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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祸起箫墙(下)

    周智颖望着那副对联,两行字倒有三个认不识,指着“醉”字问道:“姐,这个字读什么?”周婉如道:“喝醉酒的醉。”周行建道:“醉看人间,喝醉了酒还看得清么?”周智颖说道:“喝醉了酒就要睡觉,什么都看不清了。”周行健问:“是爹爹写的?”周婉如道:“是知书堂的蒋伯伯送的。”

    知书堂的蒋鹤龄敬慕周皓然的为人,在除夕前一天送了这幅对联。

    黄昏一过,“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彻大街小巷,已经到了除夕夜。周婉如穿着黄底白花的锦缎羊毛大衣,周行健穿着黑色牛皮棉袄,周智颖穿着貂皮小背心,头戴深蓝色瓜皮小帽。姐弟三人穿戴一新来到了后花园。

    夜色渐浓,雪渐渐停了下来,周浩然家院落内张灯结彩,西花厅外的花园里,银光璀璨玉树琼瑶,屋檐下挂着火红的灯笼,将整个府衙涂抹上一层喜庆的光辉。丫环仆役都忙着除夕夜的活,园里只剩下三个孩子。

    “突突突”三声,三枚火球从花园内腾空而起,在黑夜中散开,犹如凤凰展翅,五彩缤纷的烟花洒落下来,周行健道:“这叫三凤朝阳。”周智颖高兴得手舞足蹈,没等烟花燃尽,周行健擦亮火折,点燃了另一只,“驹”的一声响,那烟花在地上飞舞盘旋,红黄橙绿青蓝紫七色变幻,宛如一条火蛇,将姐弟三人围在中间,周智颖问道:“哥,这又叫什么?”周行健说道:“这叫彩蛇飞舞,接下来这颗叫‘孔雀开屏’。”说完弯下腰,点燃烟花,“呼呼”两下遍地绿光,中间亮起点点光环,红的蓝的黄的白的,色彩绚丽久久不息。周智颖高兴得印堂发亮,放声大叫:“姐!真好看!姐,你看这红的象梅花!”周行健道:“这白的象贝壳!”周婉如道:“黄的象玛瑙!”周智颖嚷道:“快叫妈妈来看!妈妈呢?”周婉如道:“妈正忙着年夜饭呢。”欢笑声回荡在后花园中,绚丽的光环映红了姐弟三人欢笑的脸。

    周行健说道:“可惜祝叔叔没在,象去年那样,他和咱们一起玩才热闹哩。”周婉如说道:“我听爹爹说,祝叔叔今年回老家过年。”周行健说道:“这么多年都没见他回过老家,他老家还有人吗?”周婉如说道:“据说还有一个老母亲。”原来祝一鸣人到中年仍旧未婚,多年来独身一人,一直追随周浩然,逢年过节从未离开过按察司府衙。

    周行健将一串爆竹挂在树枝上,周智颖正要点燃,周行健怕他年幼,一把抢过火折,说道:“妈说过,小孩不许玩爆竹。”周智颖道:“我偏玩。”周行健把爆竹取下来,周智颖嚷道:“给我!”周行健把它挂得高高的,周智颖见了,不再叫嚷,顽皮地笑道:“谁稀罕你的,我的爆竹比你的大。”说完从怀中摸出一颗大爆竹来,竟有茶杯粗细,周婉如见了吓得一跳,不知他什么时候藏下的,忙说道:“智颖,拿给我,小心炸伤手!”周智颖嘻嘻笑道:“不给,我偏玩!”说完撒腿便跑,周婉如忙追了上去,周智颖在花园中乱窜,绕过假山,一转身没了踪影。

    周行健也跟了上去,周婉如叫道:“智颖你出来!”周智颖躲在暗处喊道:“姐,你找不到我。”声音似从假山后面传来,周婉如追到假山后,却不见了人影,说道:“智颖,把那颗爆竹交出来。”周智颖调皮地说:“你找得到我,我就交出来。”声音象在松树后,周行健跑过去,松树后也没人,低头见雪地上留下几个脚印,一直延伸到翠竹林中,周行健悄悄走过去,见周智颖猫着身子藏在竹林里,一把将他揪了出来,周婉如见他两手空空,搜遍全身,也没找到那颗大爆竹,忙问道:“那颗爆竹呢?”周智颖摊开双手,眨巴着眼睛,嘻嘻笑道:“我把它变戏法变没了。”

    周行健顺着足迹,在假山的石缝中把那颗爆竹掏了出来。周智颖见了,大声叫嚷:“是我的!哥,还给我!还给我!”

