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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初出茅庐

    言枫,正是莽庄梁庸的养子,楚正宪最小的侄儿楚谊化名而来。

    楚谊进莽庄那年不过十岁,甚是乖巧。因为年龄尚小,因灾祸导致的心理创伤较轻,也有幸跟着梁庸,收到无微不至的照料,抚平了伤疤,心理随着时间的飞逝,得到健康的疗养。家族的深仇大恨,一时忘却。

    梁庸怜悯这个活泼的孩童,不仅是因为他遭此不幸,被残酷的官场斗争所殃及。更多的爱护,源于自己与他惺惺相惜,经历何其相似,都是被世道的艰险所挫伤。

    梁庸年轻时怀才不遇,被迫远离府衙闹市,寄居在这乡野之地,一时悲愤不已。也决心善待这个孩子,自己孑然一身,孤家寡人,不应该让孩子无依无靠,失去关爱。纵使自己穷困潦倒,有得吃食,绝不让孩子饿着;有几匹布,也紧着孩子,做套新衣服;镇上说书赚取的琐碎银两,能存起来的绝不乱花,考虑以后孩子成人了,置些家什物件,让他们的家更像个寻常人家。

    不过十岁孩童,又有什么过错和怨言呢,无非是想活得更快活,又有人疼爱。本该天真浪漫的年纪,却沦落至此。与梁庸叹命运不公,很是替楚谊惋惜。

    虽然同在一村,楚诚、楚谦、楚谊三兄弟,却不能共处一室。其中原因实在是难以启齿,有道不尽的辛酸苦楚。

    大清户籍管理制度严苛,分“户籍”、“人籍”共管。顾名思义,户籍就是一户的人口必须定时核实登记,人籍是流动人口的管控,原籍到现籍的调动情况有记录可寻,有造册的档案可依。可是这楚氏三兄弟身份如此隐秘,是断不能让官府的人察觉的。莽庄知道三人来历的也只有里正戚双贵、端公和梁庸三人,就连楚谦的养父张篾匠都不知道养子的具体身份。

    这么多年过去了,张篾匠也许猜出十之九,但是一个瞎眼鳏夫根本不在乎这些。能进这个村子的外姓人,要么逃荒,要么避祸,鲜有求财求富贵的,无非是保一时平安,护一身周全。何况,里正将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送到自己的破落门户,必定有难言之隐。张篾匠不关心这些,他只知道养一日算一日,就像端公说的,福祸相依,一切随缘吧。

    回说三兄弟不能在一起生活,一方面因为户籍登记这关难过,最主要的原因是,莽庄本来就穷,多个人多张嘴。因此,这里的穷苦百姓根本不敢多生。龙生一子定乾坤,猪生一窝拱墙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延续香火不假,但生得多养得差,这年头天灾人祸年年有,饿死人也是常有的事。一户养一个,足矣。

    独身收养义子义女,是常有的事。梁庸膝下无子,将楚谊视若几出,万般疼爱。当然,他也有私心,不希望楚谊和自己的两位兄长过多的接触。并不是绝情,亲兄弟在一起呆长了,感情更深,反倒不舍,那次巨大变故围绕着三人,如同一场噩梦,扰得心神不宁,无法安定生活。事实也是如此,三人在一起时,话题总会聊到从前种种,聊到家族,想起父辈叔伯的悲壮。容易想起,难免心生梦魇。所以,暂时放下仇恨,分开生活自由成长,才是对兄弟三人最有利的解脱方式。

    一年相安无事同屋共处,楚谊对养父梁庸也就萌生了感情,加上梁庸是个说书人,年轻时也是享誉名门的大状师,有文化有才艺,楚谊对这个父亲充满了新鲜感和崇拜。梁庸隔几日便会去一次芒县的茶楼说上一回书,挣点茶水赏钱。有时也会去西边的白马镇,会会几个慷慨的老友,畅聊之余讨得几个稀奇玩具和点心蜜饯,带回家让楚谊养养眼,乐上一乐。

    可这些都不是楚谊最感兴趣的。同住不久,还很生分,楚谊刚开始并不敢与梁庸多说话,更不敢靠近,哪怕梁庸摆出的是和善亲昵的笑脸,一招呼他,这孩子就躲得远远的。梁庸终归不是妇道人家,不懂得哄孩子拉拢感情的妙招。他无奈摇头,在门前自顾自温习说书踱步摆手的姿势,练练说学逗唱的口技。也是奇怪,每每这个时候,小楚谊总是扒在一扇门后窥视,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惊喜。

