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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亡命江湖

    出乎刘屈氂意料,太子一夜之间,竟纠集起数万民兵。

    兵到一万,彻地连天,虽是乌合之众,也让人心惊胆战。

    刘屈氂赶忙攻心,令人大呼:太子造反,从逆者斩!各自逃命,为时不晚!

    太子军中早有准备,呼喝震天:奸臣作乱,血洗长安!誓随太子,扶保大汉!

    把他的,还是太子那边声儿大。

    刘屈氂无奈接战,但跟昨天的形势相比,简直两码事吗!两下里打了个难解难分。

    老百姓战力不强,本来不是对手,但正规军兵无战心,大汉朝养兵千日,不是用来杀老百姓的,咱宁愿去杀匈奴,也不愿干这孬事!何况太子仁善,尽人皆知,谁愿意和他打仗呢!

    尽管军士们不愿放开了杀,但毕竟刀枪无眼,长安城血流成河,民兵伏尸遍地。啊呀老天爷,这叫什么事儿啊!老人们躲在街市门后,目睹惨状,叫苦不迭......

    到后来杀红了眼,也顾不得许多,不杀人就得被杀,杀吧,保命要紧!

    连打五天,胜负难分。

    这时候,一支骑兵从西门杀来,正是长水、宣曲胡骑,领头的乃是侍郎马通和校尉胡信,另一支骑兵从南门杀来,当先一将正是大鸿胪商丘成。

    太子闭上了眼睛,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未央宫古朴巍然,父皇抱着他,笑得合不拢嘴,高大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舅舅卫青大胜还朝,送给他一条马鞭,纯正匈奴牛皮,真好,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侍郎马通高举一卷诏书,扯开嗓门大喊:乡亲们听好喽!太子造反,奉旨平叛!太子造反,奉旨平叛!

    其实他哪里有什么平叛诏书,那只不过是皇上手谕,令他探听长安虚实罢了......潜意识里,皇上始终不相信太子会反,虽已授命刘屈氂带兵平叛,心中仍是飘摇不定,故而派了太监,派近臣,一趟一趟地探,期盼着有谁回报,太子没有造反......马通正是使臣之一,他是个少壮派,自负其能,历来雄心勃勃,就连三公九卿,也没几个瞧得上。如侯持节调胡骑,可巧被他撞破,哈,太子造反,真凭实据!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正砸在俺马通头上!他兴奋得忘了差事,不用回报皇上了,立功平叛要紧......

    听了马通一番宣谕,民兵们这才回过味儿来,看来皇上没死?太子真造反了?我们跟着太子胡闹,岂非大逆不道、白白送命!老百姓心里一害怕,散去了一大半儿。

    强弱立判,大势去矣。

    太子师傅石德叹了口气,让张光保护太子冲出城去,他和太子舍人无且带兵断后。

    马通想立大功,急忙舍了石德,策马去追太子,他马鞭抡得像车轮飞转,恨不得把战马抽死。石德、无且哪肯放他,围住他死战,马通一时难以脱身,急得大呼:胡信!胡信援我......忽然抬眼望见,丞相刘屈氂正作壁上观,气得马通破口大骂,要你狗日的丞相何用!这时候还不紧不慢、闲看热闹,真不是一般的废物!

    皇上可是让你主持平叛!

    刘屈氂却在心中暗笑,你们立功心切,甚好,甚好!

    太子被杀的“功劳”,都会算到你们头上!

    而我刘屈氂吗,既要拿下太子,也要打破魔咒,做一个善终的丞相,只要熬到昌邑王即位,一切都将不同,天下尽在我手!李广利吗,有勇无谋,不足为虑……不过,眼下李广利还有大用,高人就是高,早早地打发他离开长安,避嫌十分必要,这事儿必须跟他无关……

    眨眼的功夫,一队胡骑冲杀过来,将领正是胡信。

    马通、胡信疯狂厮杀,石德、无且抵挡不住,兵士被杀了个七零八落,石德拨马就走,马通大喝一声,一剑将他砍死,回马再奔无且。无且身受重伤,早已筋疲力尽,他惨笑一声:太子保重,我先去了!

    挥刀自尽。

    胡信杀得性起,转圈儿追杀残兵,马通急唤他收拢铁骑,追杀太子要紧!