    周行健道:“你刚才不是说,找得到你,你就交出来吗?说过的话不算数,又要耍赖皮。”周智颖却不依,大声嚷嚷:“不行,你还给我!”周行健道:“智颖,咱们打赌,我把我藏起来,你要能找到我,这颗爆竹就是你的,你要找不到我,这颗爆竹便是我的。”周智颖说道:“只许藏在后花园。”周行健道:“当然,只许藏在后花园。”周智颖道:“只要在后花园,随你藏哪儿我都找得到你,你可不许耍赖。”周行健道:“说话算数,不许耍赖。你先转过身去,姐姐瞧着你,不许回头来看。”周智颖依样背过身去。

    周行健来到后花园一角那株古树旁。那古树的主干有两人合抱粗,长到一人多高分成三叉,周行健爬了上去。原来这古树已死,主干被虫蛀空,树杆内容得下一个人。在周行健八九岁时发现了这个秘密,至今没人知道。

    周婉如见周行健把自己藏在枯树的树杆内,惊讶不已。

    周智颖转过身来,攀上假山怪石,钻入树丛竹林,一处一处搜寻,把后花园转了过遍,仍旧没找到周行健的踪迹,只弄得那顶瓜皮小帽满头的雪花。周婉如一旁看了,暗自好笑,说道:“智颖,你只怕找到天亮都找不到哥哥。”周智颖涨红了脸,嚷道:“哥哥耍赖皮!他根本就没在花园里。”

    这时,前厅里一盘盘香喷喷的菜肴从周浩然家厨房端了上来,周夫人正传唤家里的佣人上年夜饭。她对身边的丫环说道:“阿朱,去看看那道西湖醋鱼和清蒸盐水鸭怎么还没上来,我刚才叫铃儿去催过,半天不见她回来。”阿朱往后厨走去,不一会儿工夫,猛听得一声惊叫:“呀——死人了!”周夫人闻声快步走出前厅,见阿朱一脸惊吓跑了回来,口中喊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杨师傅和铃儿死了!”老远看见通往后厨的走廊里躺着两人,一盘西湖醋鱼洒落满地。

    周夫人急忙走上前,见丫环铃儿和后厨杨师傅张嘴吐舌躺在地上,心想:“莫不是得了什么病,怎么两人都倒下了。”伸手摸了摸铃儿鼻尖,已没了气息,再摸杨师傅也已死去多时,身上却没有半点血迹。正自惊讶,回头一霎那间,看见贴身的四个衙役捕快倒在走廊旁的雪地里,心头骤然一紧,急奔过去。见那四人和铃儿杨师傅一样,身上也没一丝血迹,张嘴吐舌没了气息。周夫人和阿朱抓住一具尸体的肩头,扶起来仔细查看,见那尸体眼球突出,瞳孔散大,显然是受了极度惊吓,尸体的颈项发软,脑袋歪朝一边,竟是被人扭断了脖子死去。

    周夫人脑袋“轰”的一下,一股不祥之兆袭上心头,想起丈夫还在书房,三个孩子都在后花园里,忙向阿朱说道:“快去,快去禀告周大人。”自己迅速朝后花园奔去。奔不了几步,见前厅里刚才还好好的几个丫环佣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悄无声息死在那里。顿时仓皇失措,一颗心“砰砰”的要跳出胸外,人还没到后花园,便急声呼唤:“婉如,健儿……”

    后书房的灯亮着,屋内烛光莹然,一张花梨木书桌旁,周浩然正襟危坐,正伏案而书。屋外周夫人的喊声让他停下了笔,抬头一看,阿朱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战战兢兢说道:“大人,不好了,铃儿杨师傅和好多前厅的都……脖子都断了。”周浩然见她惊慌失措语无伦次,说道:“别慌,关上门,你慢慢说,谁的脖子断了?”阿朱道:“前厅的好多人。”周浩然道:“怎么会断了?”阿朱满脸惊恐,答道:“被人扭断了!”周浩然一愣,说道:“被人扭断了?”后花园里又传来周夫人的喊声,喊声颤栗,周浩然听了心惊,放下了手中的笔。

