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笼中之鸟
伐阅之谱好惊心，盘根错节愁煞人。
朝廷三公只不过是一公，其余二公统统是摆设。
丞相田千秋死后，瞧这连续两任丞相——先是扬敞，亏他是太史公司马迁的女婿，司马迁铮铮铁骨，敢冒犯龙颜为李陵说话，而他扬敞一句诤言也不敢说；后是蔡义，八十多岁老头儿，本来人长得就矬，还佝偻着背，像个老太太，上朝颤颤巍巍，昏昏欲睡，几乎一言不发，偶尔发言，也就是：老朽也是这样认为的……
九卿不过是一卿，皆是霍大将军提拔。
南北二军、宫廷禁卫，手握军权的都是霍光亲信，他的女婿、儿子、故旧……提拔的这些人倒也不能说全是饭桶，比如他女婿范明友就很会打仗，呃，光禄大夫丙吉也在内，在位称职，让人挑不出太多毛病，更显得霍大将军高明，五湖四海，任人唯贤，裙带关系？不存在的，那是内举不避亲……
头疼！我使劲闭上眼睛，面对这一切，我又能做什么呢......或许是我多疑？可我实在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分明觉得凉风飒飒，后背发冷。我睁开双眼，忽然看到了韩增的名字：前将军韩增，按道侯韩说之子也……是他！曾经想要我命的那家伙。
我认真想了想，我要见见他。
霍光听我说要见韩增，目光中有些疑惑：陛下见他作甚？
我说他以前想害我，我要问问他为什么。
霍光略一思索：哦，这个……皇上想如何治他的罪？我说我还没想好，他为什么害我？大将军是否知道？
这个，或许先辈有些恩怨……也未可知。
我想霍光肯定知道根源，但他不想多说这事儿。
《伐阅谱》中倒没有说韩增是霍光的人，也不知他二人关系到底如何。我故意探他口风：若是我杀了他，大将军以为如何？
霍光忙道：这个，不可！韩增才能出众，武艺谋略俱佳。恩怨乃私仇也，帝王无私，不可以私仇废公义。
嚯，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倒也有些道理，不过又似通非通，皇上不可以私仇杀人，臣子就能以私仇图谋弑君吗？当然，韩增想害我的时候，我还不是皇上......
如果霍光说这话是出于公义，那说明此人毕竟有些见识，不管如何，他对韩增应该颇为赏识…….我装作低头思忖，良久才说：大将军说的是，你让他来，我和他聊聊，如果他不是邪恶之人，我不杀他！
这个……
也好。
霍光显然犹豫了一下，是真的怕我杀了韩增？
往好的方面想，是怕韩增杀了我？不管如何，韩增终于来了，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先给我行跪拜大礼，当皇上目前就这点儿好处。
啊，韩将军快请坐，别来无恙乎？那年的湖水可真是冰凉啊……
我一句话好不突兀，说得韩增愣了一下，继而脸色微变。
之前我也见过他，从来没表现出曾经认识他，他现在明白，皇上不但认出了他，而且忘不了当年的事，他差点儿把皇上淹死！后来又穷追不舍，屡加谋害。
韩增跪拜在地，把脖子一梗：但凭皇上处置！
嚯嚯，强项将军哈，毫无惧色，真是条硬汉子呢。
我勃然变色，猛然从剑架上抽出宝剑，扔在他面前，大喝一声：韩增！你我的恩怨今日就做个了结，你自裁吧！或者，你杀了我，替你爹报仇！
我巍然肃立，豪气冲天，煌煌乎天威不可犯。我都佩服自己，这气度演得，可真不赖，堪称有生以来最好的一次！
不过我可不是莽夫。
我的武艺今非昔比，就是张侯爷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我，我估摸着，即便韩增敢拿起剑杀我，也不会一击得手，门外还有赳赳卫士呢……
韩增抓起了宝剑，猛地站起身来。
怎么着，真要杀我？
我岿然不动，却暗做准备。他却长叹一声，拿起宝剑往脖子抹去。看来，要么是真被我的气度折服，要么觉得弑君终是大逆不道。
抹脖子这种选择我也早有准备。
我倏地欺身上前，直撞进他怀中，一拳击在他手腕上。
宝剑当啷落地。
韩增一下子呆住，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更没料到我还懂点儿武艺。不过，这家伙毕竟是个倔种，昂首挺胸，神威凛凛：要杀要剐，陛下来个痛快的！
我捡起宝剑，缓缓回身，走到他近前，忽而剑尖垂地，哈哈笑道：我和韩将军开个玩笑。
玩笑？似乎一点儿也不好笑。韩增一张脸肃穆得像棺材板儿。
