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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听书丫头

    庭院里摆了十几张八仙桌,来的都是老街坊,还有米店的客商以及申甫远的至交好友。红廊下搭了个台子,放了一张桌一把椅子。还未上菜,舞狮队上台斗着绣球耍着杂技表演一段,暖暖场。客人们兴致被提起,纷纷鼓掌叫好。然后就是戏班登场,唱了一出戏后,也到了午饭点,申甫远示意家丁上菜,皆是鸡鸭鱼肉共八道大菜,很是讲究。

    戏班没有停,锣鼓声响遍整个院子,传到墙外。一打扮朴素的豆蔻少女,停下脚步,踩着靠墙的一颗杏树,潇洒地爬上屋头,动作轻盈。又顺便摘了颗果子,在袖口擦拭几下,咬了起来,轻松地看这院内的热闹场景。

    宾客吃得差不多了,戏班也撤了下台。这时走上台一十三四岁少年,穿一身干净的靛青长衫,白貌书生样,模样俊俏,双目炯炯有神。少年站到桌前,向宾客行了个礼,忽而亮嗓唱了段太平小调。语气稍显稚嫩,但是功底还算扎实。在座的宾朋无不拍手称好,气氛也是沸腾到极点。

    好戏还在后头。

    台下几个街坊已经认出,这不就是经常拜访申宅的小儒生言枫吗?

    言枫待人有礼,说话温和,逢人便俯首作揖,一副谦虚的样子让初次见面的人顿生好感。就连申宅旁边做点小生意的买卖人,都觉得这言枫就是申甫远家的近亲,品德习行如此相似,更像是一家人。

    台上言枫唱完小调,观众意犹未尽,喊道再来一个。这时申甫远微笑着上台,抱拳道:“今天各位亲朋好友,邻里乡亲聚集一堂,令我这以往冷清的寒舍人气爆棚,蓬荜生辉,鄙人感激不尽,受宠若惊。今日结缘收子,不在祖宗宗祠,就是为了让大家观礼见证,与我同乐。”

    台下人站起身以表礼节,抱拳道:“恭喜申掌柜,贺喜申掌柜!”

    申甫远站到言枫身边,道:“我这义子实在难得,出生僻壤,但浸润学堂多年,谈不上学识渊博,但会点独门说书的技艺,今天在这表演,让大伙评道评道。”

    “谨遵义父吩咐,我这就说上一段,给乡亲们助助兴,说得不好,诸位长辈见谅。”言枫清了清嗓子,“学生献丑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书,以前从未有过。但是言枫并不紧张,反倒很从容,绘声绘色地讲了一段《塞外游侠录》。

    这段书言枫练习了大半年,书册是梁庸给他的。见言枫说书的技巧拿捏越来越成熟,梁庸把《塞外游侠录》的手稿给了他,嘱咐道:“这本《塞外游侠录》乃前朝文人穆星辰所著,以前从未讲演过,算是绝版了,十分珍贵。有朝一日你在重要场合可以拿出来表演,算是正式出关了,定能大放异彩,一举成名。”

    的确,众人也听得鸦雀无声。纵使是上了年纪的前辈高士,对这段评书都是闻所未闻,言枫所讲的第一章情节澎湃,人物生动形象活灵活现,配合着言枫高超的讲演技巧,听得宾客置身事外,仿佛活在那个年代那座城镇那个故事里。

    大家似乎忘了,营造出这海市蜃楼般场景的,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恰在此时,先前坐在墙头上看热闹的少女忽然跃下,跳进院内,灵活地穿梭在饭桌间人群中,竟然窜到台前正中的主桌,坐到正对着讲台的椅子上,先喝了一口茶,用拿起别人的杯中酒,舔了一下,辣得吐了吐舌头,放下坐定。又看了一眼台上,站起把桌上的一盆炖鸡放在眼前,撕扯下一只腿子,又坐下啃起来。

    这一连串熟练的动作,旁若无人样,让大家摸不着头脑,看得直发愣,言枫讲书的注意力完全被一陌生女娃吸引走,没办法只好也停顿下来。

    女娃见众人惊愕地看着自己,说书的声音也没了。抬起头来,放下鸡腿,嘴里裹着食物就张口说:“你们继续呀,怎么停下了?”

    “你是做什么的,怎么随便上人家桌子,还有没有点礼数?”一同桌的宾客看不下去,斥责道。

    “我是看了门口的牌子,那上面明明写了随便进来吃喝,不用送礼不用拜帖。哦,你们吃得,我就吃不得?”

    “哪来的黄毛丫头,还耍起嘴皮子来了,去去去,别在这胡闹。”

    “是啊,今天是申老板的喜庆日子,容不得惹事,造次!”

