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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下落不明

    贺佩兰无心入室,屋里的烟雾弥漫,艾草香味散出,气息浓烈,熏得人乏力。这种香味吸入肺腑,勾起了她对山寨既往生活的回忆。在山上,她也是按照爹爹的古老土法,焚烧艾草驱蚊除湿,当然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蚊蝇,贺佩兰作为山野女医,轻易猜出,焚艾是给她驱寒治病的。

    更令人吃惊的是,轻抿嘴唇,舔舐舌尖,一股不寻常的幽香在贺佩兰舌尖蠕动,裹着草药味充斥口鼻,她清楚的知辨识出,这是名贵药材麝香的气味。

    看来,救助她的人,深谙药理,寻常百姓即便擅长艾香熏气治恶寒的土方,不可能拿得出稀有麝香救治生人,且如此对症出奇效,是楚谦吗?

    贺佩兰倚靠在院内一颗结疤的老桑树旁,晚霜已然降临,一只寒鸦形单影只盘旋在树梢,发出几声嘶鸣。独处陌生宅院的孤独感蒙上心头,她此时对楚谦的归来望眼欲穿。

    漫不经心吃完一碗清粥,楚谦也推开柴门回来了。

    像是见到阔别已久的亲人和知己,贺佩兰控制不住悲恸,一把扑向楚谦的怀中,像个遍体鳞伤的稚子,急寻亲属的呵护,内心的苦楚终究得以释放,压抑的心情平复很多。

    楚谦不知所措,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手里提拎着两只雉鸡和一小篓鸟蛋,是特意打来给贺佩兰补补身体的。

    “佩兰姑娘,你,你终于醒了,看样子已无大碍,谢天谢地谢菩萨!”

    贺佩兰激动失态,娇羞地挺起身子退却几步,想整理衣裳仪容,突然意识到身上裹着不合体的陌生衣服,浑身不自在,连忙询问楚谦:“楚大哥,是你救了我?”

    “你在大道晕倒,是我和庄子的兄弟几个把你救回来的,现在没事了,这里已经没有恶人,不必担忧。”

    “我的衣服。。。”

    楚谦打量一番,意识到贺佩兰的难堪和尴尬,轻松憨笑,解释道:“是庄里的曾嫂给你换的,你衣服湿透,我一个男子,也没有合适的给你穿。。。”楚谦说完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

    “对了,佩兰姑娘,外面些许凉意,我们还是回屋叙谈吧。”楚谦似乎有一箩筐的疑问,急需贺佩兰给他答案。

    张篾匠接过楚谦手里的猎物忙于处理,楚谦则是掌起一盏松油灯,又拿出一件自己的狍皮短袍给贺佩兰披上,两人扶桌坐下相视而谈。

    “佩兰姑娘,你不是在界碑亭经营茶摊吗,怎么会落入官差手里?”

    贺佩兰咬着嘴唇没有回答,而是死盯着桌旁木架上那块带血的罗帕,站起,双手颤抖着捧起,然后坐下,用力揉在掌心,眼泪夺眶而出,伏在桌上抽泣无法自拔。

    楚谦走过来扶着贺佩兰的肩膀,不知该怎样安慰伤心之人,轻声问道:“佩兰姑娘,你到底遇上何事?这绣帕上的血迹是何人的?”

    贺佩兰哭得更加歇斯底里,楚谦不敢再问话刺激她,任由她发泄内心的苦楚。

    贺佩兰停止抽泣,缓缓抬起头来,梨花带水的脸在灯火映衬下摇曳着,莫大的悲痛夹杂着泪水喷薄而出,她举起罗帕对楚谦咬牙哭诉。

    “楚大哥,这是。。。这是你兄弟纪维的血啊。”

    楚谦心头一震,惊问道:“你说什么?纪维?他出什么事了?”

    贺佩兰努力控制情绪,而后将事情经过讲述给楚谦听。

    楚谦瘫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出声,目光呆滞,被祸事震惊到。他简直不敢相信,天不怕地不怕,生龙活虎的纪维,竟然不幸殒命暗缝,惨死于恶差之手。

    “不会的,不会的,纪维兄弟身手敏捷,穿山越林轻而易举,绝不会出事!不行,事不宜迟,你快带我去,我去找!”

    “儿啊,天这么晚了,要找等明日天亮方便点。”张篾匠听出楚谦的焦急,苦口婆心地劝说他。

    “爹,不行,纪维兄弟还在等着我去救他,一刻也不能等了!”

