脚各自折腾上好一番,整个人才以一种蠢爆了的姿势半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把枪端平防卫。

    “你,你你你你……”

    “呵……”丁暖没想到这当口自己居然还能被娱乐到,浅笑了声。笑过之后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转问她:“你会用枪啊?”

    “啊?啊……”

    社畜的基本素养,保护隐私,不能随便给人透底。社畜的基本技能,不想正面回答就打哈哈。在这一刻,被宋诚挚发挥的可谓淋漓尽致。她脑子飞快转过一轮,习惯性糊弄过后,回味了下这番对话,心中一轻,对面的声音像是被磨砂纸重重处理过,但好歹一字一句听得出来还是人话,这果然是个人啊。

    “你……你没事吧……”

    脑子里千头万绪,嘴上却不知该先开口哪句,只是把注意力从自身转移到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奄奄一息的人,忍不住先关心上一句。

    “时间差不多了,你快跑吧。”

    丁暖恹恹的将头窝在走兽仅存的毛皮上,就像小时候睡不着觉,将头窝在毛绒小熊肚子上一样。那残存的皮毛并不柔软,扎在她同样硬化到差不多的额头上,倒也能给人以抚慰。失血过多让她有些冷,太过脱力又让她脑子里轰鸣着疼痛,不过想了想,她还是补充了句:“你把我腰上的火炬拿走,地上那个就留在这吧,我可能要转化了。”

    “啊?”

    在工作场景里,领导传达新精神时总免不了掺杂上许多新潮又精英的术语,大体能让人从字面上领悟到点儿大概意思,但一时又琢磨不十分透。而一个合格的社畜小白领,此时就应该含蓄又不夸张的颔首表示认同,甭管它核心意思到底是什么。然后心里疯狂的记录这个词,回头百度好它的意思,下次开会在既定的汇报内容里创造机会加进去秀给领导看。

    但这个技能现在可不敢用,“转化”这个词太可怕了有没有!宋诚挚苦着脸,握枪的手都哆嗦了:“您可能不理解,但我是新来的,您方便讲解下,我们现在是僵尸王朝,还是大逃杀,还是什么啊?”

    真啰嗦,丁暖撇了撇嘴:“你就跑吧,火炬别一直开着,走兽追光。但也不能一直不开,时间长了,见不到光,人就会转化成走兽……”她闭着眼,有气无力的呢喃,“枪能别开就别开,太响了也吸引走兽。要是能遇到人,让他们带你去营地。”

    这段话就像是行业里新兴的思维、新冒出来的方法论,已经宣讲,还没落地,字数不多,涵盖的内容却广,意义更加深远,听完好像是知道都有哪些事,细想想都不大能吃透。

    “那……你……”

    眼见着眼前的人一副挺不过来的样子,宋诚挚作为现代社会的五好青年,是万万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眼前死去的。再加上她又仿佛是自己与这空旷又残破的世界唯一的纽带,理智上讲,也不能轻易失去,同时还十分的害怕她所谓的“转化”。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整个人紧张的抓耳挠腮,左右为难。

    丁暖努努力将眼睛睁开一点,笑了下:“你别管我啦,我不行了……”

    “你怎么就不行了呢,不是说没有光才……才……这不是光么,喏……”宋诚挚带着哭腔将地上的火炬往前踢了踢,“坚持一下哈,天马上就要亮了,我这就去找人……”

    “天不会亮啦,”丁暖闭着眼摇摇头,梦游一样嘟囔:“天再也不会亮了……”

    “你别说丧气话啊……”宋诚挚觉得自己行将崩溃,之所以还没匍匐嚎啕,主要是因为在场唯一的人类已经没有办法轻抚她的狗头,宽慰她没事别害怕,并且还贴心的加码表示随时会变异……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是她?

    说有一只小蚂蚁在辛辛苦苦搬运劳作,突然就被一把扔到了热锅上烤着,完了还得要求这蚂蚁想办法鼓舞别人,这合理么?

