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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就想明白了

    程不惑从心里就觉得这两人多少多少沾点毛病。

    他被送出宫时天还没暗,自己乘着那辆破旧马车从郊外来到这间城南的小院子,画像中的男女坐在院中的石磨边上削竹子,一脸愁容。

    男人和女人听见碎乱的马蹄声,抬起头来,瞧见了正扶着车辕准备下来的程不惑,两人愣了许久,反应过来后当场相拥而泣,哭声格外悲凉伤感。

    程不惑就在院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俩哭,他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要不自己也跟着哭助个兴?

    正想着,身后的车夫一声不吭驾着马车一溜烟跑远了。

    程不惑望着车尾的滚滚烟尘,只觉得城南该好好下几天雨,冲冲尘。

    院中的男子兴许是哭够了,与女子俯耳几句,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径直朝院门走去。

    程不惑看着向他走近的男子,不由有些许紧张,毕竟这也算是他这些年第一次接触生人,正想着如何打招呼呢,男子忽地弯下了腰。

    他拾起了靠在院门边上的一根锣锤,还有一口铜锣,成色很新,澄亮澄亮的,看样子应该经常保养。

    程不惑只好硬生生将问好的话语憋回去,且看这位发挥。

    只见男子奋力击锣,程不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要干嘛,男子扯着嗓子就朝着院外开始喊:“俺家孩子回来了!俺家孩子回来了!”

    程不惑直接被这一嗓子干懵了,他正想让男子停下,有人却抢了先。

    是周边的邻居,这个时辰正是夕食的时候,正吃饭的邻居全部被惊动了,不论远近,纷纷对程不惑这一对名义的上的父母进行一番亲切问候。

    “是不是有病!”

    不知谁喊了一句,回响邻间。

    男子显得毫不在意,仍是喜笑颜开的德性,毕竟他俩在此苦守三年多,等的就是今天,过了今天,他俩就可以结束这段苦悲催的任务了!

    这三年多来,奉理寺的工食银是一块铜板也没发过,就连朝廷的补给也是时有时无,以致于他俩为了维持温饱只能靠编些竹编来卖钱,得亏房子不收租钱。

    “你很开心?”程不惑问。

    “没有。”男子挤出重逢的热泪,却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腔调,一把抱住他,俯耳轻声说道,“恰好相反,我很难过,我即将离开这个我坚守了三年多的岗位,在往后的日子里,这段时光我毕生难忘。”

    若不靠近听,单单靠看,这当真是一副感人的父子相见之景。

    “你松点......”

    “抱歉抱歉......”

    程不惑在男子怀中露出余光,向四处张望,他想找找看,附近是不是藏着奉理寺的探子。

    “乖儿子,过来给为娘抱抱。”女子言语间温柔流转,眼中噙着泪水,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光辉。

    母爱的光辉。

    程不惑突然间就明白了,这俩位当真是太适合干这活了!这临场作戏的本事确实有一套。

    他尽力流露出欣喜的笑客,口中喊着娘,快步踏进院子,走近坐在石磨边上的女子,女子笑着飞了个眼神示意男子把门带上,门刚一合上,女子慈和的神情瞬时变得恭敬起来。

    “殿下,属下谢巧云,那家伙叫陈成,我俩早己在此恭候多时了......您这头银发,果真不会认错,当真与信息中所言别无一二。”

    程不惑眼皮一跳,你恭候多时就恭候多时,你又提头发这茬破事干甚,这奉理寺给的什么狗屁信息。

    “让两位久等了。”程不惑僵笑道。

    “不久不久!”陈成笑着引两人进入院中那间略显破旧的小屋,“这几年就和过日子差不多,有巧云陪着,待着也挺开心的,何况还有房子住呢。您先坐,我去泡壶茶。”

    “咋?以前没房子住?”程不惑听着随口一问。

    陈成半个身子钻进了房子角落里摆着的破旧木柜中,他晃一下,柜子吱啊一声也晃一下,他边摸边说:“哪有啊,饭都吃不饱,有个什么房子住?”

    “你俩不是在奉理寺当差吗?”程不惑心有不解。

    “......”柜子一下子没了动静,陈成在里面尴尬一笑,“当差归当差......买不起......这个是另一回事嘛......”