    “吱呀”一声,一阵冷风吹了进来,书房的门开了,接着白影一闪,一人手握长剑站在周皓然的面前,那人白衣白帽白鞋白布蒙面。阿朱吓得长声尖叫,魂不附体缩在门边。那人伸出左手,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周浩然心中微微一颤,暗想:“这人是谁?还没听到脚步声,就已经进了我的书房。”于是沉声说道:“阁下光临敝舍,恕周某人无暇远迎,有什么急事,尽可直言,用不着为难下人。”那人肘臂收紧,阿朱浑身瘫软,高声大叫:“快来人啦,杀人啦,杀人……”惊叫声被左邻右舍的爆竹声淹没,那人从阿朱背后伸出右手扳住她的左脸,用力扭转,“嚓——”,阿朱的颈椎骨当即扭断,顿时没了气息。周浩然浑身一震,愤然说道:“你敢在我按察司府衙,明目张胆草菅人命,岂不是目无王法?”正要喊人,猛然想道阿朱刚才说的“前厅好多人的脖子都被扭断了”,难道我这府衙内的捕快看守全都被杀?忽然勃颈一凉,那人的剑尖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周浩然双眉微蹙,说道:“阁下何人?深夜来访,白刃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结下的恩仇,能让周某人明白吗?”说完重新拿起笔来,从容写下几个字。那人冷冷说道:“你想死得明白,就看看这个。”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在手中摊开,问道:“这是你写的吧。”周浩然看了,淡然一笑,说道:“果然是你,原来他是你的人。咱们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我早就知道有今天的结果……”那人不等他把话说完,手中长剑急挥,周浩然仰面倒下,一腔热血从颈中喷了出来,溅在书房的墙上。

    周婉如听见喊声,见母亲张皇失措跑进了后花园,叫了声:“妈。”周夫人见姐弟俩都在花园里,心中稍安,忙问道:“婉如智颖,你们没事吧,健儿呢?健儿哪里去了?”周智颖道:“哥哥不见了。”周婉如问道:“妈,怎么了?”周夫人神色慌乱,面容惨白,说道:“家里要出事,你们快躲一躲。健儿呢?”

    突然间,周婉如见母亲神色惊恐,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将她和弟弟拽到了身后。顺着母亲的眼神看过去,晃荡的灯光下,一个阴森森,幽暗暗的白影,如鬼魅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无声息站在后花园中。周婉如感觉母亲的手微微颤抖,那白影身形微晃,人已来到他们母子面前。周宛如仔细看了看,那人白布蒙面,头上的雨帽连着身上的长衫,长衫直直地垂下来直遮过膝,脚下一双长统白皮靴,除了一双阴冷的眼睛露出衣装之外,从头到脚一身白,眼中凶光一闪,周婉如不寒而栗倒退了两步。

    那人伸出蒲扇大的手,五指如钩,凭空抓来,劲风到处尘飞叶落,周夫人只觉一股大力席卷而至,不能自已,撒手放开两个孩子,身不由己被抓了过去,眨眼间那人的右掌抵住了她的背心。

    周智颖不知凶险,“笃笃笃笃”跑了过去,周婉如来不及拦住他,周智颖已跑到了母亲跟前,喊道:“妈妈,放开我妈妈!”周夫人衣衫歪斜,发丝凌乱,用尽全力摆了摆头,仓皇叫道:“智颖,快走开!”周智颖那双小手却紧紧攥住蒙面人长衫的下摆,稚嫩的双眼望着他,叫道:“快放开我妈妈!”那人一动不动,冷冷地注视着周智颖。周夫人一阵惊惶,怯怯地说道:“你是谁?你要干啥?这可是按察司府衙。”那人问道:“你大儿子呢?”说罢,抓住周智颖的貂皮小背心,将他提了起来。周夫人见状,忙喊道:“别伤我儿!你擅自杀人,还有王法吗?”

    周行健正藏身在枯树之中,听到外面的喊声,心知有异。从树杆的裂缝往外张望,见母亲被一个蒙面人挟持,周智颖被那人拎在半空,周婉如惊得呆呆地站在一边,那人又冷冷地问道:“你大儿子呢?”

    周夫人颤声说道:“你要干什么?”

    周智颖在那人手中放声大叫:“放开我!快放开我!”那人将周智颖举过头顶,威胁道:“你哥哥呢?”周智颖又喊又叫:“你是坏蛋!我不告诉你。”张嘴朝那人手腕咬去。那人振臂一挥,周智颖被横空甩出,一头撞在假山岩石上,瓜皮小帽滑落一边。周夫人痛声喊道:“智颖……智颖……他还是个孩子!”