    楚谦的决定并不鲁莽,他心存幻想,纪维尚有一线生机,他不能耽搁,连夜带人也要找到他。

    就这样,楚谦带着贺佩兰,叫上戚博、曾九等人,准备绳索火把,驾着牛车不停蹄赶往月牙谷。

    恰逢旬中十六,皓月当空,月光皎洁,照应数里山路,凑巧得了天时。楚谦在心里默默念叨,离出事已经过了一日多,如果纪维福大命大,侥幸存活,能不能坚持到现在,还很难说。楚谦没有其他的选择,唯有与光阴争先,全力以赴了。

    牛车行进缓慢,赶到月牙谷已过半个时辰,贺佩兰凭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带领众人仔细搜寻,还得小心着脚下的凹坑和地缝,搜救的过程举步维艰,困难重重。

    月牙谷的山巅和密林处不时传来几声狼嚎,阴森渗人,可没有一个人因此畏手畏脚,惧怕退缩。

    好不容易绕开密布的陷阱和蒿丛,终于找到了纪维的丧命地缝。这里死寂一片,已经没有了昨日打斗的痕迹,一切如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哪有人和动物的气息?众人心中难免的恐慌与失落,但是楚谦并未因此放弃搜救的念头,他初心未改,依然执着,冥冥之中感应到上天不同寻常的安排,定不会负了有心之人。

    缝口裸露着碎石,覆盖着稀疏的枯枝和松叶,楚谦连忙用木棍清理缝口,然后举着火把凑近,趴在坑口朝下看,深不见底,火光根本穿不透黑暗,坑底一片未知景象。楚谦大声朝坑内呼唤纪维的名字,得不到一丝回应,只有声声不断的刺耳虫鸣。

    楚谦果断要下坑,不顾未卜的险要,抛开众人的规劝和阻拦。他用麻绳在腰上系了几圈,勒紧,然后让戚博拉住绳索,自己顺着麻绳踩着凹凸不平的坑壁试探了几下,绳索结实,坑壁可承力,于是缓缓下降坑底,一手拿着火把观察着坑下环境。

    顺利到达坑底,约摸七八丈高。楚谦感到脚下松软,觉得是落叶层,怎料坑底空气稀薄,火把火势越来越小,很快熄灭。幸好早作准备,楚谦喊话上面的曾九用另一根绳索传递灯盏下来。灯盏所烧乃硫磺和黄丹粉末,火焰明亮,不畏风不怕露气,很难熄灭。

    楚谦借助灯光,这次他总算看清,坑底铺满松针和枯枝烂叶,下面的泥土也很松软。坑底巴掌大的地方,空间很小,容纳不了几人站立,可根本没看到纪维的尸首。

    楚谦没有放弃,用竹棍翻动层层树叶,这里环境恶劣,蛇鼠都不愿意建穴筑巢,何况受伤的人根本在此生存不了。楚谦心头一冷,幻想破灭。

    可转念一想,找不到尸首又何尝不是个好消息呢?既然没有纪维的尸首,说明他大难未死,定是从绝境逃出了。

    崖壁上的血迹和手掌印印证了楚谦的猜想。更让楚谦满怀希望的是,崖壁上居然攀附着几根粗壮的藤蔓荆条,据此推测,如果纪维活着且伤势不重,凭着气力完全可以攀登上坑,逃离绝境。

    重燃的希望让楚谦信心满满,索然纪维踪迹难寻,但这次下坑也不是一无所获,纪维吉人自有天相,在复杂的山林生活已久,这种恶劣的山谷环境和求生困境是难不倒他的。

    种种的迹象表明,纪维生还可能性很大。

    楚谦上坑后,如实传达了他的发现,也安慰贺佩兰,纪维得到了上苍眷顾,一定逃出生天,转危为安,平稳度过了生死难关了。

    贺佩兰心口重石落地,她默默祈祷,只要纪维哥哥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苦难过后便是重生。

    如楚谦所料,纪维的确死里逃生。

    就在贺佩兰昏迷高烧的清晨,纪维从坑底苏醒过来。

    打斗的损伤和坠坑的二次伤害让纪维在石缝坑里晕睡了足足一夜,清晨坑顶树枝上凝聚的露水,大肆滴露在他的脸上,渗入面部伤口和肿胀的皮肤,纪维疼醒过来。

    摔下的瞬间,纪维的面部摩擦在石壁的尖锐棱角上,划拉了几道有深有浅的血口子,承受了破相毁容之痛。

    万幸的是,除了腰部疼痛和面部的划伤,其他关节筋脉并未受伤,坑底的松软如同一只慈柔的佛手,承托着纪维的身体。纪维仿佛置身月牙谷小屋的草席床,身体没有反馈不适应,‘皮糙肉厚’经得起折腾。