    “还没攒够银子?”

    “嗬哟!”陈成钻了出来,“哪个能这么讲哦!朝乾现在的地价,我再忙活一辈......”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掐着指头算了算,“起码得八辈子!”

    程不惑讪讪一笑,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地价太高,还是奉理寺薪钱太少。

    亦或是......两者都是......

    谢巧云扯出一条坑坑洼洼的木板凳,请程不惑坐下,她面上闪过一丝红晕,挽着鬓角的乌发,不好意思地道:“这家伙就这样,也没个分寸,话也多。”

    “没事没事,我正好喜欢听人拉家长。”程不惑将目光投向陈成,“话说,我能换成糖水吗?”

    陈成猛然一回头,手中那一小撮茶叶子险些给撒了,他露一副难为情的神色:“殿下,这糖,我们可买不起啊。”

    陈成倒是没说假话来卖惨,东洲这块土地上,能种植那些用来制糖的种植物的地方少的可怜。

    北境东洲可不只有朝乾城住着人,糖少人多,产量赶不上需求,价格自然高。

    “不放糖的糖水,您看行不?”陈成弱弱的问。

    “那茶吧,茶也不错,我刮刮油。”程不惑暗自神伤,“谢姐,我这么叫您没问题吧?”

    “殿下!这可使不得,上面知道是要砍头的!”谢巧云吓得赶忙制止。

    “没事,我保你,就这么喊你名字我喊不出口,怪别扭的。”

    “行......行吧。”谢巧云略显紧张,毕竟她是在奉理寺签了卖身契的,生死不由己。

    “谢姐,你们这日子过的也太苦了吧,奉理寺不给额外的工食银?”程不惑颇为好奇,他眼睛尖,先前陈成手里的茶他可看的清切,那哪算的上茶,就是点茶末子!两人穿的也是最差的那一档布衣,也不知穿了多久,上面早打满了补丁。

    谢巧云眼中掠过一丝哀色,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那你们平日里,怎么活的。”程不惑一脸讶色,他心里大概也有了个底。

    “就卖点竹编之类的,要是有空我就去城门口替人搬点东西,我俩以前也练过武,倒也不咋累。”陈成提着烧得黝黑的水壶,乐呵呵的笑着,似乎对于生活中的苦难毫不在意,“来,您喝茶。”

    程不惑接过缺了个口的茶杯,低头浅浅啜饮了一口,从心里苦的让人落泪。

    “真就一块铜板都没给过?”

    “......”陈成沉默着。

    “你们替朝廷干活,却连温饱都保证不了,你们没想过跑?”

    程不惑话音刚落,陈成与谢巧云的神色霎时变了,紧张且惧怕。

    他俩并非惧怕程不惑,而是在惧怕话中的含意,他俩在奉理寺中待过多年,言语上稍有差池便免不了惹祸上身,这关怀的话语在他俩耳中听来,反到像是在试探。

    “你俩咋了?”程不惑刚问出口,脑子就一下想明白了,急忙又解释道,“不是不是,别多想行不,我只是关心一下而已,真别多想!”

    俩人看着程不惑一脸的真诚,也就不由的卸下了防备,陈成叹息道:“殿下,您应该没出过宫吧?”

    “到也不是,我以前老跟夫子出宫玩。”

    “殿下真还是......老陈嘴笨讲不明白,我来讲。”谢巧云婉尔一笑,纵使岁月在她眉间刻下痕迹,却也不难看出她的美,“给您讲个故事......那年,我还只有十四岁,青州发了大水,我爹娘为了救我,都死了。朝廷派发了振灾粮,可那个时候,人多粥少,哪里够分,就算能领到一碗清水粥,能不能喝到肚子里也得看本事。大家都太饿了,总有人想多吃点,我一个弱女子只能被推着走。”

    “我吃虫子吃草根,拼命想活下去,不想成为倒在水洼里被泡的发白发胀的尸体。”

    程不惑没有说话,他脑海中仿佛能看见谢巧云所描述的一切,满目疮痍,压抑的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是一个相当合格的听众。

    “后来,我被风燕门中的人捡回去了,他们教我修行给我饭吃,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老陈,他年纪比我大,入门的时间却比我晚,也算是我的师弟。对了,少爷您知道风燕门吗?”

