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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无用之书

    我怜惜新君弱冠而夭,我欣喜平君赐我幼苗。

    听见平君的惊呼,丫鬟昱儿跑过来,风风火火,劈头盖脸骂我一通:姑爷鲁莽!太欠思忖......小丫头!竟敢骂我,哈哈哈,骂的好......

    我有孩子了!

    刘氏苗裔!刘氏?

    不行,我还是要去找张侯爷!

    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昱儿悉心照料平君,昱儿这丫头,看那神情,倒似怪我废话连篇。我骑上张侯爷赠送的青骢马,一骑绝尘直奔东湖。经过“归去来兮”亭,我不自觉放慢了马步,魂兮归来,你可是我的爷爷?鬼使神差一般,我又绕行到泉鸠里,不见一个人影......

    野草青蒿藏飞鸟,断壁残垣说凄凉!

    弃马登船,运桨如飞,小舟迎着风,划开水面,快如穿梭,此心甚乱......跃上荒岛,四望无人,迷雾茫茫,老天爷逗弄我的心性——张侯爷不在。东海澓中翁也不在,我坐在案几前,胡乱翻弄古卷,全不知看了什么,过了好半天,才发现是一卷论语。

    忽听哗啦一声,一卷书扔在案几上,吓我一跳。

    是道玄这厮,他悠悠一语:看完那卷《论语》,再细读这卷《孝经》。

    啊,师兄,就此别过,这书我读过了......再说课程不对啊,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怎入师兄法眼,师兄旷世奇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小弟不胜佩服之至......

    “读通再走!”,道玄揽住去路,说一不二。

    白白浪费了我的马屁......对他不能以常人度之,我笑了笑:为何?

    好好研读,你会赢下第一局。

    什么鬼?赌博可用不着这个......

    道玄耐心十足:你想赢到最后,还得跟我学,不过呢,有的书虽然没用,但是可以敲门......

    这妖物什么意思......在预测我的人生?

    道玄也不解释,背负双手,走了。背影神韵非凡,又妖气漫天,这厮虽然疯癫......我不敢小瞧他,他之前的神预测令人心惊,小皇上竟被他说死了……

    我竟然听了他的话,静下心读起论语来。

    随手一翻,读到一段儿:崔子弑齐君……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世上还有臣子弑君的吗?小皇帝弱冠而亡,难道是……我心神不宁,胡思乱想。不对,霍光虽然城府很深,不至于那么阴险,量他也没那个胆子!我还是相信先帝识人之明,我的曾祖父应该有眼光……

    “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哉?曰:未知,焉得仁……”

    崔杼弑君,这位陈文子看不下去,不肯与他同流合污,便远走其它诸侯国,不过呢,天下乌鸦一般黑,他所遇到的,都是崔杼一路货色,世界让他失望了,于是他一直走下去......

    有学生问:陈文子不赖吧?

    孔子说:他是个清流。

    学生又问:算是个仁者吧?

    孔子摇摇头:和“仁”字不沾边……

    仁,二人,我和许平君,再加上她肚里的孩子,仨......我看着看着就走神了。不由得心中苦笑,我当然知道,仁者爱人,谁是仁者?孔子周游列国,知其不可而为之......这老头儿有点儿意思,一点儿都不迂腐——清流自命清高,就像一只怪鸟,只爱惜鲜艳悦目的羽毛......然而又有什么卵用,能让弑君之贼跪地求饶吗,能让奔波劳碌者衣食无忧吗,能让遵纪守法者免于欺压吗,能让鳏寡孤独者脱离苦海吗……起码张侯爷不是个清流,他虽然孤傲随性,斗鸡走马,饮酒赌博,但他敢暴打霍光的家奴!道玄呢,他更是个浊流,浊得一塌糊涂,一肚子阴谋诡计,但他能将黑恶县尉收拾得服服帖帖......

    师兄啊师兄,看在你污浊不堪的份儿上,我就仔细读读这卷“最没用”的书吧。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老夫子不一般,吹牛也有水平,呵,我一个孤儿,不用“夺”,根本没有“志”——人世多苦,活着不易,有碗饭吃已经不错了!能娶许平君这样温婉贤淑的女子,那更是天赐良缘、意外之喜,能安坐荒岛,读这“无用”之书,也是托人之福,十分侥幸……

    不过,我原该有些志向的!

    即便是为了爱妻许平君......

    平君一声“刘郎”,惊了我的心!刘病已,承继着先帝的血脉,本该与众不同……可我孤苦伶仃,流落民间,一叶浮萍......不!

    或许我有过志向,只是深藏在心底。

    每曾目睹恃强凌弱,我曾幻想,假如我是皇上,一定法制清明、铲除强梁,把狗奴才收拾得跪地求饶,再不敢骑在小民头上滥施淫威;

    每逢他人欢度佳节,我曾做梦,假如父母在世,我一定好好孝敬他们;

    每曾见识人间悲欢,我曾憧憬,但愿家家父慈子孝,仁德立世,户户衣食无忧,安享太平……

    我忽而苦笑,这些“志向”,或者说幻想,倒像个“清流”呢,呵,我绝不做清流......我经历过龌龊肮脏,我能看透狡诈奸邪,我心藏万般诡计,我天生就懂女人,这不像个好人……但我,似乎也没那么坏......

    好坏与清浊无关。

    “浊流”张侯爷是个好人,“浊流”道玄是个好人吗?

    凭我直觉,他绝不是!隐藏在疯狂之下的是什么?影影绰绰令人生畏。这样的人却让我读《论语》、《孝经》,他要把我培养成“好人”吗?真是笑话......匹夫不可夺志也,为了我的平君,那我就立个志?我要从古书学“正”,跟道玄学“邪”,以“正”立心,以“邪”立世,比正人君子更正,比邪魔外道更邪,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希望未来的我......是个真正的仁者,不会变成第二个道玄。他洞悉人心,熟知过去,操弄未来,老天爷大概看他不顺眼,赐给他贫弱的视力,倘若他是个瞎子,绝对可以举一个幌子,去街头算命、招摇撞骗了......

    胡思乱想真是多!我想起了此行的目的,道玄一定知道我的身世!我终于忍不住去找他,问我爷爷的事儿,问先帝的事儿。他打了个哈欠,玩世不恭,腔调可恶:你是你爷爷的孙子,是先帝的曾孙子,现今你最重要的是装孙子……好好活着,莫问其他!

    这孙子,要不是看他年纪大,真想给他一耳刮子!不过,一如既往,他的话暗藏玄机……

    我想了一下,回去乖乖读《孝经》去了。这一天正读得出神——神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恍惚觉得有人进来,我连头都懒得抬。

    来者默默站了一会儿,看我认真读《孝经》,旁边还摆着一部《论语》,竟然十分高兴,赞曰:好一个病已!

    怎了?东海澓中翁回来了?觉得我孺子可教?

    我抬起头来,来者不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