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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三块腰牌

    (接十一章茶楼献艺)

    曙光淡去,暖日当空,“嘚嗒、嘚嗒、嘚嗒”阵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一骑快马飞驰,马上那人扬鞭吆喝,马力十足,眼看就要被铁锁绊倒,摔个人仰马翻。幸好骑乘之人眼疾手快,果断勒紧缰绳,“吁!”铿锵浑厚的声音喝止奔马,停歇下来。马背上粗犷的黑脸汉子戴尖顶笠帽,着短袖对襟罩袍,身上斜跨一个红漆封筒,飒爽跃下,察看前方路面的异常,排查挡道的风险。

    御马之人正是芒邑驿站的驿差管哲。

    数月前的雨夜,管哲在月牙谷摔马丢物,每每途径此地便多了几分心眼,不想再有半点差池。虽然驿差最忌讳半途停歇下马,有遭遇劫财抢夺的风险,但此刻管哲被前方的异样惊住,暂不管是否有诈,果断一看究竟。

    路上趴着的青年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管哲环顾四周并没有埋伏的迹象,于是上前俯身翻动那人,浑身泥巴污垢沾满粗布衣衫,头发蓬乱,肩肘部位均有伤痕。细看伤者面部,青肿残破,有四五道血口子,一道深痕从鼻梁中间横过,触目惊心。整张脸可谓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哪里还能分辨出样貌?用手试探鼻息,呼吸尚存,还活着。

    伤势虽不足以致命,但是不及时送医治疗,有极大可能感染,危及性命。管哲不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也不是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士,但遇到此事又见此人这般惨状,不由得心生怜悯,可想到自己背负送信传物的差事,也不敢管闲事,耽误时辰延缓公务可是要被驿丞大人降罪的。

    管哲想把伤者挪到阴凉的树底下,双手揽着腋下往后拖,从其腰间掉出一红绳维系的木牌子,拾起细看,上面刻着四个字:月牙谷主。管哲一惊,愣住神,月牙谷主?好熟悉的称谓,在哪里听过。

    要说管哲的过往,确也与纪维和月牙谷有些缘分。数月前雨夜不慎丢物,后侥幸寻回,乃一场惊险万分的遭遇,幸得言枫公子协助才能完璧归赵,得以脱罪。而且,据言枫公子口述,丢失的包裹正是月牙谷主拾到予以归还的。说来,月牙谷主,冥冥之中成为了管哲的恩人,可惜没有见过一面。

    管哲仔细看着躺着的人,他与月牙谷主素未谋面,还不确定他就是月牙谷主。就此罢手放手不管,也于心不忍,从善的良心敲打着他。

    这枚不够精致甚至有些粗糙的木牌牌,似乎就是此人最好的身份证明。顾忌太多反而耽搁赶路时间,于是管哲踩着马镫将此人抱上马,也是吃力地费了一番功夫。伤者趴在马背上,管哲提起缰绳,夹紧马肚,“驾!”一声号令,驿马朝芒县飞奔。

    机缘巧合之下,纪维得到上天的眷顾和义差的救助,总算捡回半条命,何其幸哉?

    弓在马背上的纪维一路颠簸,意识逐渐恢复,但使不上力气动弹,迷糊中感觉自己整个身体是漂浮着的,马速飞快,疾驰奔波,纪维全身骨头都在摇晃,似乎要散架了,他不知道这是天府还是地狱,忐忑中生怕又一次遭遇厄运,殚精竭虑中精气不足又一次在马背上昏睡过去。

    到达芒邑驿站正值晌午,日晒三竿,驿丞大人余适之的独女余灵湘一番打扮,去马厩牵出自己的枣红色骏马,准备前往申甫远的宅子约言枫去莽庄一趟,那附近的清冽江畔有一片天然的草场,可以放马作乐。

    塞北的辽阔是无与伦比的,关内始终收紧不了余灵湘自由自在放浪形骸的任心。

    余灵湘看到管哲带回一个受伤不醒的陌生青年,很是疑惑,忙问发生何事,这是何人,管哲将路遇救人的过程告诉她,余灵湘心中唏嘘,忍不住感叹:“此人命不该绝,你既然执意带他回来,肯定有救他的道理,快点进去吧。”

    余灵湘招呼门口的家丁胡权过来帮忙背起伤者,萧笙将驿马牵回。

    “慢着,东西厢房迎来送往的,人多嘴杂,带去客房吧。”余灵湘思索后有心安排。

    “小姐,这个人来历不明,不知是好是坏,真要带进去。。。大人那边。。。恐怕。。。”萧笙不敢阻拦,只是心里很担忧。

    余灵湘呵呵一笑,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爹岂是冷漠之人?在朝为官,就该体恤地方百姓,此人不救便死。我爹知道了,也不会放任不管的,你们几个按我吩咐做便是。”

