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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在具、旦、蕨、沅之前的一国大一统时期,埋藏在世人心底的、对于国家的认同感,相对而言是比较高的,也许只是因为“天下本一国、如何做它选”的原因吧。可是,眼下就不一样了,各国之间,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乡野村夫,往来频繁,多有奔走,择木而栖,朝秦暮楚,似乎已成了寻常之事了。

    原以为又熬过了一个冬天,跃跃欲试着开春便要大肆收割一番的籴景,却得知了一个极为不妙的消息,好似晴天霹雳一般:具王籴赢驾崩了,也就在当晚,身为长子,却一直被冷落一旁、以致抑郁成疾,终年不离病榻的籴功,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从床上一跃而起,披甲戴胄,亲率一批暗中畜养的敢死之士,潜入了正哭得哀天动地的先王寝宫,以雷厉风行的手段、直捣黄龙的计策,发动了宫廷政变,太子籴宝及一众顾命大臣,均已命丧黄泉了,其余诸臣见大势已去,纷纷倒向籴功,这一夜之间,具国朝政竟然已变天了!

    籴景想到这么多年来,因为一句童言无忌,自己对籴功素来厌恶,也频施暗箭,常常有除之而后快之心,可惜籴宝总是不以为意,如今反遭其害,也可以说是自食其果了。说起这童言无忌,便是当年,籴景在宫里第一次遇见籴功时,尚且年幼的籴功便指着他的大肚子说:大腹便便,富得流油,待我当王,取之可用。如今看来,怕是要一语成谶了!当然,一直以来,籴景从来就不会去考虑,某人,比如此时虎视眈眈的籴功,是不是善类这种问题,因为对他来说,这只会显得自己很愚蠢。自己可不想成为新王登基之时,第一个被开刀的,而且极有可能是被打着除恶肃贪的幌子,有谁可以拍着胸脯说,新王不是是觊觎他的财富呢!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幸亏旦国那边好些年前便已经上上下下打点好了。如此这般,在具国掘地三尺、搜刮民脂民膏,然后跑去旦国安然享受,欢度余年,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呢!毕竟,生在纷乱之世,为官属实不易,哪一个不借着国与国之间、城与城之间的迎来送往,以权谋私,暗通款曲呢!谁都明白,四国终有一战,未雨绸缪,多一条出路,总归不是件坏事!

    今日的青府,可热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步且与云窦小娘子的婚事提前办了呢!你看,蒯章一家子来了,白渊一家子来了,还有松束小娘子一家子也来了,竟然连楚遮和斑珐小娘子一家子都来了呢!

    一起兴高采烈地用完午饭之后,阿父们自归自去往东院的水榭中谈事论政去了,阿母们则聚在醇酪厅里闲话家常里短,最开心的莫过于那一群小娘子了,在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步一景中晃来荡去、争来抢去,时而笑语欢声,时而追逐打闹,时而倚栏凭窗,时而东涂西抹,好不快活!

    “两位小娘子,心事重重的,在想什么呢!”

    只见一男子素衣步履,悄无声息地走进“列辉亭”,对着枯坐在美人靠里、兀自发呆的楚遮和斑珐小娘子,声音略显紧张地说道。

    正望着不远处、小娘子们嬉笑打闹的身影、无所适从的楚遮和斑珐,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了男子轻柔、关切之音,心里面有一些小小的波动呢!同时猛地回过头来,本想着即刻站起身来、装一装将军府千金的样子、回个礼什么的,结果却瞧见眼前这男子竟是如此得貌不惊人,或者干脆一点,脑海里第一下冒出的那个词是丑陋不堪,而且看起来就像是青府里的小厮一般,顿时,一丝丝的惊喜都已荡然无存,怒火却从心头徐徐升起。

    “贱奴!还不快退下!难道青府里都没有规矩的吗!”

    斑珐率先恼羞成怒地大声呵斥道。

    “想不到,到了青府,还要受这般羞辱!我这就去告知阿母,倒要看看青家小娘子怎么收场!”

    楚遮小娘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急匆匆地往醇酪厅跑去,斑珐小娘子见状,也立马跟了上去。

    可怜那男子,都还没有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呢,就无缘无故地被两个小娘子无情地嘲弄了一番。明明受伤的是自己,若被外人看了这情景,倒像是自己欺辱了别人一般。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哪朝哪代,男男女女,不是看脸行事。女子凭着如花貌美,可以待价而沽,男子靠着堂堂相貌,能够近水楼台。我们之所以常常把公平两字挂在嘴边,是因为除了这张浮于表面的嘴巴之外,无论是在鼻子中、耳朵内、眼睛里、还是心灵间,都没有公平两字的安身之所。对于丑陋的内心与言行,我们远比想象中的要包容得多,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丑陋的,或多或少;而对于丑陋的外貌,我们似乎就没有那么大的耐心了,虽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长得那么讨人喜欢,或者说长得漂亮的,实际上寥寥无几。但是,显然,外貌作为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的一种,自然是可以量化的,于是每一张脸似乎都有了等第,只要不是排名殿后,哪一个不沾沾自喜呢?这就解释得通,为什么在这两件事情上,可以如此得双标,而且针对“脸”这件事,可以相互戕害而无需自知之明了!