“韩将军文武全才，又重诺守义，我怎么舍得杀韩将军！”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表示对他很放心，我踱到剑架前，还剑入鞘，又踱步回来，动作缓慢得像个蜗牛，怎么样，很沉稳吧，像个人君吧，演戏真让人上瘾呢。
韩增没敢袭击我。
这家伙还真是重诺守义，当初他答应道玄不再害我，果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样的人是可靠、可用之人！
我亲自给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拉着他就坐，倒把他弄得一愣一愣的。我温言道：韩将军，先辈恩怨乃是旧事，非你我所能干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看如何？
那，当然求之不得！
韩增愣怔了半晌，撩袍跪倒，显然有些感动：想不到皇上如此宽容大度，愧煞为臣！皇恩浩荡，为臣铭记肺腑、没齿难忘！
从今后，为臣愿效犬马之劳，但凭陛下驱驰！
我相信他的话！
我有点儿激动，紧紧抓住他手腕，连说好好好。自登基以来，还没有哪一个臣子跟我说这样的话呢，哪怕是虚情假意。我本来想说调他来当未央宫卫尉，可我没法直接给韩增下诏，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还得跟霍光商量......我心中顿时有些不痛快，脸上却仍然挂着笑，啊韩将军，先回去休息吧……
我故意耽误了几天，找个机会，装作无意之间把这事儿跟霍光一说，说我和韩增已冰释前嫌，我意调他充任未央宫卫尉，以示恩宠，大将军意下如何？
没想到霍光欣然同意。
这可是抢了霍光亲信的活儿啊，或许他早就知道我和韩增说了些什么。韩增这样的赤心汉子，固然会对皇上忠心，料也不会对他霍光耍什么奸谋......
我心里特别高兴，韩增成了我的卫尉，至少我晚上睡觉会踏实些。我更加清楚，我不是个单纯的人，这一把小试牛刀，竟然成功了，虽然这个皇上当得有名无实，通过我的谋划，还是能小小地做成一些事，这增强了我的信心......
这是个好兆头，我还要做更多的事。
“收服”了韩增，这小小的成就让我兴奋不已，晚上搂着爱妻，有点儿睡不着。许平君却没那么高兴，她轻抚着我，在我耳边私语：有句话早就想对夫君讲，夫君切莫生气。
哈，生什么气，我高兴着呢！
许平君轻轻叹了口气。
不无忧虑。
朝廷三公只不过是一公，其余二公统统是摆设。
丞相田千秋死后，瞧这连续两任丞相——先是扬敞，亏他是太史公司马迁的女婿，司马迁铮铮铁骨，敢冒犯龙颜为李陵说话，而他扬敞一句诤言也不敢说；后是蔡义，八十多岁老头儿，本来人长得就矬，还佝偻着背，像个老太太，上朝颤颤巍巍，昏昏欲睡，几乎一言不发，偶尔发言，也就是：老朽也是这样认为的……
九卿不过是一卿，皆是霍大将军提拔。
南北二军、宫廷禁卫，手握军权的都是霍光亲信，他的女婿、儿子、故旧……提拔的这些人倒也不能说全是饭桶，比如他女婿范明友就很会打仗，呃，光禄大夫丙吉也在内，在位称职，让人挑不出太多毛病，更显得霍大将军高明，五湖四海，任人唯贤，裙带关系？不存在的，那是内举不避亲……
头疼！我使劲闭上眼睛，面对这一切，我又能做什么呢......或许是我多疑？可我实在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分明觉得凉风飒飒，后背发冷。我睁开双眼，忽然看到了韩增的名字：前将军韩增，按道侯韩说之子也……是他！曾经想要我命的那家伙。
我认真想了想，我要见见他。
霍光听我说要见韩增，目光中有些疑惑：陛下见他作甚？
我说他以前想害我，我要问问他为什么。
霍光略一思索：哦，这个……皇上想如何治他的罪？我说我还没想好，他为什么害我？大将军是否知道？
这个，或许先辈有些恩怨……也未可知。
我想霍光肯定知道根源，但他不想多说这事儿。
《伐阅谱》中倒没有说韩增是霍光的人，也不知他二人关系到底如何。我故意探他口风：若是我杀了他，大将军以为如何？
霍光忙道：这个，不可！韩增才能出众，武艺谋略俱佳。恩怨乃私仇也，帝王无私，不可以私仇废公义。
嚯，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倒也有些道理，不过又似通非通，皇上不可以私仇杀人，臣子就能以私仇图谋弑君吗？当然，韩增想害我的时候，我还不是皇上......