    余灵湘嘴上说着,也在思量萧笙的话,又不太放心他们照顾伤者,于是决定暂时不去找言枫,先救人要紧。

    众人合力将纪维抬进一间客房,客房紧挨着余适之的书房,必然会惊扰到余适之。当纪维被抬进客房的床上,还在昏迷当中。余灵湘没了下策,先斩后奏,先找爹爹汇报一番,再做处理。

    余适之听闻管哲带回的伤者正在客房之中,急慌慌前来查看,纪维脸上的伤实在是让人揪心,众人见了无不动容。

    “当务之急,先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余灵湘请示余适之。

    余适之虽不是懦弱怕事之人,但身在官场的他深谙世事,遇事先考虑三分。救治此人并不是太难的事情,无非花些银子请个老道的大夫。怕就怕此人不祥,无端招来祸事,引火上身。他明白,一个在大道上外伤严重,昏迷不醒的人,绝对不是一场意外。要么遇到江湖仇杀,要么与人恶斗,要么是脱逃的罪犯。情况不明,缘由复杂,余适之犹豫了,不过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也顾不了许多,既然到了驿站内,总不能死在这里吧,那样更不明不白。

    萧笙看出了余大人的疑虑,开口道:“大人,我看还是交给官府处理吧,在我们这里毕竟不太合适。”

    “笙哥,你是怕惹麻烦还是有意躲事,来到中原多年,我看你胆量如鼠,有违我们塞外蒙族果敢的行事作风!”余灵湘一番数落,萧笙低着头退到一边。

    萧笙被小姐训斥,心里埋怨管哲多管闲事,懊恼地对其说道:“管差役,你惹的麻烦你该自己解决,何必惊动大人与小姐,困扰我们替你摆平烂摊子?”

    “好了好了,大可不必为此事纠结,我自有分寸。胡权,你先去请大夫,等此人醒了,不是什么都清楚了吗?”

    余灵湘遣散围观的家丁仆人,余适之留下管哲在屋内问话。

    “差事办得如何?可还顺利?”

    “回禀大人,均已办妥。小人有罪,不该自作主张揽下这档子事,给您添麻烦了,请大人责罚!”管哲心中有愧,跪拜请罪,心里还是奢望余大人宽恕。

    “诶!你何罪之有,扶危救困乃人心向善之举。既然没有因此而延误办差,我自然不会降罪于你,你且与我说说这救人的前后经过。”

    “是!”管哲不敢怠慢,将经过又陈述给余适之听。

    “原来如此,你所说的发现之地,就是那竹溪山脚的月牙谷?”

    “正是,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大人请看。”管哲刚才集中心思纠结伤者的处置,等候大人发落,那块刻着“月牙谷主”的腰牌,他全然忘在脑后,余适之问起月牙谷之事,他方才想起那块木牌,于是拿出明示。

    “哦?”余适之接过木质腰牌,摸着上面的字,脑子里浮现不久前领着车马在月牙谷寻找遗失包裹的画面。月牙谷主,不就是那个草屋之中,不愿意露面的神秘人吗?他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跟管哲有一样的疑惑。果真是那位月牙谷主?此人如此狼狈,怎么会是他呢?

    “爹,我们没见过月牙谷主的样貌,有人见过啊!”余灵湘一个激灵,说道:“爹你难道忘了,当日与你们同去的还有言枫公子。你不是与我说过,言公子曾进入草屋与那位月牙谷主交涉,攀谈许久,才使得对方甘愿交出失物而不求回报。我想,言枫既然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定能认出月牙谷主的样貌。”

    “是啊,还是小姐聪慧,你看,小人愚笨,竟把这茬给忘却了。”管哲作势掌嘴,心中自责。

    “那还等什么,还不去请言枫公子来一趟,好分辨此人身份。”余适之指派管哲去办。

    “爹,管哲一路跋涉劳顿,需要歇息补给,还是我去吧。”余灵湘主动请缨,她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违了昨晚与言枫的约定,正好可以上门赔罪,以表诚意。

    一盏茶的功夫,胡权请来了县里有名的宫大夫,宫大夫先是轻轻拨动纪维脸上的伤口,看是否伤及内里筋骨,可能扯到伤口,纪维在昏厥中被疼醒,“哎哟”叫出声来,一旁的余适之急忙上前,不料纪维微微蜷缩身体,又消停下来,睡了过去。

    “宫大夫,这人伤势如何,性命可要紧?”余适之关切地问。

    正在号脉的宫大夫沉静片刻,心里有了几分把握,于是对余适之行礼道:“余大人,此人脉象平稳,经络通畅,并无内伤。面部的外伤看似严重,皮开肉绽,不过并未伤及骨髓,也没有感染毒素,我看,外敷几贴膏药可以先稳住。此人身板底子好,骨肉硬朗,能抗这么久着实不易,依老朽愚见,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疗伤,主要是医治面部的创痕。伤筋动骨需百日恢复,这人这伤,要想好透,只要精心照料并且按时喂药换膏贴,不出一个月,伤口便能愈合。”

    “有劳宫大夫了,这么说来,这伤势虽重但性命无虞。”余适之又问:“请问宫大夫,此人何时能醒?”