    想到这里,那男子深深地长吁了一口气。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普天之下,那么多人,可以为了这张脸一掷千金、大费周章了!作为父母,哪一个不希望儿女长得似貂蝉、胜潘安呢?作为自己,哪一个不希望变得人如玉、世无双呢?

    那男子正想得出神,却被一阵凌乱无序的脚步声给惊醒了,微微抬眼,不远处,几位阿母跟着楚遮和斑珐小娘子,正急匆匆地往这边走来。

    “阿母!”

    这次不等楚遮和斑珐两位小娘子开口,那男子便急忙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在一位母亲面前屈伸施礼,亲切地喊道。

    “既是一场误会,且容我相互引荐一番吧!”

    云辛微笑着说道。

    “这位是折击将军府的楚遮小娘子,这位是游冲将军府的斑珐小娘子。”,

    云辛介绍道,

    “这位是谏议大夫府上的松椟公子!”

    “请公子恕罪,小女子刚才失礼了!”

    只见楚遮和斑珐两位小娘子,一个接着一个,不情不愿地说道。

    “是我唐突了!”

    松椟按部就班地回礼道。

    原来,就在方才,楚遮和斑珐两位小娘子哭哭啼啼地、当着众位阿母的面,状告云窦小娘子唆使下人,羞辱自己的时候,御史中丞夫人束谷就笑着说道:是不是我家的松椟小子来了啊!瞧把你们给吓得!真是受委屈了呢!

    听了束谷话里并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而且云辛看起来也没有因此而生出半点生分来,折击将军夫人庄向和游冲将军夫人乐风反而觉得更加愧疚了,连连致歉,同时呵斥自家女儿,必要当众道歉,方能饶了她们。

    荡威将军青书和折击将军楚滑、游冲将军斑熏虽各领一军,但也算得上是战场上过命的弟兄了,与平素在朝堂上即敢于忤逆天颜的御史中丞松直也向来交好,至于名扬天下的大儒白渊和赋闲在家、闲看棋子落灯花的蒯章这两位,就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总的来说,六人相互之间还是比较谈的来的。

    “籴景在具国的名声,我想大家也早已知晓。像这般奸邪之人,我朝容他也就罢了,竟然一上来就授以御史中丞之职,真是匪夷所思呐!”

    青书扼腕叹息道。

    “不就是送了一份大礼给某人嘛!”

    楚滑愤愤地说道。

    “都已经开始公然卖官鬻爵了呢!”

    斑熏大声说道。

    “不听逆耳忠言,恐怕祸患不久就要来临呐!”

    松直悲怆地说道。

    “难道我们这种不善逢迎之人,果真不适合在朝为官吗?”

    青书心灰意冷地说道。

    ”谁不喜欢在身旁服服帖帖,呼之即来,在耳边唯唯诺诺,说尽好话之人呢!便是你我这般不会、不屑、不喜这一套的,到了某个位置之上,又何尝能百分之百保证不会渐渐地沉迷其中呢?毕竟人性使然尔!或许你我也不能例外!”

    白渊平静地说道。

    “如果说,容貌会随着时光之轮的转动或细致入微地打扮而发生变化,知识能通过锲而不舍的学习与对生活阅历的思考而逐渐增长,那唯有一个人的性格,是永远不可能改变的。对于像朝堂这种充满着利益纠葛的地方,若没有如籴景一般醉于左右逢缘,乐于钻营取巧的性格,如何能得偿所愿呢?即便是你我这种、几乎没有杂七杂八社交活动之人,为何一到夜深人静之时,身体还是如被掏空了一般得疲惫不堪呢?因为单单是直立在这种将人性的丑恶暴露得分毫毕现的鬼地方,就已经让我们身心交瘁了。可是,要知道,像籴景这种人,到了这种地方,便如蛟龙入海,正是诚心如意呢!”

    白渊继续说道。

    “就算是白白给你我去做这种违心背意之事的机会,到头来,也会发现,终究是是做不来的!”

    蒯章深有感触地说道。

    “如此说来,倒应了之前小女云卷与我诉说的肺腑之言,我等若是得遇明君,或能有慰平生,若不幸碰到昏君,怕是要难以自处了!”

    青书神色凝重地说道。

    众人听完,无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