    醒来后纪维痛感更加清晰,但双眼仍旧模糊,头晕目眩的,不知所处何地,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挣扎着翻身,撑手,坐起。下意识摸摸臂膀和腿脚,幸好都有知觉,只是脸上刺挠的疼痛钻心,纪维感觉整张脸已不是自己的,异常沉重扭曲。

    坐久了意识逐渐恢复,记忆犹在,天不亡我必佑我,纪维这般想,生的欲望也就愈发强烈,他要逃出这个暗黑深渊,重见光明。

    纪维忍着脸上的疼痛,双手左右摸索,触碰到湿滑的坑壁,感觉布满了苔藓,还有裸出的滑石,没有立足踩踏的地方,坑壁也是陡峭,不借助外力只身很难攀爬上去。

    天色渐亮,一缕缕晨光倾泄谷底,虽然被雾气缠绕光线微弱,纪维借着阳光依稀能辨识谷底样貌,坑壁的外观。初晨的宁静也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一只体大腿粗的圆头褐色蟋蟀跳到纪维的脸上,无疑伤口撒盐,疼得纪维喊出声来,本想捉住捏死这个小东西,真拿在手里他眯着眼一看,这种蟋蟀在山林从未见过,腿长健硕,头出奇的大,翅膀也是薄而宽,小小虫族声音清脆,不惧庞然的人类,何其勇猛无畏,如此坦荡刚毅存于世间,身躯渺小而精魄雄伟,令人啧啧称奇,是个同类中的佼佼者,简直地缝中难得的瑰宝,不可多得。

    纪维舍不得残害这个幼小生灵,逃生当下,更没有心思把玩撩逗它。平日在山寨枯燥烦闷,纪维总是会到石缝中寻得几只蟋蟀玩弄作乐,坑底的窘境现在不允许他生出闲心,但有个小家伙的陪伴总可聊以自尉,不那么孤独无助了。

    这只蟋蟀也似乎吸了天地灵气,既没有趁人之危噬咬纪维,也没有受惊逃走。当纪维把它放到一边它又迅速跳上身,这一次停留在纪维手上收了翅膀和触角,丝毫无怵,仿佛找到阔别已久的主人不肯离开,真是新奇。

    “小东西,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与你计较。看来你不想做黑暗里的困兽,我带你上路如何。”纪维自言自语,眼下唯有这个小虫让他感受到身而为人的生息,倍感怜惜,于是从腰间掏出一个青瓷药瓶,将蟋蟀放入系在身上。

    纪维拖着铁链,拽着坑壁上的粗藤蔓艰难爬出地缝,曙光重现,大口呼吸着地面空气,久违的山谷气息让他明白,他,属于这个地方,月牙谷之主,造化弄人,命不该绝。

    强烈的求生意识支撑着纪维的身体,从坑底爬出已经耗损了体力,现在双腿发软无法站起,更别说走路了,唯有匍匐在地爬行,朝大道爬行。

    费力爬上大道,日晒殇躯,纪维精力殆尽,他用铁链拴住路旁一颗松树根部,又拉另外一头横过马路,在马路上做出一个留人止车的绊索。

    做完这些,纪维再也没有了精神和体力,瘫倒在地上,陷入昏厥。

    众人的搜寻无果让贺佩兰愈发担忧,如果纪维没死,又会去了哪里,难不成成为豺狼的猎物。她不敢想多,夜间不便继续搜寻,几人只好打道回府,不想惊动庄子里的长辈。

    一夜忙碌无果令贺佩兰愁上心头,纪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哪里叫人安心?于是次日一早天刚亮,楚谦又瞒过众人,悄悄带上贺佩兰再探月牙谷,这次轻车熟路,所以没有那么仓促了。白日光线清晰,月牙谷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只要站在高处,都尽收眼底,看起来线索就在眼前,一切变得轻而易举了。

    果然,站到高处的楚谦,远眺大道,很快发现路上黑溜溜的粗环铁锁,两人走近细看,贺佩兰指出这就是恶差捆缚纪维的铁链,坠坑前也是绑着的。看来,纪维真的死里逃生,完成了自我救赎。那么,这会儿,他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