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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信子 三

    江幼梅结婚第三十天,整整一个月,她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感觉某种美好的东西正在离她远去,而某种噩梦灾难,正在她身上降临。

    江幼梅的结婚其实很简单,就在自家门口请亲戚吃了个饭,也没什么特殊的。要知道,这是在2000年,大家的生活都是这样的平凡。

    左珲是外地人,起初大家都不同意这桩婚事,外地是哪地?离这有七八百公里!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左珲会跑这么远来到这个乡下落后的地方,又看上了江幼梅。这要是跟着左珲走了,江幼梅能八百年回一次娘家都算勤的了。何况这么远,一个女子无依无靠的,但凡出了点什么事,谁知道?

    但坏就坏在这左珲太会处事,会献殷勤,长的也挺顺眼。江幼梅的母亲看他天天来找江幼梅,天天来帮忙干活,看着看着,也就顺眼了。嫁谁不是嫁?嫁给这么个有责任心的人,那就算是两人私奔到天涯海角,都是让人放心的事。

    结婚那天,江幼梅的二哥在,大哥不在。但他二哥是当兵退休回来的,直盯着左珲的眼睛,严肃地把托付的话说了一遍,又开玩笑的威胁了一句要是她过的不好就怎么怎么样。可这也就是句玩笑话罢了,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就算过的不好也只能将就着过。这是真理,是亲哥也管不成的事。

    那件让她不祥的事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她想晚一点跟左珲走,而左珲想早一点走,为此左珲发了点脾气。不过也就一点而已,最终还是按江幼梅说的,晚一些走。

    最终还是要走的,和左珲到七八百里外她从未见过的地方生活。离家那天,她哭成了个泪人。她母亲从来都是重男轻女的,现在却也哭得那么惨。由此看来,无论如何还是自己的家人最牵挂自己。

    “我们走了,哥,别送了。”江幼梅苦笑着对二哥招了招手,左珲提着行李先上去了。

    这片落后的地方啊,除了随处可见的那些极高的又瘦又干的树木,就只剩下一片片尘土。这里最常见的颜色是干燥的褐色,因为不光土是这个颜色,连树也是这个颜色。

    “行,你走吧。”二哥笑了笑,在江幼梅看来,这笑容是真勉强。

    自始至终二哥都是最不同意这桩婚事的人,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跟他亲爱的老妹说,说这家伙精的很,可不能上了他的圈套。但她还是上了,并且,忽略了来自二哥的一切劝阻。好嘛,最后给她送行到最后的,却反而是二哥。她有些愧疚,捋了下耳边垂下的头发别过脸去,她不想直视他的眼睛。

    “走啦,”江幼梅最后说了一句,然后半侧着身子,似乎很想回头地,上了车。

    隔着玻璃窗,她看见二哥在后面跟着向她招手,眼泪止不住地要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终于脱离了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家了,面对未知的一切,她感到迷茫和惶恐。

    汽车渐行渐远,激起的尘土覆盖了江幼梅的所有过去,从这一刻开始,她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

    左珲带着满身的汗臭,和一口酒气,醉醺醺的眼睛,回到了他们这个小小的,温馨的,公寓。

    “你怎么又喝酒了?”江幼梅皱着眉头抱怨道。

    左珲瞥了她一眼,是的,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的蔑视的意味简直不要再明显。江幼梅被这眼神击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过去了。左珲平常都会有这样的眼神,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慢的眼神看得让人很不舒服,江幼梅提醒过他,但很明显,他没有改。

    “来给我按摩,”左珲说:“老子今天累死了。”

    什么?江幼梅脑子宕机了,自始自终左珲都是很有礼貌的一个人,刚才说老子?谁老子?

    “你喝酒喝多了吧你!”江幼梅有些发脾气了,她想把左珲拉起来,去卫生间洗把脸。

    “滚!”