    程不惑点了点头,他自然是知道的,风燕门也算得上是一个修行门派,不过却不大受人待见,因为这一门,修的是偷。

    “我那个时候年轻,倒也有些姿色,呵呵......我的一位师兄见色起意,想要轻薄于我,我修为低下,险些便要落入狼口。说来也巧,老陈正好寻我进城,阴差阳错下救了我。”

    “可老陈下手太狠,误杀了那个禽兽。虽说大快人心,可杀人就是要偿命的,奉理寺来了人,要捉他送刑......”

    不等谢巧云说下去,陈成便打断了她,气愤骂道:“老子下手还算轻了!老子就该把那个畜生千刀万剐,这样才能出口恶气!”

    “老陈,我不是怪你,是心疼你。如果你当时没动手......。”

    陈成又想说什么,谢巧云摇摇头制止了他。

    “老陈,你让我说完。”

    陈成无奈长叹一声,也扯出一条长凳坐了下去。

    “当时奉理寺来了人,我不忍心看着老陈被抓......我很急,就对奉理寺的官差动了手,可我们又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修为不济,还没跑远,就又被抓了。我和老陈跟主司道明了情况,主司没对我们动死刑,可我们后半生就只能为奉理寺干活。我们哪有什么资格奢求工食钱,虽说活的苦,不过还好,至少我和老陈能互相陪着。”

    卖身契?

    程不惑听着眉头一皱。

    “少爷,请您见谅,我这人讲起话来也没个分寸,絮絮叨叨的一大堆,讨人烦。”

    程不惑嗯了一声,久久再未出声,他忽地就明白了先前那句没出过宫,他真的没出过宫,他被夫子与白言止护着,天真的以为天下歌舞升平,可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是这样。

    这个故事里谁都没错,陈成与谢巧云都是为了救人,奉理寺的主司也给了一条生路,代价是签下卖身契,将后半生献给的朝廷。

    平等且合理。

    但程不惑就是感觉不对,可他却说不出哪不对。

    小屋内的气氛沉闷了起来,程不惑不喜欢这种氛围,他摇头道:“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你们打算干嘛?”

    问及此处,陈成咧嘴羞涩一笑:“还能干嘛,回寺里呗,虽说没工食银,但至少还有月薪钱,还管饭呢,嘿嘿,饿不死。”

    他顿了顿,继续讲道:“我还有把子力气,寺里没事的时候我就出去接点活,再凑点银子,风风光光把巧云娶了!”

    说到这,陈成得意的笑了起,眼角的皱纹揉成一团,像是个拥有了他人都没有的宝物的孩子。

    谢巧云轻哼一声,傲娇的转过头去,好似闺中待嫁的黄花闺女。

    “对了老陈,上头给的棕油呢?”谢巧云突然回过头来问。

    “棕油?”程不惑从心底升起一股不妙之感,“你们这是要干嘛?”

    “没啥没啥,就烧个房子,待会我俩就跑路,等会奉理寺的人就会过来伪造我俩的尸体。虽然不知道主司绕这么大一圈是要干嘛,不过干活就行了!”

    “棕油火烈,烧得快,也烧得干净,免得留下什么小玩意儿!”

    陈成说着从门后拾起一根长铁棍,捅入门槛处的地砖缝中,用力一撬,地砖翻开,露出两个硕大的木桶,棕油杇木的气味四散开来。

    “殿下您先去街上逛一逛,我和老陈去刷油,这味道不好闻的。”谢巧云从腰间的小布包里拎出几枚铜板,她望了望手中的铜板,又望了望程不惑,她将铜板又扔了回去,一把将整个小布包塞入程不惑手中,“您出门往南走,那边街上有卖零嘴的。等您看到这边起火了,您就回来,记的一回来您就要哭!”

    程不惑掂量着布包,很重,他心里有种感觉,这可能是这两人身上全部的家当了。

    “我不能要。”

    “啥玩意儿?”

    程不惑抬头望去才发现这俩位已经开始干活了,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相当专注。

    “我留着还你俩!”

    程不惑大声喊道,头也不回的冲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