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大汉孤儿 » 第五章 掖庭养视

第五章 掖庭养视

    我心中一惊,这箭是射向我的!

    我是什么人?

    我茫然若失,病已,我是公孙病已。

    梁丘羿是我的保护神,从此一路平安无事。牛背上骑着俩小孩儿,牛臀后面跟着条大汉,背着行囊,肩挎桑弓,腰挂箭囊。我们终于进了鲁邑。太婆吃惊地望着我:病已,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哭,但不想被梁丘贺笑话,我能忍住。梁丘羿将那支华丽的羽箭递给太婆:阿婆家可得罪过什么人吗?

    太婆呆呆盯着羽箭,答非所问:骁卫营……长安来的……

    “阿婆保重!”,梁丘羿拉着梁丘贺,转身就走。

    太婆这才缓过神来:壮士留步!病已,快过来给恩公磕头!是该磕头,我两条命都是他给的。梁丘羿是个异人,毫无居功之意,似乎只是做完了一件该做的事而已:阿婆,就此别过!太婆苦苦相留不成,忙换了个口吻:壮士救我祖孙!

    梁丘羿一愣,停下脚步,目光相询:阿婆有何难处?

    太婆很高兴,终于把他让进屋去,热情款待,却再也不提那话茬儿。梁丘羿几番想问,太婆总是岔开话题,劝酒劝菜。梁丘贺这小孩儿心性有些特别,吃了几口菜,又从怀中掏出那半卷竹简,这家伙一路上总是这样,似乎竹简有什么魔力一样。

    给我看看!我出其不意抢了过来,梁丘贺赶忙来夺。太婆笑了起来:这娃娃好读书!啊,壮士,鲁邑有个大贤,名叫王同的,老身正要送病已去跟他读书,我看贺儿这孩子好学,不如让他俩做个伴儿!恩公你看如何?

    没等梁丘羿搭话,梁丘贺急着问道:那个王同认识字吗?

    太婆笑道:认识,认识得可多呢!你手里的竹简,也可以让他给讲讲。

    梁丘羿推辞道:我父子在山野里惯了,就此别过。梁丘贺忽道:爹,你先回吧,我不走了!

    你……?

    太婆大笑:就这么定了!壮士,你好人做到底,老身求你教教病已射箭,也好防身……随后,太婆又忙不迭搬了次家,怕梁丘羿拘束,就安排个单独宅院给他父子居住。我和梁丘贺便成了同窗,师尊王同老先生眼光很毒,对我没什么热情,见了梁丘贺则如获至宝,还有他手中的竹简——易,这是《易经》,版本很是不同……

    只是,我和梁丘贺同窗没多久,就不得不天各一方,这一次,又有长安使者来到鲁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马上藏在角落里。过去,我像一叶浮萍,身不由己,现在,我更像个木偶,一条无形的丝线穿越时空而来,遥控着我的一切,而我,想随遇而安也是不能......

    这次的使者也把太婆吓得不轻,就凭他们能找到家里,本事就不小,也意味着我的小命悬乎。正巧梁丘羿来找我教箭,太婆这才惊魂稍定,仔细端详使者,张张嘴似乎想编造什么说辞。其中一个使者脱下帽来,微笑道:阿婆,您不认识我了?

    你是……上次送病已来的那个……阿秋!太婆终于放下心来。阿秋带来了皇上的诏书,诏令我掖庭养视。我问太婆什么是掖庭养视,太婆抹了把眼泪:孙儿啊,你终于有人养了!

    我心中一黯,上次那假使者来,太婆就说我终于有人养了,这次又这样说......

    不!我不离开太婆,我没有父母,而她,真心对我好。太婆叹道:病已,你得去,皇上的诏令违抗不得!这次是真的......

    我是谁?值得皇上下诏令?我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

    太婆张了张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半天才说:病已,你不属于鲁邑,你的路要自己走......

    答非所问。

    掖庭的房子挺不错,看上去高大巍峨,至少比破败的鲁邑强得多。不过,我很快发现,掖庭是个受罪的地方。

    刚一下车,我便被带去见一个人,那人猛一看面容苍老,再一看年纪不大,主要是没胡子。他面容威严,见了我一言不发,眼泪夺眶而出,没等泪珠滚落,他赶忙用袍袖揩了一下,咧嘴对使者笑笑:刚才灰尘迷了眼。这话骗不了我,刚才没有风,掖庭也没有沙土。

    “阿秋,带他下去吧。”

    “是”

    使者叉手告退,领着我在掖庭游走。我问刚才的人是谁?他说是掖庭令张贺张大人,这儿都归他管。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哭,但我偏不问,我的心智超出了年龄,就像我天生对女人的直觉。

    给我送饭的就是个女人,她看我的眼神很不一般,有点儿像狼见到肉,但凭我第一眼直觉,就知道她没有恶意。她照顾我吃喝,给我洗衣服,也不和我说话,像个沉默的佣工,不过偶尔一弯腰,一转身,抬抬头,捋捋发,甚至一颦一笑,都挺好看的,虽然她只笑过一次......我憋不住问她的名字,她看了我一眼,静默片刻,忽而一笑:阿乔。

    阿乔的笑让我松下心来,这儿似乎没有危险,我相信女人更甚于男人。

    我开始到处游走,也没有人管我。掖庭里都是些漂亮女人,阿朱,阿楠,阿寻,阿娴……她们干的都是粗活儿,漂洗着没完没了的衣服、织染着没完没了的布、洒扫庭除、劈柴做饭……除了我,大概没人把她们当女人。当然,除了她们,没人把我当男人——第一次见到我,阿朱说了句:吆,小太监咋跑这儿来了!阿乔一笑:他是个男人。

    “哦……原来是个男人啊,阿乔,你见识过男人……”

    女人们一起咯咯笑了起来,像下蛋的母鸡。虽然活计苦累,女人们在一起,不说笑是不可能的,虽然她们声音不高,像是刻意压制着似的。我脸上一红,跑开了,虽然我是个小孩儿,我懂她们的话。身后,她们的笑声似乎更大了些,然后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掖庭很大,庭院寂寥,分外冷清,莫名的孤独感又汹涌而来,淹没了我幼小的心灵。我便绕回去,藏在一帘帘晾晒的布匹后面,偷听女人们说话。怎么这么美的女人,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倒像市井俚妇,全没个忌讳,让我这个“男人”面红耳赤。

    听起来,先前的玩笑似乎是真话,她们之中,只有阿乔、阿娴有过男人。阿娴做过几天老皇上的美人,犯了错发配到掖庭来,皇上的事儿不敢乱说,她们便“围攻”阿乔,逼她讲“她男人”的故事。

    阿乔曾是个宫女,但“她男人”竟然不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