    宫大夫收拾木匣子药箱,又行笔开了一个方子,递給胡权,轻声说道:“何时醒来老朽也说不准,睡够了养足了精神自然就醒了”。

    “宫大夫,这是您的诊金,请吧。”胡权恭敬送走宫大夫,并按余适之的吩咐去正阳大街的药铺抓药。

    半柱香的时间,余灵湘快马接来了言枫。

    “言枫小先生来的正好,想必来的路上灵湘跟你说了情况。你可要瞅仔细了,这人是你曾见过的月牙谷主吗?”

    言枫见到纪维,虽然满脸血肉模糊看不清模样,但对身材发型以及打扮印象颇深,记忆尚存,对其身份的确认有九成把握。不过他不愿意相信,数月前在那草屋内三人相谈甚欢,而今月牙谷主纪维兄弟落得这幅悲惨境地,实在是令人叹息,难以置信。

    “余大人,幸好晚辈与月牙谷主有过一面之缘,现面目遭受重创不能一眼认出,还要仔细分辨。”

    余灵湘端来一盆温水准备亲自擦拭伤口。

    “还是我来吧。”言枫接过面巾,正要清洗纪维的脸,此时纪维喉咙发出嗬嗬之声,眼皮也微动数下,似乎有了反应。言枫惊喜,略微摇动他肩膀,突然一阵急促的虫鸣之声打断了他,也惊扰了众人,吸引大家的注意。

    “唧唧唧啾啾啾嘟嘟嘟”,像是在发出危险震慑信号。

    “是促织的声音,从他腰部衣服里发出来的。”言枫对各种鸟兽鱼虫的声音较为熟悉,一下听了出来,于是摸了摸纪维的腰部,摸出一只不起眼的青瓷小瓶,打开一看,果然藏了只健硕的褐头长腿琵琶翅大蟋蟀。这家伙似乎很有灵性,与主同苦,感应到主人的动静。

    “他身上看来还藏着不少东西,让我翻翻。”余灵湘不假思索,很好奇沉睡之人藏掖了多少的秘密。

    余适之看到女儿不顾男女有别之分,就要触碰纪维腰部,连忙拉住制止。“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姑娘家去动男子的腰腹,成何体统?再者,伤者身上夹带的私人物件,岂能随意翻动?”

    余灵湘也知失礼了,娇羞地缩回手,低下头,不再捣乱。

    言枫又像是摸到什么异样东西,眉头紧蹙,凝眸定神,从纪维身上掏出两块腰牌。

    余适之下意识拿起手中那枚“月牙谷主”腰牌,对言枫说道:“快拿与我看看。”

    余适之有些犹豫,心中疑云密布,他顾不得许多,急于窥探内幕。余灵湘接过两枚新发现的腰牌,扫了一眼,递与余适之。

    余适之将三块腰牌依次摊在桌上,眯着眼细看,比较着。

    三块腰牌样式有别,轻重不一,昭示着三种截然不同的讯息。

    “月牙谷主”腰牌由槐木制成,轻飘飘的,做工粗糙,上面歪歪斜斜刻着“月牙谷主”四个大字,又开孔系了一根半寸长的红绳,不成体统。

    新发现的其中一块,像是用什么动物的獠牙打磨雕刻制成,是块小巧的牙牌,玲珑剔透,背面嵌着鹿头图案,环绕一圈云朵细纹,刻有一个“正”字;正面雕了“孤崖车敬行事令”七个字,像是主仆行令。

    另一块,则选用了上好楠木作材,色泽淡雅,黄而不艳,沉甸甸的,工艺精细,上书“碧沛茶庄”,字体端正,牌型大气,配有黄须流苏,乃精品中的精品,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拥有的,尽显贵气财气。

    言枫看了也是面色一变,扬眉道:“大人,这三块腰牌大有名堂,特别是这块‘碧沛茶庄’,乃紫鹿府碧沛茶庄所有,怎么会出现在月牙谷主手中?”

    余适之想从言枫这里得到答案,于是问道:“以小先生的智慧和才气,单凭三块腰牌,已经知晓内情,确认月牙谷主身份了?”

    言枫没有回答,笑了笑,正要解释,突然余灵湘指着纪维,忍不住想要喊出声,对余适之和言枫说道:“那人坐起了!”

    众人齐齐看向床边,促织的鸣叫再次响起,言枫竖耳听出,这次是欢快的,喜悦的,兴奋的,否极泰来,预示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