如果霍光说这话是出于公义，那说明此人毕竟有些见识，不管如何，他对韩增应该颇为赏识…….我装作低头思忖，良久才说：大将军说的是，你让他来，我和他聊聊，如果他不是邪恶之人，我不杀他！
这个……
也好。
霍光显然犹豫了一下，是真的怕我杀了韩增？
往好的方面想，是怕韩增杀了我？不管如何，韩增终于来了，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先给我行跪拜大礼，当皇上目前就这点儿好处。
啊，韩将军快请坐，别来无恙乎？那年的湖水可真是冰凉啊……
我一句话好不突兀，说得韩增愣了一下，继而脸色微变。
之前我也见过他，从来没表现出曾经认识他，他现在明白，皇上不但认出了他，而且忘不了当年的事，他差点儿把皇上淹死！后来又穷追不舍，屡加谋害。
韩增跪拜在地，把脖子一梗：但凭皇上处置！
嚯嚯，强项将军哈，毫无惧色，真是条硬汉子呢。
我勃然变色，猛然从剑架上抽出宝剑，扔在他面前，大喝一声：韩增！你我的恩怨今日就做个了结，你自裁吧！或者，你杀了我，替你爹报仇！
我巍然肃立，豪气冲天，煌煌乎天威不可犯。我都佩服自己，这气度演得，可真不赖，堪称有生以来最好的一次！
不过我可不是莽夫。
我的武艺今非昔比，就是张侯爷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我，我估摸着，即便韩增敢拿起剑杀我，也不会一击得手，门外还有赳赳卫士呢……
韩增抓起了宝剑，猛地站起身来。
怎么着，真要杀我？
我岿然不动，却暗做准备。他却长叹一声，拿起宝剑往脖子抹去。看来，要么是真被我的气度折服，要么觉得弑君终是大逆不道。
抹脖子这种选择我也早有准备。
我倏地欺身上前，直撞进他怀中，一拳击在他手腕上。
宝剑当啷落地。
韩增一下子呆住，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更没料到我还懂点儿武艺。不过，这家伙毕竟是个倔种，昂首挺胸，神威凛凛：要杀要剐，陛下来个痛快的！
我捡起宝剑，缓缓回身，走到他近前，忽而剑尖垂地，哈哈笑道：我和韩将军开个玩笑。
玩笑？似乎一点儿也不好笑。韩增一张脸肃穆得像棺材板儿。
“韩将军文武全才，又重诺守义，我怎么舍得杀韩将军！”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表示对他很放心，我踱到剑架前，还剑入鞘，又踱步回来，动作缓慢得像个蜗牛，怎么样，很沉稳吧，像个人君吧，演戏真让人上瘾呢。
韩增没敢袭击我。
这家伙还真是重诺守义，当初他答应道玄不再害我，果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样的人是可靠、可用之人！
我亲自给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拉着他就坐，倒把他弄得一愣一愣的。我温言道：韩将军，先辈恩怨乃是旧事，非你我所能干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看如何？
那，当然求之不得！
韩增愣怔了半晌，撩袍跪倒，显然有些感动：想不到皇上如此宽容大度，愧煞为臣！皇恩浩荡，为臣铭记肺腑、没齿难忘！
从今后，为臣愿效犬马之劳，但凭陛下驱驰！
我相信他的话！
我有点儿激动，紧紧抓住他手腕，连说好好好。自登基以来，还没有哪一个臣子跟我说这样的话呢，哪怕是虚情假意。我本来想说调他来当未央宫卫尉，可我没法直接给韩增下诏，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还得跟霍光商量......我心中顿时有些不痛快，脸上却仍然挂着笑，啊韩将军，先回去休息吧……
我故意耽误了几天，找个机会，装作无意之间把这事儿跟霍光一说，说我和韩增已冰释前嫌，我意调他充任未央宫卫尉，以示恩宠，大将军意下如何？
没想到霍光欣然同意。
这可是抢了霍光亲信的活儿啊，或许他早就知道我和韩增说了些什么。韩增这样的赤心汉子，固然会对皇上忠心，料也不会对他霍光耍什么奸谋......
我心里特别高兴，韩增成了我的卫尉，至少我晚上睡觉会踏实些。我更加清楚，我不是个单纯的人，这一把小试牛刀，竟然成功了，虽然这个皇上当得有名无实，通过我的谋划，还是能小小地做成一些事，这增强了我的信心......
这是个好兆头，我还要做更多的事。
“收服”了韩增，这小小的成就让我兴奋不已，晚上搂着爱妻，有点儿睡不着。许平君却没那么高兴，她轻抚着我，在我耳边私语：有句话早就想对夫君讲，夫君切莫生气。
哈，生什么气，我高兴着呢！
许平君轻轻叹了口气。
不无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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