    众人纷纷指责女娃。

    申甫远态度不同,一如既往的和善,微笑道:“这位小姑娘面生得很,不过既然来了就是我申家的客人,理应入席。小姑娘吃好喝好,听书观礼也请便。”

    “看看,你们这些人小气狭隘,随便撵人。还是主人家有风度,难怪门庭兴旺,名扬千里。”女娃又是一番言论。

    “看不出来,这丫头年纪轻轻,嘴巴却是伶俐得很,出口就是文章。”旁边的老先生夸赞道。

    连台上的言枫不禁对这丫头刮目相看,不知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女娃见言枫看着他,大方说道:“喂,台上的小哥,你所讲的可是穆星辰的《塞外游侠录》?”

    此言一出,令言枫吃惊不已。自己头一回表演养父口中的绝版著作,想不到台下的一个普通女娃就能根据所讲内容道出书名,言枫不得不怀疑,这《塞外游侠录》怕是早流落民间成为普通读本,人尽皆知了。

    但言枫还得摆出镇定的样子,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小姑娘笑出声:“你尽管讲,故事倒是很精彩耐听,不过你口中的塞外游侠余化之,跟我所了解的余大侠还是差了几分。也难怪,这侠客逸闻旧事,一传十十传百,弄得神乎其神的,你一介少年书生,能讲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番评论言枫当然很是意外,这小女子比自己还要老成,看来真的听了不少回讲义,“呵,小生头一回听到这般论调,恕我资质愚钝,还望赐教。”

    “你我年纪相仿,也不必跟我这般礼数,讲些客套话,俗气!赐教不敢当,别的说书故事我不敢妄议,这个我倒有发言权。”

    “哦?小姑娘有何高论?不烦一说,鄙人也愿意洗耳恭听。”申甫远很感兴趣,要不是收义子这么隆重的场面需要维持,不然定是坐下来与之叙聊三刻。

    “今天你们家里办喜宴,小女子凑了热闹,话也聊得投机,菜也吃了半饱,差不多了,就不扫您们的兴致、,来日方长,有缘再见。”说罢,起身缓步离开,这次从大门外出的。

    小姑娘倒是挺识大体,主动息事宁人。

    一个小插曲而已,但言枫要问的,要说的,脑海里还有很多的疑惑没有解开,这个小丫头真的是高人,还是随口一说诳自己?不得而知。

    场面恢复如初,一位老者站起身主持了收子仪式。申甫远坐上正座,言枫三叩首,后启茶献茶敬之。申甫远笑容满面,春风得意,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扶起义子,轻笑着。言枫起身后又献茶敬义母申柳氏和在做的贤人高士,算是礼成了,众人坐下继续饮酒吃菜。

    礼毕后,父子俩送走最后几位长辈高朋,在内室闲聊的一会,谈接下来的安排。

    言枫说:“义父了解我的家境,家父原是威名远扬的大状师,遭歹人迫害后远离尘俗纷扰,久居山村避世。我读书并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他日登云梯上朝堂,衣锦还乡。只想传承家父的说书技艺,在城里讨一口饭吃足矣。”

    “这也无碍,读书并不一定要走官道食朝廷俸禄,我和你父亲还有竹溪学堂的孟先生,都是喜欢读书之人,可你也见到,都活得滋润明白。我们都不曾考功名做官,也不屑于为官,官场黑暗,利欲熏心,我想,也不适合你的性子。”申甫远境界高,深明大义,很是理解言枫。

    “是啊,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们都会支持你。”申柳氏和蔼地说。

    “有二老的理解与鼓励,孩儿定奋发图强,有朝一日学有所成报答二老的知遇之恩。”

    申甫远安排一间房给言枫常住,言枫学业紧迫,时间也很仓促,每隔半月来一次县城,都是住上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回学堂。

    匆匆三年的学堂生涯划过,言枫人籍成迷,自然参加不了科举考试,不顾何越的耻笑,收拾行囊返回莽庄。老监督孟广年虽然知晓其中缘由,还是为之可惜,再三劝导得到的都是言枫的婉拒。

    “功名于我如浮云,也不是唯一的出路,我自当学以致用,不负先生的教诲。”言枫拜别恩师,离开了竹溪学堂,离开了四象镇。

    芒县县城到莽庄十余里山路️,即使坐马车也是颠簸。可真是回家的路,纵然山水迢迢也要一往无前,梁庸在等着他。

    去时懵懂少年,归来胸怀大志。梁庸觉得时机已然成熟,言枫成人,自己年龄也渐长,身体状况不复当年。趁着现在,该把所有的说书技巧、招式和诀窍全部传授给自己的独子了,也是传递着希望,如同点燃细烛,等着他发光发亮,照耀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