    周婉如急忙跑过去,一把将弟弟搂住,周智颖昏倒在姐姐的怀里。

    周婉如坐在雪地上,左臂枕着弟弟的头,右掌捂住他额上的伤口,殷红的血便沿着指缝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溅落在雪地上,红白耀眼分外鲜明。周婉如轻轻呼唤:“智颖,智颖。”周智颖缓缓睁开了眼,微弱地呻吟道:“姐,我痛……”又晕了过去。周婉如心如刀绞,用力摇了摇弟弟的肩头,只见鲜血从他的鼻孔耳窍涓涓流出,半边脸全红了,一只小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不放,顿时悲痛万分,泪水滴到那张带血的小脸上,周智颖又睁开了眼,小声说道:“姐,我怕……那人是坏人……”

    周夫人望着婉如怀中的小儿子,惨白的嘴唇微微颤动,嘶哑着声音,只喊出两个字:“智颖……”便说不出话来。周行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正要爬出树洞,却听那人急切地追问:“你大儿子呢?”周夫人放声呼喊:“健儿,别出声,快跑!快跑!”周行健听见喊声,赶忙缩了回去。

    那人顿时面露杀机,右掌抵住她背心,发力推出,周夫人孱弱的身子被震得腾空飞起,又重重跌落在雪地上。

    周婉如见了,忙放下怀中的周智颖,跑了过来,俯身扶起地上的母亲,泣声喊道:“妈——”周夫人嘴角挂着血,半卧在雪地里,几根肋骨已然震断。

    “周行健呢?”周婉如抬头一看,蒙面人目光如电,冷冷注视着自己。她此时已经明白,这人是要杀她全家,望着雪地里的母亲和弟弟,悲从中来,反而没了恐惧,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两眼直直地盯着他,面对面厉声喝道:“你要打就打,要杀就杀,这按察司已经没了王法,天下也就没了王法!”那人一声不吭,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周行健藏在树中大气不敢出,听着“咕,咕”的踏雪声由远及近,到了枯树跟前停了下来,只吓得浑身鸡皮疙瘩,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忙屏住呼吸往树缝中窥视,见那人拎着周婉如,走到了枯树前两口大鱼缸旁边。

    那人抓住周婉如的头发,把她按倒在缸沿上。这时,周行健和那蒙面人近在咫尺,发现他左右袖口上分别用黑线绣着一弯月亮和一轮太阳。那人挽起袖子,前臂露了出来,右手黑乎乎的汗毛下,赫然有一道粗重的刀疤。

    蒙面人挥掌击碎水面的薄冰,把周婉如的头按入鱼缸中,半晌将她提起,粗声喝道:“周行健呢?”周婉如满脸是水,被呛得连声咳嗽,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你有本事就杀我全家!”那人又把她按入水中,片刻才将她拉出水面,又粗声喝问:“周行健呢?”这一次,周婉如只“哇哇”吐着水,不停地喘气,一句话说不出来。

    蒙面人纵身跳到不远处周智颖的身旁,抓起他轻轻一跳,又纵回原地。一手提起周智颖,用力捏住他胳膊,周智颖醒了过来,睁开眼叫道:“姐,我怕!”周婉如头面全湿,花容失色,双手拽住那人的手臂,竭尽全力喊道:“放下我弟弟!”那人冷冷说道:“周行健呢?你要不说出来,我就活活打死他。”说完挥掌朝周智颖身上打去,周婉如不知从哪里来的劲,侧身一挡,这一掌打到了自己身上。

    周婉如痛彻心肺,两只手死死拽住那人的手臂不放。那人抓住周婉如的头发,又将她按入鱼缸之中,鲜血从她的鼻窍流出,满缸的水顿时红了,周智颖呜咽道:“姐——呜呜——姐——”望着姐姐被按入水中又提起来,提起来又按入水中,泪水混着血水模糊了那张童稚的脸。

    周行健怒火中烧,只想跳出去拼命,可一下想起了母亲的话:“健儿,别出声,快跑!快跑!”心想这蒙面人的武功,就算祝叔叔也绝不是他的对手,自己一出声就只有白白送死,他牙关紧咬,攥紧的拳头渗出汗来。

    周婉如被按入水中又提起来,反反复复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直到最后,那人将瘫软如泥的周婉如扔到鱼缸旁边,又把周智颖扔到周婉如的身上,周智颖看着昏死过去的姐姐呜呜咽咽,抬起头来,见那人目露凶光,一声不吭拔出长剑,朝他刺了下去。这一剑一插到底,刺穿了姐弟两人,哭声戛然而止,姐弟俩的血流在一起,染红了枯树旁的一大片雪。

    周行健几次差点喊了出来,泪水浸湿了衣襟。蒙面人提着长剑,在花园里,从假山到竹林,从竹林到草坪,从草坪到树丛,从树丛到亭台,一处一处搜寻,几次来到枯树旁边,周行健心中狂跳:“只要上树一搜,我们全家都完了。”那人把后花园搜了几遍,没找到周行健,自言自语说道:“不好,今天漏了那小兔崽子一条命。”说完,纵身跳过墙头,悄然离去。