    太子早已不见踪影。

    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马通心急火燎,追,估摸着方向追......

    诶?商丘成呢?刚才混战之中没注意他,这个老狐狸,八成被他抢先了吧!马通所料不错,商丘成正跟在太子后面,穷追不舍。

    大汉公卿能文能武,商丘成十分彪悍,简直就是个狗皮膏药,甩都甩不脱!张光看形势紧迫,急得破口大骂,这样下去谁也走不了,他大呼太子快走,自己带领残兵列开阵势,迎战商丘成。

    实力实在悬殊。

    张光手下的兵一个个战死,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被团团围住。张光像是发了疯,不守反攻,一柄长剑上下翻飞,追着商丘成跑,他要擒贼擒王。

    商丘成立功心切,被他阻住这么久,早已焦躁到极点,这个人真是……疯魔!军士们像被收割的麦秸,一茬茬倒下,张光已到面前,商丘成咬咬牙,纵马抡刀,亲自上阵,哪知张光搂头就是一剑,这剑实在太快,商丘成吓得面如土色,慌忙一侧身,长剑正劈在他肩上。

    张光出身草莽,武艺绝伦,超级自负,他有个绰号叫“张一剑”,江湖传言:宁遇阎罗,莫逢一剑——被他砍中一剑,从来不需要补剑,因为人已经死了......

    但他忘了一点,却是致命的错误。

    今日对手不是江湖豪客,而是朝中大将!

    商丘成披了重铠,这一剑只让他受了轻伤,他借着马匹冲势,战刀狠狠地向张光胸膛捅去。张光竟没防备,被他刺了个正着,当即穿胸而过,大叫一声,气绝身亡。

    商丘成余恨未消,纵马来回践踏张光尸身,嘴里大骂不绝:贼虏坏我好事!贼虏坏我好事!

    可不,抓住太子是奇功一件,谁不眼馋!可恨啊,可恼!太子逃往何方?连个影儿也不见了......

    这时候马通带兵杀到,他看商丘成急成这样,心中不免大悦,啊哈,鹿死谁手,未可知也!独吞不是好德行,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有功一起立不是......

    马通笑道:不怕,不怕,长安四门紧闭,量他也逃不出去。

    商丘成、马通急整军兵,向东门驰去。见东门紧闭,军兵严整,二将松了口气,今日守门的是司直田仁,商丘成急得忘了礼节:嗨!可曾见到太子?

    田仁支支吾吾,不肯说个明白,急得商丘成大发雷霆,恨不得拿鞭子抽他。正在此时,刘屈氂领兵来到,从容问道:田仁,可曾见到太子?

    田仁不敢欺骗丞相,说太子逃出了东门,一起逃走的还有两个儿子。

    刘屈氂大怒:你干什么吃的!立刻就要斩杀田仁。

    御史大夫暴胜之也在军中,赶忙拦住,劝道:丞相息怒,太子和皇上父子一体,田仁怎敢硬拦,何况他官居二千石,爵位非轻,还是先奏明皇上,再作处置。

    刘屈氂点点头,这才饶了田仁,吩咐一声:来人,押入大牢!

    马通、商丘成急着出城追袭,却被刘屈氂拦住:二位将军不必着急,用不着大动干戈了。

    丞相何意?

    前方一树肥桃在望,却跳出个拦路马猴!马、商二人瞥着刘屈氂,心中恼怒。

    啊哈,太子无兵无将,与匹夫无异,本相将文书下达各县,料他也无处躲藏......

    马、商二将面色阴郁,看来这份功劳太大,刘屈氂硬要分一杯羹!哪里是分一杯羹,分明是要独吞......二人虽然心有不甘,也不便违拗丞相,只得悻悻收兵。刘屈氂掩饰不住喜悦,嘿,该皇上出马了......他唤来心腹:快快快,飞马直奔城西建章宫!

    将最新消息禀告皇上!

    皇上听了报告,呆呆坐着,半晌无言,逆子真的反了,逆子真的反了......

    他忽然大怒,如山洪迸发:你~说~什~么?司直田仁私放太子出城?传~朕~旨~意,立~斩~田~仁!

    皇上怒气不息:还有暴胜之!要~你~多~嘴!胆敢阻挠丞相执法,褫夺御史大夫之职,打~入~大~牢!