    原来,楚谊喜欢这个父亲的说书把戏呢。

    时间一久,待楚谊的怯懦散去,梁庸就把自己的一言一语,一招一势在他面前表演开。楚谊兴趣很浓,边学边练。十岁的孩子图个新鲜感,猎奇,渐渐地也学到了些皮毛。

    可楚谊早已到外傅之年,总不能只学这些把式,肚子里墨水不深,只会读《三字经》、《弟子规》,终究驾驭不了三尺讲台,拿捏不住说书的真谛。与其跟着自己荒废在这偏僻村庄,不如送到城里的学堂学点四书五经,增加点文学涵养和底蕴,教书先生的授业本事可比自己教管用得多。

    于是,在楚谊十一岁那年,梁庸花了不少积蓄,送其到芒县县城旁的四象镇竹溪学堂念书,学堂的门槛并不高,到了年龄智力习性正常就行。只是需要有头有脸有名声的才人学者写个推荐书,方才接纳,就是富贵之子来到这学堂,也是这个规矩。

    学堂的监督是个固执的老学究,姓孟名鹤字广年。孟广年虽然与梁庸没有什么交情,可对裕康府出过姓梁的大状师早有耳闻。梁庸舍了自己的脸皮,带着楚谊登门拜访孟广年。

    往常这样的情况很多,无非都是一些富家子弟的家人贵亲前来攀关系走后门的,孟广年对这种贿赂的伎俩不屑一顾,闭门谢客。不是自己有多清高,孟氏苦心经营的百年学堂,不能因为收了别人的银子,进来一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还影响他人学业。毁了自己的名声不打紧,砸了学堂的招牌,让祖上几代教书先生蒙羞才是罪过。

    孟广年听见笃笃两三下敲门声,拉开门栓半开门。来人是个中年师傅,双鬓斑白,相貌倒不是很粗犷。再瞧瞧打扮又像个乡下人,衣着朴素,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可不是这般模样。但是此人精神面貌很好,双目如炬,面容不带一点憔悴,开口闭口没有一丝谄媚的味道。梁庸自报家门,他早听闻学堂的规矩是孟监督订的,谁也改不了,为了不麻烦镇上老友牵线搭桥,便把自己的老底示于眼前的老学究,并再三作揖行礼,恳请收下楚谊,竹溪学堂才是这孩子最该来的地方。

    孟广年得知梁庸就是当年裕康府鼎鼎大名的梁状师,得罪权贵遭到陷害,沦落到乡野避难,埋没了才学,断送了大好前程。这些遭遇不禁让孟广年扼腕叹息,悲愤不已。孟广年也是淡泊名利,对当下的世风深恶痛绝。孟广年说:“当年阁下可是享誉紫鹿裕康两府,如今这般遭遇,真是时局不公啊。且放心,阁下的学识人品不在我之下,能亲自来到寒舍,已经屈了身,我自然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于是,孟广年将梁庸请进客厅,斟了茶水,拿出笔墨纸砚,对梁庸正经道:“规矩不能破,阁下该怎么写自然不用我教。”

    趁着梁庸写荐书的功夫,孟广年仔细端详起旁边惶惶的楚谊。生得白净,双目有神,衣裳打扮倒像个镇上寻常人家的孩子,没有一点乡野之气。孟广年和蔼地问话,问爱好问书上的基础知识,楚谦放开胆子,不仅对答如流,还会些俏皮之语。

    孟广年很是喜欢这个孩子。

    梁庸训示楚谦:“谦儿注意分寸,这不是在家在庄子里,不可在先生面前胡言乱语抖机灵,让先生笑话。”

    孟广年笑道:“欸,这孩子嘴巴伶俐得很,天资高,日后悉心教导,风采肯定不输给你当年。”

    梁庸道:“先生莫提从前,那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了。鄙人现在无名无利,清贫无能,这一生也就这光景了。只怕要苦了这孩子,上学的事就有劳先生多费心了。”

    孟广年道:“好说好说,这孩子聪颖乖巧,上竹溪自然没有问题。不过阁下还得答应老朽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先生只管说,我能办到的自当竭尽全力,让先生得偿所愿。”

    “阁下不必费力,不难办。我是爱好舞文弄墨之人,平日里爱收集些文玩字画。我也敬仰阁下的为人,听说当年梁先生的一手大字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今莅临寒舍,不知可否留下墨宝,让我这书房的墙壁锦上添花。”

    “老先生抬举我了,只是这些年手生得很,写得不好,献丑了。”

    梁庸倒也爽快,挥毫泼墨在白纸上写下八个大字“春风化雨,桃李天下。”末了,不忘在右下角落款署名,签上化名“梁庸”二字,孟广年笑纳。

    已是正午,孟广年客气挽留二人吃个便饭,梁庸心愿达成,岂敢再打扰。于是借故称还要去往临街拜访老友,时间仓促,谢绝了孟学究的一番好意,带着楚谊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