    周行健藏在树中大气不敢出,怕那蒙面人去而复返,他心有余悸,长久不敢弄出一点声响,直捱了半炷香时间,不见那人返回,才急急忙忙爬了出来。

    此时夜色渐浓,乌云褪去,天空露出璀璨的繁星,雪早就停了。院落外的爆竹声依然热闹如旧,花园里却一遍寂静。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晃荡荡,摇曳的灯光里,一眼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姐姐和弟弟。

    周行健几步走过去,抱起伏在姐姐身上的周智颖,低声呼唤:“姐,姐。”周婉如半身全湿,面目模糊,湿透的长发覆盖了大半边脸,忙抹开她的长发,惨淡的灯光下,露出一张苍白秀美的容颜,红的血,白的雪,黄的土,粘在那张脸上,象野地里盛开的百合,已经含笑九泉。

    怀中的周智颖,身子和雪一样冰冷,凛冽的寒风吹落了枝上的残雪,掉在他穿的貂皮背心上,久久没有融化。额头上的血已经凝固,淘气的小脸泪痕未干,依稀看得见刚才顽皮的模样,“哥,你见过鬼吗?”天真烂漫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在周行健的面前,那双拂去积雪的小手一动不动地垂了下去。周行健哽咽了一声,知道活泼可爱的小弟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

    忽然,雪地上隐隐传来低低的呻吟:“健儿……健儿……”是母亲在呼唤他,周行建赶忙放下手中的周智颖,跑了过去。

    周夫人微闭着双眼,衣服前襟都是血,双唇一张一翕微微一动,周行健忙俯身在她耳畔,低声唤道:“妈,妈,我在这儿。”周夫人缓缓睁开了眼,微弱的目光注视着他,低声说道:“有人……有人要杀我们全家。”周行健急忙问道:“妈,他是谁?您告诉我他是谁。”周夫人艰难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健儿,快逃,逃得远远的,不要让熟人认出你来……”周行健急道:“妈,您别扔下我,别扔下我,爹爹呢?”他声音颤抖着,一句话不知是说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周夫人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爹爹肯定出事了,今后……今后,你独自一人,得好好照料你自己。”一边说,一边退下手腕上的玉镯,拉过周行健的手,把那玉镯放在他手中,她深怕要说的话说不完,只一口气说下去:“快逃,逃得越远越好,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名字,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是周浩然的……的儿子……”话音越来越弱,拉住儿子的那只手终于滑落下来,头一歪,倒在周行建的臂弯里。

    周行健再也憋不住心中的悲愤,“妈——妈——”失声痛哭出来,见母亲溘然长逝,握着手中的玉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风,呼啸而来,象苍天在哭,直吹得枯叶零落残雪乱飞。

    过了良久,周行健从悲痛中爬了起来,猛然想起父亲还在后书房里,急匆匆奔了过去。后书房的门虚掩着,推门一看,见阿朱躺在门边,周浩然仰面倒在座椅上,鲜血染红了大半边墙。沐讲和尚赠的那张横幅正挂在书房的墙上,“执法如山,廉政如水”八个字已被鲜血浸透,仍旧傲然屹立,舒展挺拔。周行健两步走上前去,见父亲的手犹自握着那支毛笔,在一张写满了公文的纸上,写下了“国祸史御,法乱纲纪”八个字。

    周行健握住周浩然冰冷的手,使劲地摇,凄然唤道:“爹——爹——”他知道父亲再也不会醒来,伏在他的双膝上嚎啕大哭:“爹爹,他是谁,告诉我他是谁,他为什么杀我们全家……”哀哀的哭声没有惊动左邻和右舍,只被除夕夜的爆竹和嬉闹声淹没了。周行健悲恸万分,也不知哭了多久,渐渐昏了过去。

    一阵冷风吹来,周行健浑身打了个寒颤,他睁开了眼。夜已过半,墙外的爆竹停了,四处寂寂无声,屋里只剩下他孤孤单单一个人,痛哭过后的心如同寒夜里冻僵的身子,说不尽的冰凉。房里的蜡烛全熄了,他摸索着走出书房,借着淡淡的夜光,只见家中仆役丫环,值班捕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一个个张口吐舌触目惊心。周行健哆哆嗦嗦划燃了火折,把前厅后院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丫环佣人,衙役捕快,包括父母和姐弟一共三十五人被杀。他立刻明了:凶手不但要杀他全家,而且要灭掉全府上下所有人,自己侥幸活命,那人一旦知道他的下落,势必斩草除根!想到这里,牙关里咯咯直响,身子阵阵发抖。抬头一望,只见天已放亮,墙外响起了说话声,心想:“等会儿天色大亮,被人看见,凶手得知我还在这儿,就难逃活命。”当即不敢久留,熄了手中的火,朝宅院的前门匆匆走去。

