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伐阅之谱
易之为道，可谓大矣。
可我不会用。
我时常半夜醒来，悄悄看着熟睡的许平君，总觉得我是客居寒宫，就像一只笼中之鸟，望着寥阔的天空，心中戚戚，有翅难展。宫女是陌生的，太监是陌生的，门前卫士也是陌生的，宫门卫尉不是我任命的，也不知他听谁的......这些人是我的铜墙铁壁，还是我的催命无常？
睡不着，琢磨着梁丘贺的易学，默诵着澓中翁的诗三百，我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睡梦中我是一只金雕，我是一只大鹏，扶摇直上，任意翱翔，自由自在......
是的，我要做大鹏，先从菜鸟做起。
菜鸟要先熟悉一下笼子。
羽林将官什么来历？满朝文武如何出身？阀阅门楣有哪几个？卒伍猛将又是何人？咦，道玄怎么没把那卷《伐阅谱》给我捎来......
那我自己打听。
我时而找宗正刘长来聊聊宗族，旁敲侧击问一问，时而找光禄大夫丙吉来叙叙旧情，假借问文武官声，问他们的家族出身，问他们家的“贤者”名臣......我知道霍光待丙吉不错，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丙吉是个厚道人，或许他也是我的贵人，谁知道我是东海澓中翁的高足，谁把我的“高才好学”、“温良恭让”传进宫去的......
但是，丙吉并不多言，往往答非所问，很让我失望。不过我问的问题很快得到了答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个儒生诣阙投书，书中毛遂自荐，自吹自擂，滔滔不绝，就差说自己美如西施了。
不知为什么，霍光没把此人的自荐书堙没，或许是委婉地提醒我？瞧这些儒生的德性，跟他们聊没什么卵用......
我呸，我偏要召见他，见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来者果然是个狂生，连年纪也看不大准，有时看上去二十多岁，有时看上去至少年过三旬。这家伙见了我也不下跪，随便拱拱手了事，嘴里还大声吵吵，生怕有人听不到：高士见皇上还要搜身，这是哪门子的大汉规矩？
武士们不废话，就想把他扔出去，我摆摆手，武士们退出殿外。
我问他：朕下诏求贤，满腹才学者皆可诣阙上书，哪个敢搜你的身！？
“高士”挤眉弄眼，咧嘴一笑，并不答话。
太不庄重了！我这个傀儡皇上......毕竟也是皇上不是。
我有些不悦，皇上问你话呢，大不敬可以打你臀部的，懂不懂！不过我忍住没有发作，看这家伙到底是有真才实学，还是沽名钓誉，想走捷径求取富贵？没那么容易的......我尽量和颜悦色：先生姓甚名谁，有何才学？你慢慢道来。
草民上书时不是写了吗！
这家伙噎了我一句。
哦，记起来了，此人自称易玄。哼，莫非你也通《易》，像梁丘贺一样？我看玄！易玄，倒是和道玄有点儿像，疯疯癫癫，神神叨叨......
说吧，你懂些什么？我的话越来越不客气。
懂的多了！
上通天文，下懂地理，中晓人事，知天地变化之机、人伦吉凶之道、经纶天下之术……他嘚不嘚说个没完，还一套一套的。我呵呵笑了笑：啊，果然是高士呢，失敬，失敬，你坐下说吧。
哼，不过是胡吹大气！吹，接着吹，朕倒要看看，你怎么吹破天。
易玄提高了嗓门，夸夸其谈：天地变化之机，好生恶杀也，人伦吉凶之道，谦抑退让也，经纶天下之术，重用良臣也……哼，平淡无奇，老生常谈！我无声一笑：打住打住，先生说点儿实际的，当今有哪些良臣？
诺，谨厚沉稳如霍大将军者可谓良臣？
嘿，我倒要听听，你敢不敢对霍光大放厥词，恐怕只敢溜须拍马吧！色厉内荏，胆小如鼠，你们这些书生朕见的多了......
哪知他扯着嗓子狂言无忌：霍光贵为托孤大臣，处周公之大位，无周公之气度，竟然搜我的身，藐视天下贤才太甚！
我一皱眉，霍光搜他的身？
他一进门就说被搜身，我就有点儿怀疑……
不过，你如此大声嚷嚷，是嫌死得太慢么！霍光一定会知道你说的话，一字不漏！
我顿时勃然大怒，扯着嗓子斥责：狂生住口！霍大将军乃国之柱石，先帝钦点托付大事，古之周公岂能过之！你竟敢信口褒贬，真狂生也，不知高低！去去去，朕不杀你，免得别人说你因诋毁霍大将军而死，有损大将军清誉......