    还~有~你!

    报信的吓得魂不附体,噗通一声跪倒:不干我事,皇上饶命......

    你,你~回去~告诉刘屈氂!他这个丞相~朕~不满意,很~不~满意!为什么~为什么优柔寡断,为什么听暴胜之的~!自己没有主见吗~~!

    建章宫内,嗡嗡作响,但凡活物,无不瑟瑟发抖。

    皇上快疯了......

    暴胜之大呼倒霉,我招谁惹谁了,都怪这张臭嘴!多什么嘴啊......不过我说的没错啊,二千石高官不能擅杀,这有什么不对吗......他在狱中思前想后,长吁短叹,百思不得其解,唉,归根结底还是应该怪我把......早年我用法暴虐,乱杀无辜,仿佛不如此就对不起我这个姓,后来,多亏贤人隽不疑,他一语点醒梦中人,从此我不做酷吏做好人......谁想今日一颗仁心,反落得这般下场!可能过往冤孽太重,苍天毕竟难饶吧......

    罢了!一命干休!

    暴胜之自尽而亡......

    看来刘屈氂命硬,他这丞相还没死,御史大夫先死了!

    看皇上怒气冲天,大臣们不敢劝谏,不过,皇上生气归生气,似乎逐渐恢复了理智:传旨,召平叛功臣!

    建章宫中气氛凝重,丝毫没有成功平叛的喜乐,久久地,皇上一言不发。商丘成等人心中惴惴,瞟一眼皇上略微浮肿的脸,连大气都不敢出,简直快憋死了。皇上似乎笑了笑,似乎又没笑,刘屈氂心中突突乱跳,不要怕,不要怕,把他的,这个皇上毕竟吓人,连我也快魔怔了......

    传旨!

    皇上声音并不大,听起来却像炸雷:诸位大臣不负朕望,平叛有功,通通重赏......

    丞相刘屈氂,总揽有方,居功至伟,加封食邑七千五百户!

    侍郎马通,临机决断,伟才可用,封重合侯!

    大鸿卢商丘成,老成持重,所谋必成,封秺侯,擢升御史大夫!

    胡信......你本是匈奴胡将,爵位于你无用,还是钱财实在——赏马蹄金一百,铜万斤......

    皇上暂停了一下,许久不再说话。

    刘屈氂稍感不安,总怕哪儿不对,其他人则皆大欢喜。马通心里美,更加自负,有谁封侯时比我年轻吗......当然,霍去病那牲口除外。商丘成也压不住的高兴,一不留神位列三公了这都!无意间,马通瞄了刘屈氂一眼,心中快意便大打折扣,这滑徒首鼠两端,却得上赏,恨不得尿他一脸......

    皇上忽又开腔:还有一个人,朕也没忘记!

    传北军护军使者任安......

    是啊,任安没来,他约束北军,没有为太子所用,按理说有功,但他看着俺刘屈氂和太子鏖战,一点儿人忙也没帮,这算是有功啊还是没功?大概皇上随便赏赐他一点儿什么吧,刘屈氂心里瞎琢磨。

    任安告进。

    皇上忽然冷笑,群臣毛骨悚然。

    “任安!太子谋反,你坐观成败,首鼠两端,要~你~何~用?”,皇上拉长了声质问。

    任安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不愿承认,也不敢狡辩。

    “来~人~,将任安拖出去,腰~斩~!”

    不知为什么,任安没有喊冤。

    刘屈氂忽然觉得,皇上似乎在胡乱撒气,倒像个幼稚的孩子,肆意摔弄着玩具,嘻,他毕竟老了,这是无能的表现......任安似乎也没什么大错,他不服从太子,因为你皇上还在,他不绞杀太子,或许是不忍你父子相残,不过死了死了吧,此人于我无用......

    该赏赐的赏赐完了,也许接下来要杀人了,任安是第一个,也不知下一个是谁……

    刘据逆子!

    最令皇上生气的还是太子刘据!皇上涅呆呆发愣,似乎陷入了冥想,全忘了殿中群臣。

    刘据啊刘据!朕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给老子来这一手,储位东宫日久,等不及了是吧,你老子还没死......

    卫子夫!你生出这样的逆子!

    皇上无处撒气,立刻传诏:去~~,去把卫子夫的皇后印绶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