    周行健拉开前门,心中却恋恋不舍:“我这一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回来。”看着呆了十三年的家惨遭横祸,禁不住转过身,回头望去,每一间房屋,每一个角落,一椅一凳,一花一木都难割舍。墙边的五个雪人依旧完好,弟弟却不见了,“这是爹爹,这是妈妈,这是姐姐,这是哥哥,这是我……”那顽皮的笑容又一下跃入他的眼帘。周行健悲不自禁,走不了几步,依依不舍又回过头来,把这宅院看了一眼又一眼,弟弟的笑容一次又一次在泪水中模糊,暗自问道:“从今往后,这座院子谁来住呢?”终于狠下心,迈出了宅院的前门。

    宅院的前门,那副对联墨色依旧,“醉看人间,两袖清风伴日月。笑对风雪,一生正气撼河山。”周行健把这两行字念了一遍又一遍,父亲的音容笑貌又在泪光中呈现,他难抑心中的悲痛,一手扶着门框,任凭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看到贴在门上的钟馗,想起妈妈说的话“只有钟馗才能镇妖降鬼,消灾祛邪。”心中问道:他真能捉住鬼吗?

    就这样,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一路哭着,周行健的一只脚终于踏出了按察司府衙的大门。门外的空气湿冷而新鲜,天蒙蒙亮,热闹了一个晚上的人还没有起床,街上行人寥寥,破碎的爆竹纸屑被风刮起,在空中乱飞乱扬,暗红色的碎纸片不知意味着喜庆还是悲伤,让空荡荡的大街变得更加冷清而萧条。他走出一节,禁不住又回过头来看了最后一眼,身后那对石狮子中间的朱漆大门,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周行健满是悲痛,仇恨和迷惘,昏昏沉沉在大街上信步乱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旭日东升,早莺啼晓,和煦的阳光融化了积雪,雪又化作水,滴滴答答从屋檐上落下来,天已经大亮。爆竹声又开始热闹起来,大街上逐渐变得熙熙攘攘,可热闹是别人的,周行健的心茫然若失,在杭州城里转了半天,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我这是要去哪儿?”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该去何方。

    热闹的人群把他遗忘,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周行健呆望着过往的人流,黯然神伤。他真想回家再看一眼,他真想昨夜是个梦,他真想一切都回到从前,可他心里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已经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家,没有了从前的日子,他突然之间被带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现在该回家?该呆在这里?还是该逃走?就在这时,耳边又响起了母亲的话:“健儿,快逃,逃得远远的,不要让熟人认出你来。”母亲的话就象命中的福佑,打消了他回家的念头,再一想到那双阴冷恐怖的眼睛,忙抓了把淤泥抹在脸上,毅然决然往出城的路奔去。

    周行健也不辨方向,只闷着头一个劲往前走,走了好长一节,已见路边阡陌交错,沟洫纵横,一块块农田跃入眼帘,心想是出了杭州城。幸好一路没人认出他来。

    前面一排排房屋,修建得半城半乡,聚集了好些人,象是小镇的集市。周行健此时已饥肠辘辘,看到集市里有人在卖包子,两只脚便停了下来,望着那白生生热腾腾的包子,直馋得咽口水。摸了摸身上,才发现离家时慌慌张张没带银两盘缠,只得怏怏而去,可走了一节,想着想着,那包子实在惹人馋,又倒了回来。

    卖包子的小贩,身上系条白围腰,双手正揉着面团。见他去而复返,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半大不小的男孩,牛皮的棉袄,里面穿着蓝布夹衣,脚下一双小皮鞋,除了满脸的泥土不相称之外,一眼便知是个官家子弟。他眯着眼睛笑呵呵地问:“小兄弟,想买包子吗?”周行健怯怯地望着他,不搭他的话,看了看笼中的包子,又低下了头。那小贩伸出两个指头,说道:“两文钱一个。”周行健头也不敢抬,两眼望着地面,只小声说道:“我不是要买包子。”他双颊一红,脸上热辣辣的,虽然抹了泥,小贩还是看了出来,知他身上没钱,又见他一身穿戴着实富贵,便起了心:“这小子八成是离家出走的,身上没了钱,可这身新衣服倒值几两银子。”于是说道:“小兄弟,肚子饿起来打紧,来,尝一个不碍事。”说完,夹了一个包子递给他,周行健看了看包子,又看了看小贩,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不花钱就拿别人东西的,嗫嚅道:“不,我不要。”那小贩越看越是明白:“这小子是饿极了。”一把抓住周行健的手,硬生生将包子塞在他的手里。周行健接了不是,扔了不是,自己手上有泥,白生生的包子已留下几个黑指印,想放回去也不是。只尴尬地说道:“我,我不是要买包子……我没钱。”小贩道:“没事!先吃了再说。”周行健听了小贩的话,鼻子里闻着阵阵肉香,肚中确是饿极了,也不多想,狼吞虎咽把那个包子吃了下去。小贩见了,暗自窃喜:“这小子吃进去就吐不出来了。”索性又拿起几个包子,盛在盘中,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说道:“来,坐下慢慢吃,先把肚子吃个饱再说。”周行健再也顾不得许多,风卷残云般把那几个包子吃了个精光。