哼，还不给我退下！
这家伙一点儿也不恼，竟然冲我扮个鬼脸，笑得尤其邪性。
我心中一动，此人看破我的心意？他知道我这样说是为了保他性命，免得霍光为难他……他的狂妄不羁都是装的，他说霍光搜身，也是在提醒我什么吗……
仅仅片刻间，易玄又恢复了狂态：我看皇上并无求贤之意！罢了，草民这就告退，不过草民之才学，岂庸人可以比乎，这儿有卷书，皇上拿去好好学学吧！
说着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卷物事，塞给我就走。赫，这汗味儿……此人真也无礼！
大步流星，衣袂飘飞，扬长而去。我望着他的背影发起了呆......
等到夜深无人之时，展开那卷物事，看材质是绢布，上面密密麻麻有字，还真有书名——《夫子春秋》。这书也没什么出奇，赫，这味儿真是，我随手一扬，猛然掷出，绢布在空中舒展，缓缓落地，似乎分成了两片。
嗯？我走过去重新捡起，一卷书变成了两卷书。
我把那《夫子春秋》扔掉，仔细看另一卷书，此书无名，写的却是……
花名册。
朝中两千石以上文武官员皆列在内，家世五伦，姻亲世系，应有尽有！
《伐阅谱》，这就是《伐阅谱》！
我一阵狂喜。
你回来！我差点儿喊出口，这大半夜的，易玄早去得远了......
什么“易玄”，他就是道玄！长的模样却一点儿也不一样......这宝贝《伐阅谱》，他为什么不托许平君一起捎来，却要亲手交给我？
他一直嚷嚷霍光搜身，那是怕有什么闪失......我懂了。
看看无人窥探，我赶忙将书塞在怀中，也顾不上那怪味儿。心里五味杂陈，波澜壮阔，历来的疑问更加浓烈，道玄到底是什么人，一介江湖术士，研究什么伐阅谱，怎么把朝局摸得这样清楚……
来人！
有太监屁颠屁颠小步跑进来，我指指地上的《夫子春秋》：喏，天亮了拿出去晒晒，有味儿……太监被熏得头一偏，嘀咕道：皇上说的是呢，是得晾晾。我心中冷笑，明日霍光案头便会有一卷《夫子春秋》，不过是手抄本……
我的思绪忍不住在打转儿，我只不过和丙吉等几个朝臣聊了聊，道玄怎么就知道我的意图，这么及时地送来我想要的东西，难道丙吉通风报信……还是不谋而合，凑巧如此？
管他呢，抓紧看，我要将朝堂势力、伐阅谱系烂熟于心。
我一目十行，匆匆翻看，越看越心惊。
可我不会用。
我时常半夜醒来，悄悄看着熟睡的许平君，总觉得我是客居寒宫，就像一只笼中之鸟，望着寥阔的天空，心中戚戚，有翅难展。宫女是陌生的，太监是陌生的，门前卫士也是陌生的，宫门卫尉不是我任命的，也不知他听谁的......这些人是我的铜墙铁壁，还是我的催命无常？
睡不着，琢磨着梁丘贺的易学，默诵着澓中翁的诗三百，我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睡梦中我是一只金雕，我是一只大鹏，扶摇直上，任意翱翔，自由自在......
是的，我要做大鹏，先从菜鸟做起。
菜鸟要先熟悉一下笼子。
羽林将官什么来历？满朝文武如何出身？阀阅门楣有哪几个？卒伍猛将又是何人？咦，道玄怎么没把那卷《伐阅谱》给我捎来......
那我自己打听。
我时而找宗正刘长来聊聊宗族，旁敲侧击问一问，时而找光禄大夫丙吉来叙叙旧情，假借问文武官声，问他们的家族出身，问他们家的“贤者”名臣......我知道霍光待丙吉不错，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丙吉是个厚道人，或许他也是我的贵人，谁知道我是东海澓中翁的高足，谁把我的“高才好学”、“温良恭让”传进宫去的......
但是，丙吉并不多言，往往答非所问，很让我失望。不过我问的问题很快得到了答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个儒生诣阙投书，书中毛遂自荐，自吹自擂，滔滔不绝，就差说自己美如西施了。
不知为什么，霍光没把此人的自荐书堙没，或许是委婉地提醒我？瞧这些儒生的德性，跟他们聊没什么卵用......
我呸，我偏要召见他，见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来者果然是个狂生，连年纪也看不大准，有时看上去二十多岁，有时看上去至少年过三旬。这家伙见了我也不下跪，随便拱拱手了事，嘴里还大声吵吵，生怕有人听不到：高士见皇上还要搜身，这是哪门子的大汉规矩？
武士们不废话，就想把他扔出去，我摆摆手，武士们退出殿外。
我问他：朕下诏求贤，满腹才学者皆可诣阙上书，哪个敢搜你的身！？
“高士”挤眉弄眼，咧嘴一笑，并不答话。
太不庄重了！我这个傀儡皇上......毕竟也是皇上不是。
我有些不悦，皇上问你话呢，大不敬可以打你臀部的，懂不懂！不过我忍住没有发作，看这家伙到底是有真才实学，还是沽名钓誉，想走捷径求取富贵？没那么容易的......我尽量和颜悦色：先生姓甚名谁，有何才学？你慢慢道来。
草民上书时不是写了吗！
这家伙噎了我一句。
哦，记起来了，此人自称易玄。哼，莫非你也通《易》，像梁丘贺一样？我看玄！易玄，倒是和道玄有点儿像，疯疯癫癫，神神叨叨......