    左珲一把退开了正在拽他的江幼梅,让江幼梅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他翻了个身,睡了过去。留下江幼梅独自坐在地上发呆。

    灰尘都好像被定格在了这一刻,空气里一丝一毫的东西都变得那么清晰。

    怎么办?江幼梅不知所措。她真不应该独自一人到这陌生的地方来的,现在身边举目无亲,她连走的地方都没有。

    江幼梅慢慢爬起来,将被子拉过来盖在左珲身上。然后慢慢走到看不见左珲的椅子上坐下。灯没有开,外面的路灯隐隐约约可以照见椅子的位置,她坐了下去,静静的坐着。

    窗外有只蝙蝠飞过,无声的飞。只有远处的卡车发出悲哀刺耳的鸣笛声。她好像被排挤出了这个世界,在黑暗里孤单的哼唱着没人听得见的歌。

    他们结婚这么久了,左珲并没有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现在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困难。小小的公寓里拥挤着一切,桌子和椅子和床和厕所挤在一起,她和左珲挤在一起。然后呢?以后的孩子也要挤在一起吗?她这会觉得自己简直昏了头,干了件愚蠢至极的事,就是相信左珲。

    ——

    深夜,江幼梅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她死皱着眉头,去推左珲。然而左珲睡得跟死猪一样,好一会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干嘛!”左珲不耐烦地说。

    “……我,好像要生了,”江幼梅洛夕栖沉默后说出了这个事实。面对左珲的态度她不太想继续说下去,那样显得没趣,等出事了再等他后悔去吧!可是事关重大,孩子不该承担这些。

    “什么!”左珲猛地跳起来。

    凌晨两点半的小医院里,接生下了一个男婴,可惜,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并不在身边。

    “你那时候去哪了?”江幼梅虚弱地问。

    “我去买秤了啊,给孩子称称多重,”左珲笑着说。江幼梅别过脸去,这笑容在她看来是那么不要脸。

    孩子生下来后,江幼梅本以为左珲会上心点的,可是他第二天就去上班去了,而生孩子那天刚好是他放假的两天。

    江幼梅不得不抛弃刚生完孩子的孕妇身份,承担起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洗衣烧饭,还要哄孩子。一天的家务简直把她一天的精力全耗光了。大概也是刚生完孩子的原因,干活的时候,她时时会有些头晕。

    好在这时候他们搬家了,搬到一个大些的地方。

    傍晚,左珲回到家,依旧像往常一样躺倒在床上。

    “幼梅,过来给我按按腿。”

    他是这么说的。

    江幼梅正在给孩子换尿布。过了一会才过来,但她看得出来左珲已经不耐烦了。你可以随时从他狠狠皱起的眉头看出这点,江幼梅很怕他下一刻就爆发了。

    那小孩也是不合时宜,这时候哭了起来,哇哇地哭着。

    “再哭把他踹滚!”左珲恶狠狠地说。

    “你踹个给我看看!”江幼梅尖声叫了出来。左珲惊讶地睁开眼,看见了红着眼瞪着他的江幼梅。

    ——

    “你跟那男的肯定有关系,”左珲诡异地笑着,面目狰狞:“哼哼。”

    “没有!没有!你怎么能!怎么能无缘无故冤枉我!”

    “那你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嗯!我早就知道你——”

    啪——这一声脆响好像打破了某种隔膜,打碎了什么东西。

    江幼梅倒在了地上,捂着脸。

    “你个畜牲!”

    “你怎么样都行!我不能接受你冤枉我!”

    江幼梅挣扎着爬起来,在左珲抓住她之前。

    她冲进厨房。

    “我跟你拼了!”江幼梅拿着菜刀指着左珲。

    左珲被吓到了,他立刻摊下手,露出无辜的样子。

    ——

    江幼梅抱着酒瓶,喝到倒在地上。旁边的婴儿安然地睡着。

    ——

    她进了医院,从那以后,她彻底对那个男人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