    小贩望着他,一边揉着面,一边问道:“小兄弟家是哪里的?”周行健抹了抹嘴,说道:“杭州……杭州城边的。”小贩又问:“小兄弟一个人出来,大过年的,怎么没跟爸妈一道?”周行健见他提到“爸妈”心中酸楚,眼泪差点涌了出来,忙把脸侧过去,摇了摇头低声应道:“没有。”那小贩确知他是独自一人,心中越发得意,说道:“我这小本买卖,也赚不了几个钱,你这几个包子嘛,我也不多收你的,两文钱一个,一共十文钱。”周行健见小贩和他算账,心中急了起来,说道:“我,我说过,我没钱,要不……”那小贩问道:“你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周行健望着他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要不你看我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你拿了去。”小贩听了,这话正中心意,说道:“那么这样,先把你这身牛皮衣服放我这儿,你回家向爸妈要了钱来,我把这件衣服还给你。”小贩心中知道,这小子八成是离家跑出来的,不会回家要钱,这件衣服也就八成不会归还他。周行健听了,心想:“幸好还有件衣服可以抵账。”也不想想吃了这顿下顿该怎么办,把衣服抵押出去天冷怎么办。总之吃了一顿算一顿,顾不得那么多,于是将衣服脱了下来。突然“陀”地一声,一个物件在地上转了几圈,原来是母亲留给他的一只玉镯掉了出来。那小贩拾起地上的玉镯,左看看右看看,喜出望外,说道:“有这个就行。”周行健见那小贩想要玉镯,好生不舍,看着碧绿莹澈的玉镯,妈妈临终前的叮嘱又浮现在眼前,忙把它夺了回来,说道:“我还是把这件牛皮衣服给你吧。”小贩却说道:“天冷,那件衣服你留着防寒,这镯子嘛,饿了不能当饭吃,冷了不能当衣服穿,放在身上也没用,不如就抵了这几个包子钱。”周行健人小势单,拗不过他,依依不舍把手中玉镯给了他。

    小镇虽不如杭州城繁华,可正月初一,也热闹非常。周行健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偏西,再回头看看身后的路,才发觉一路往西南方走来。虽然出了杭州城,但这小镇离杭州城不远,难免会遇到熟人,心中仍旧忐忑不安。

    周行建在小镇中信步漫走,眼前的世界花花绿绿,可他心中却恍恍惚惚,什么也看不进去,什么也听不进去,不知走了多久,天渐渐黑了下来,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散了,除了街坊中的爆竹声依旧,马路上只剩下了零零星星几个人。街道的两侧,家家张灯结彩灯火辉煌,时不时几束烟花散落夜空,嬉闹声从院落内传来,让他想起姐弟三人昨日的欢笑,禁不住一阵悲酸。

    此处人地生疏,周行健孤身一人在黑夜中摸索着,从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不知要往哪里去,也不知该在哪里停下来,只漫无目的地转了半天,却找不到一处安身的地方。街道两边,一扇扇大门紧闭着,昏黄的灯光从窗户中映照出来,温暖而明亮,可那是别人的家。

    不知转了多少条街,也不知走了多长的路,夜已深沉。融化的雪又凝结成冰,一根根冰柱从屋檐上悬挂下来,象溶洞里的钟乳,晶莹剔透。寒风卷起地上的雪和泥沙,迎面刮来,如小刀割在脸上手上和耳廓上,直吹得他睁不开眼,风呼啦啦地掀起牛皮棉袄的下摆,从衣领衣角和袖口钻进来,顿时浑身冰凉,周行健不禁打个哆嗦,收紧了身子。两只脚冻得不知道什么叫痛,他仍旧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风降慢了他的脚步,周行健却不敢停下来,因为停下来会更冷,一边走着,一边想:今天该怎么过?明天该怎么过?后天该怎么过?一生都没了着落。今天会被冻死,明天会被饿死,后天会被蒙面人抓住杀死,命运就象冬日的雪花,随风沉浮。