说吧，你懂些什么？我的话越来越不客气。
懂的多了！
上通天文，下懂地理，中晓人事，知天地变化之机、人伦吉凶之道、经纶天下之术……他嘚不嘚说个没完，还一套一套的。我呵呵笑了笑：啊，果然是高士呢，失敬，失敬，你坐下说吧。
哼，不过是胡吹大气！吹，接着吹，朕倒要看看，你怎么吹破天。
易玄提高了嗓门，夸夸其谈：天地变化之机，好生恶杀也，人伦吉凶之道，谦抑退让也，经纶天下之术，重用良臣也……哼，平淡无奇，老生常谈！我无声一笑：打住打住，先生说点儿实际的，当今有哪些良臣？
诺，谨厚沉稳如霍大将军者可谓良臣？
嘿，我倒要听听，你敢不敢对霍光大放厥词，恐怕只敢溜须拍马吧！色厉内荏，胆小如鼠，你们这些书生朕见的多了......
哪知他扯着嗓子狂言无忌：霍光贵为托孤大臣，处周公之大位，无周公之气度，竟然搜我的身，藐视天下贤才太甚！
我一皱眉，霍光搜他的身？
他一进门就说被搜身，我就有点儿怀疑……
不过，你如此大声嚷嚷，是嫌死得太慢么！霍光一定会知道你说的话，一字不漏！
我顿时勃然大怒，扯着嗓子斥责：狂生住口！霍大将军乃国之柱石，先帝钦点托付大事，古之周公岂能过之！你竟敢信口褒贬，真狂生也，不知高低！去去去，朕不杀你，免得别人说你因诋毁霍大将军而死，有损大将军清誉......
哼，还不给我退下！
这家伙一点儿也不恼，竟然冲我扮个鬼脸，笑得尤其邪性。
我心中一动，此人看破我的心意？他知道我这样说是为了保他性命，免得霍光为难他……他的狂妄不羁都是装的，他说霍光搜身，也是在提醒我什么吗……
仅仅片刻间，易玄又恢复了狂态：我看皇上并无求贤之意！罢了，草民这就告退，不过草民之才学，岂庸人可以比乎，这儿有卷书，皇上拿去好好学学吧！
说着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卷物事，塞给我就走。赫，这汗味儿……此人真也无礼！
大步流星，衣袂飘飞，扬长而去。我望着他的背影发起了呆......
等到夜深无人之时，展开那卷物事，看材质是绢布，上面密密麻麻有字，还真有书名——《夫子春秋》。这书也没什么出奇，赫，这味儿真是，我随手一扬，猛然掷出，绢布在空中舒展，缓缓落地，似乎分成了两片。
嗯？我走过去重新捡起，一卷书变成了两卷书。
我把那《夫子春秋》扔掉，仔细看另一卷书，此书无名，写的却是……
花名册。
朝中两千石以上文武官员皆列在内，家世五伦，姻亲世系，应有尽有！
《伐阅谱》，这就是《伐阅谱》！
我一阵狂喜。
你回来！我差点儿喊出口，这大半夜的，易玄早去得远了......
什么“易玄”，他就是道玄！长的模样却一点儿也不一样......这宝贝《伐阅谱》，他为什么不托许平君一起捎来，却要亲手交给我？
他一直嚷嚷霍光搜身，那是怕有什么闪失......我懂了。
看看无人窥探，我赶忙将书塞在怀中，也顾不上那怪味儿。心里五味杂陈，波澜壮阔，历来的疑问更加浓烈，道玄到底是什么人，一介江湖术士，研究什么伐阅谱，怎么把朝局摸得这样清楚……
来人！
有太监屁颠屁颠小步跑进来，我指指地上的《夫子春秋》：喏，天亮了拿出去晒晒，有味儿……太监被熏得头一偏，嘀咕道：皇上说的是呢，是得晾晾。我心中冷笑，明日霍光案头便会有一卷《夫子春秋》，不过是手抄本……
我的思绪忍不住在打转儿，我只不过和丙吉等几个朝臣聊了聊，道玄怎么就知道我的意图，这么及时地送来我想要的东西，难道丙吉通风报信……还是不谋而合，凑巧如此？
管他呢，抓紧看，我要将朝堂势力、伐阅谱系烂熟于心。
我一目十行，匆匆翻看，越看越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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