    “呵,”丁暖不知道她心里的九曲十八弯,只轻轻笑了声,依旧闭着眼,翕动嘴唇,“那希望你终有一日能看到天亮吧……”

    她还想着找点什么话结个尾,刚舔了舔嘴唇,脸上突然触上个什么东西,轻微微的,带着虚张声势的“啪”地一声。反应了下,才觉出是被那倒霉蛋打了一巴掌。丁暖心里生出些火气,借着这火气,终于有力气蹙起眉睁开眼怒视过去。

    没想到那可怜巴巴的倒霉蛋先是被她目光吓退了步,又哆哆嗦嗦撑住了,清了清嗓子,声音刚开始还是颤颤巍巍的,随着词语滚出,话越说越顺溜:“天不亮就不亮,你,你,你死什么呀!”

    强词夺理完毕,看眼前的人有了反应,宋诚挚受到了鼓舞,很好,做的好,骂她,数落她,给她上价值观!

    把注意力从死呀活呀上调开就是胜利!

    “人类的本质是什么?啊?从一个细胞,努力成一个生物,上陆行走,伐树移山,建屋飞天,从一无所有到生物链顶端,完成这一壮举的,不就是我们人嘛?现在出了点新状况,这个……天不亮了是吧,可是很早以前我们的老祖宗不是就研究出了钻木取火了嘛!留给我们的,你看……”她再把地上发光的棍子往人那里踢了踢,“多么鬼斧神工啊,这不就有光了么!你我本就一无所有,何惧从头再来,是吧!你你你,你出息一点,再振作一点儿!受伤了,生病了,我们治疗嘛!遇到问题首先想着解决对不对!你手机呢?打120还是什么,我们去医院啊,怎么能说着说着就不打算活了呢!”

    有理没理,张口就来,能说下去就是胜利,更别提这番有感情朗诵被演绎的十足声情并茂,手舞足蹈。丁暖本来脑袋就嗡嗡作响,现在更是被她吵得金星直冒,似乎是听清了上一句,又在下一句里直接被搅合的乱七八糟,死都死不安宁,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一挣身,坐了起来。

    “你闭嘴!”

    “所以说,你放弃,我放弃,那人类何时能见光明!”

    宋诚挚被这声怒喝吓得又一哆嗦,所幸她振聋发聩的结语已经说完,废话池也见底,紧张也缓解的差不多了,咂了咂嘴,吸了下鼻子,收了个尾:“我的意思是说,能活着咱就再努力下呗!”

    能活着,就再努力下吧。

    这句话一下子撞在了丁暖的心坎上——她不是为了活着才把自己变成这个鬼样子的么?

    大量失血让她供氧不足,抱着膝紧喘了几口气才算是缓过来,抬起眼瞄了一眼对方,不禁失笑:“你这么费尽心机想让我活,还一直拿枪对着我?”

    “我……”

    “这玩意儿哪来的?”不等对方废话,丁暖踢了踢身旁的火炬,直接问。

    “那边……”宋诚挚讪讪放下枪口,双手还是持握的姿态,比划了下,“那个人身上的。”

    “好,你赶紧再去他身上找找,还有没有什么药啊,吃的啊,零零碎碎,能穿的衣服什么的,都带上。”

    “可……”宋诚挚闻言,惊骇的瞄了一眼“那个人”,为难:“可他……”

    “怎么了?”

    “他已经死了啊!”

    “他没死肯让你拿么?快一点,还有那边,”丁暖喘着粗气比划了个方位,“既然要活下去,就别那么讲究。拿着火炬赶紧去找有用的东西,把你这身衣服鞋子换了。我没力气了,不能帮你……要是……警觉着点,要是听到什么怪声,赶紧熄了火炬自己跑……”她停了下,继续说,“现在是末世了,你没有救别人的义务。走兽听觉视觉都比人更差,别让它听到看到你,就能活下来。快,别愣着了,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