    他在寒冷的夜里走了不知多久,只见一堵红色的砖墙围着户人家,后院的小门半掩着,从门缝中望进去,青石板搭建的顶棚下,一匹马正在吃草——终于找到了一个避风的处所。

    这是一个马厩,屋内亮着灯,后院里却没有人,周行健悄悄走了进去。砖墙挡住了刺骨的寒风,顿时暖和了许多。马厩里堆着几捆干草,他小心将干草铺在地上,深怕弄出了声响。

    累了一天,双脚冻得麻木,却毫无睡意。周行健卷曲着腿坐在干草上,两手紧抱着双膝,佝偻着身子去御寒。时至二更,四周的爆竹声渐渐平息下来,夜,显得格外的宁静,天空晴朗如洗,一弯冷月挂在天边,象在偷偷窥探着自己,他一回头,只有马儿伴在身边,那马安静地吃着草,时不时“噗——噗——”打两个鼻响,孤独和寂寞随之而来。爹爹妈妈姐姐和弟弟都走了,只留下自己在这寒冷的夜里,今夜如果死在这里,将象路边冻死的野狗被扔掉,没有一个人会在意。妈妈说,人死了会升天,变成天上的星星,妈妈在天上看得到我吗?哪一颗是妈妈变成的星星?望着漫天的繁星,他潸然泪下,母亲的死,父亲的血,姐姐那张苍白的脸,弟弟的笑声和哭声,一幕一幕萦上心头……

    屋里忽然传来敲门声,接着门开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鬼打的,怎么现在才回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出事了,杭州城里出事了。”那男子象是刚从外面回来,才进屋,就不停地在冻僵的手上哈着热气,女的说:“大过年的,出什么事了?”男子一边关上门,一边说道:“杭州按察司府衙上上下下三十多人,全被人杀了。”女子惊得睁大了眼,说道:“你说啥?三十多条人命!真的吗?”男子说道:“嗨,谁跟你闹着玩,杭州城都戒严了,进进出出都有锦衣卫盘查,不就为了这个,才回来得这么晚。给我打盆热水来,我先烫个脚。”

    周行健听到这儿,心中一惊,悄悄走近后屋,蹲在窗台下的墙边,竖起耳朵仔细听。只听得盆子的响动声,那女子象是他的媳妇,给男子打了盆热水,说道:“你说是按察使一家都被人杀了?”男子说道:“据说一家五口,死了四个,有个儿子却失踪了,仆人衙役死了三十多个。”周行建听得心中突突的跳,生怕漏了一个字,少了一句话,只听那女子说道:“这按察使,不就是头回咱村的张老五家打官司时,说的那个,那个什么官?”男子说道:“——铁笔判官,便是那个铁笔判官周大人家。”女子一边放下水盆,一边说道:“哎呀,那周大人可是个好人啊,怎么这事就偏偏出在他家呢。”男子说道:“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看这叫好人不得好报,咱村里出的一摊子事,是非对错,周大人可判得清,可周大人家出了事,是非对错谁又判得清呢?”女子说道:“出了这事,就没个说法吗?”男子说道:“嗨,说的多着呢。有人说是绿林大盗干的,抢钱杀人,谋财害命;有人说是周大人铁面无私,办案得罪了人,遭人报复;还有人说是和江湖上的人结了仇;也有人说是官场上的人作的案,说了半天,没个准儿。”

    “杀我全家的人是谁?”是这一天一夜来,一直缠绕在周行健心中的结。他真想从别人的话中得到答案,可听了这番话,更加没个准儿。他知道家中的事已经暴露,而且传到了这小镇上。一想到白布上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浑身一个激灵。

    又听那女子接着说道:“锅里留着饭菜,我去给你热一下。”男子说道:“我在城里吃过了,现在困得很,明儿再吃吧。”那女子风言风语道:“可别在哪个相好的妹妹家里吃饱了,这么大条汉子,一进门就要挺尸,我可难得侍候呢。”男子道:“你看你,尽唠叨些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买这款缎子才进的城。你拿去看看,赶明儿做件衣服穿。”那女子听了轻轻一笑:“贼杀的,心里倒还有我。”

    屋里的灯熄了,周行健又蹑手蹑脚回到了马厩里。听了这番话,心里越是糊涂,越是糊涂,就越想弄明白杀他全家的仇人是谁,越想弄明白为什么要杀他全家。

    一阵冷风拂面,让周行健从孤独和悲伤中清醒过来,心里想道:“那蒙面人找得到我吗?我又找得到他吗?爹爹妈妈姐姐和弟弟的仇,我报得了吗?”他独自一人坐在干草堆上,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虽然又困又累,却一宿没合上眼,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天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