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挽仙楼是一处好地方，手头没有几两银子，是断不敢探头探脑进去的。且看沿街搭建的彩欢门，喜气洋洋，好似谁家嫁儿郎；丈高围墙上的门楼，雕梁绣柱，不亚于琼楼玉宇。跨进小院，假山流水自成一景，花鸟盆栽相映成趣；进入大厅，眼前，大小桌案数十张，推杯换盏正欢颜，耳畔，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已有情。

    由酒楼的小厮这么一路带着，来到角落里仅剩的一张四人方桌前，安坐下来。叫了果盘五碟：银杏、石榴、板栗、柑橘、莲子；蜜饯四类：蜜渍金桔、蜜渍桂花、蜜渍小笋、蜜渍青梅；小菜三个：清炒腰子、油爆河虾、白煨花鲢。步且、诸葛绛、卢鳌三人依次落座，斟满阈县老酒，各抿一口，香味入喉，清洌甘爽，真叫人忘乎所以！

    听着耳边的琵琶声渐渐有收尾的意思，步且预感到台下的人群定会闹闹哄哄起来，毕竟在前后两个节目之间的空档期里，正是大家觥筹交错，高谈阔论之时，此乃人之常情尔！可是万万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从琵琶初停时起，众人便无不噤声！正当步且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流转舒缓、引人入胜的古琴声，悠悠扬扬地从舞台上含情脉脉地传来，婉转动听处，沁人肺腑，意犹未尽时，撩拨思绪，不知不觉让人如痴如醉，久久不愿醒来。

    “这可是挽仙楼里的头牌，听说是从都城嵩郡的波云楼里请过来的！”今晚做东的诸葛绛压低了声音，用压抑不住兴奋的语气介绍道。

    “那可是一顶一的，妙音，美人儿呐！”卢鳌那副说道的模样真可谓是声情并茂，好像早已见识了人家真容一般。

    步且稍稍右转过身，炽热的目光一往无前，在这座无虚席之中穿行，在这琴意绵绵之间奔赴，刺破舞台上那薄如蝉翼的梅兰竹菊四折屏风，隐约攫取到这蛾眉曼睩，如泣如诉的娇艳模样！

    “咱这座位也太远了！忒不得劲！”卢鳌惋惜道。

    “嘿，你就知足吧！你可知，那位美人每隔三日，仅献一曲！”，

    诸葛绛喝了盏酒，继续说道，“倘若去那楼上雅间，倒是每日可以听得。”

    “那咱啥时候去会会！”

    卢鳌迫不及待地说道。

    “那可不是光有银子就能上得去的！”

    诸葛绛不免遗憾地回道。

    一曲毕，美人缓缓起身，作了个揖，便自往屋后去了。

    大厅里鸦雀无声了好一会，可能都已身不由己地沉沦在各自的幻想中不可自拔了吧！

    突然，大厅里像炸开了锅一般，一下子人声鼎沸，又喧嚣热闹起来了。

    与此同时，步且也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白煨花鲢，汤色清而不瘦，肉质软嫩起片，鲜美殊绝尽在八处：鱼唇满胶、月牙无骨，眼肌滑嫩，鱼肺弹牙，腹鳍里有肉软糯，胸鳍内肥厚可啜，背顶一线天，下水起风浪。普普通通的食材，能做到如此恰到火候，真真切切，属实不易！

    “步且兄，你现在可是书院里的红人啊！”

    诸葛绛举杯敬道。

    “承蒙山长奖进，同学抬举！”

    步且回了礼，尽饮一盅道。

    “有朝一日入得庙堂，可得带着我和卢鳌一起玩！”

    诸葛绛开着玩笑说道。

    “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可没有半点想要入朝为官的愿望。此生但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足矣！”

    步且笑着回道。

    “那我们可就志趣相投了，这官谁爱当谁当！咱可不稀罕！”

    卢鳌抢着说道。

    说罢，三人相视而笑，举盅畅饮，竟至酣醉不醒！

    “客官，小店要打烊了。”

    步且这人一向睡觉比较浅，容易喊得醒，哪怕醉成这样了，仍听得出这是店内小厮的声音，本能地抬起头来，拍了拍旁边睡意正浓的诸葛绛和卢鳌，说道：

    “起来了！”

    “再睡会好了！”

    卢鳌在睡梦中答道。

    “这儿可比书院那张硬板床舒服多了！”

    诸葛绛拖拖拉拉地抬起头道。

    “店家赶人了，再不走，可要被扔出去了！”

    步且醉意醺醺地说道。

    于是三人起身，诸葛绛和卢鳌相扶在后，步且独自闷着头在前引路。一只脚刚要跨出门槛，就好似一头撞在了谁的怀里，是谁的怀里这般温软绵绵？是谁的怀里这般酥香阵阵？一闪而过的念头令步且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与潜意识中料想的大差不差，果真是一女子！且看她曲眉丰颊，楚楚动人，撩得酒醉未醒、睡眼朦胧的步且心神荡漾。浑浑噩噩中，步且一边口中连连抱歉，一边赶忙避退靠边。

    偷偷看那女子，在门口稍稍站定了片刻，缓了缓心气，没有只言片语，自顾自飘然往后屋里去了。真应了田丰村流传的一句谚语：仙女下得凡间来，自然要嫁凡间郎。

    倒是仙女后面紧跟着的那个侍婢，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步且一眼，嘴里嘀咕道：“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