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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难言之隐

    因为伤口不需要缝合,宫大夫临走前,指导胡权在纪维脸上的伤口处擦了金疮药,上了几块薄贴。说话的功夫,似乎药膏起了作用,疼得纪维从昏睡中苏醒,他睁开被血水沁过的眸子,茫然看了一眼众人,恍恍惚惚的,可能面伤疼痛难忍,不禁扭曲着脸,作出痛苦的表情,没有说话,又一次躺下闭上眼睛。

    余灵湘正要开口询问,言枫拦住了她:“不急,让他好生休息要紧,我们先出去吧。”

    余灵湘不甘心,满脸不屑,她觉得言枫今天的言行举止有些反常,不像他往常的行事作风,但不好明说,欲言又止,只好借故岔开话题:

    “爹,这宫大夫徒有虚名吧,如此敷衍了事。请来了只是粗略看了一下伤势,草草开了个药方,连薄贴都不亲自上一下,匆匆而走,我看哪是替人瞧病治病,连个江湖郎中都不如。”

    对于余灵湘的抱怨和贬谪,言枫倒有自己的见解。

    “余小姐言重了,稍安勿躁,不可妄下定论。宫大夫声名远扬,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医者仁心,义母前些日子头风顽疾复发,宫大夫上门悉心嘱托,艾灸三日精心治疗,虽不是守候着寸步不离,但还算善始善终。我想,宫大夫有他不得以的苦衷,或许,这种非同寻常的人,来历不明的伤,他有所顾忌,情有可原。”

    “好了好了,湘儿,言公子说的不无道理。人是驿差救的,照料他本就是我们的事,宫大夫力所能及,接下来只能交给我们。”

    众人等候了一会,还是不见纪维醒来,胡权也带着几包药物回来交差。余适之开始怀疑此人是真睡还是装睡,于是吩咐家仆:“胡权,这人交给你了,务必照顾周全,一旦再醒,立即知会我。”

    “是,老爷放心。”

    一干人等出了屋,言枫对余适之说道:“余大人,晚辈还有要紧事,先行告辞!”

    “言公子不等伤者清醒问明一二,这么着急离去?”余适之困惑。

    “大人,恕晚辈唐突,人既然没事,驿馆后舍也是休养的好地方。我一个说书的,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容易将此事传播出去,难道您不担忧吗?”

    “言枫公子是在揣度我爹的心思?你是君子之腹,我爹岂是小人之心?清者自清,救助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也没什么值得畏惧的。”

    “诶,不得胡说,湘儿,你才是会错了意,言枫公子的意思是,在此人身份和经历水落石出前,任何人都应该有所避讳,以免传扬开对伤者不利,这是一种保护,还不明白吗?”余适之解释道。

    言枫离开驿馆已是正午,他一个人走在朔南大街上,步履逐渐加快,突然一个迅捷的身影从旁边窄巷窜出,挡在言枫面前,言枫因为分心而受惊,下意识打开手里的折扇遮面,突然拿扇的手被甩出的一根绳索套住,就在纸扇将落之际,言枫灵巧地换左手接住纸扇,一看是熟悉的鞭法,再看那人,言枫有些懊恼:

    “灵湘,你这是做什么!”

    “哼,你言枫先生向来辩口利辞,巧舌如簧,你瞒得了我爹,可瞒不了我,今天你神色异常,言行不一,在屋内我就看出一二,还不如实交代。”

    言枫看着机灵的余灵湘,轻笑道:“你这是逼迫我从实招来还是央求我据实相告?你锁住我的胳膊,这哪里是问话的方式,分明就是擒贼审问。再说大街上也不是谈论的地方,你这简直是胡闹。”

    余灵湘细细思量言枫的话,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有失女子德行。于是松开言枫,变了脸色,嬉笑道:“言公子,本姑娘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切莫当真。那我们去你家谈,这样总避开驿馆和闲杂人等了吧?”

    言枫无可奈何,不知这姑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答应。

    二人来到申甫远家中,申柳氏笑脸相迎,余灵湘早已是他们家的常客了,看着二人走得近,申柳氏心里可是乐开了花,期盼着一段金玉良缘。其实她哪里看得出,二人心事重重的,各怀心思。

    午饭过罢,二人来到申甫远书房。申甫远忙于米店生意,无暇共餐,书房也是任由言枫进出。

    言枫先声夺人:“灵湘你一向恩怨分明,虽然豪放不羁,我们彼此一向开诚布公,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今天又如何这般对我,有什么想不通的尽管道来。”

    余灵湘心存怨气,说道:“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你在我面前却没有说实话。我问你,那个月牙谷主,你进屋便认出来了对不对,为什么一直搪塞说半句留半句的,不愿与我爹道出实情?还有那块‘碧沛茶庄’的腰牌,你也知道缘故对不对?”

    余灵湘的一番质问并不是无中生有,见了纪维第一眼言枫便认出是他,加上那块“碧沛茶庄”腰牌,他亲眼见过纪维出示求他帮忙寻找古隽眉,怎能不识?言枫有他的顾虑,一来纪维之前向他吐露,不愿牵连庙堂,与官差有所瓜葛,如果向驿丞大人轻易表露纪维身份,岂不是违背故友意愿,失信于人?二来,还不知晓纪维的悲惨遭遇因何而来,如若关乎律法罪案,言枫的一句暴露身份的话,就是将纪维推入绝境,无处藏匿了,也会让余适之犯难,落下个窝藏罪。

    言枫知晓法度森严,但在江湖义气和朝廷法理面前,言枫选择的是江湖义气,他不会出卖朋友,故而一再遮掩,后借口离开,实则怕被人看出端倪,害了纪维,还牵连驿站。

    “宫大夫的顾忌我能理解,请问言枫公子,你,又在担忧什么?”

    面对余灵湘底气十足的发问,言枫只得叹息,终究瞒不过余灵湘,也该告诉她缘由了。

    余灵湘听完言枫的解释,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们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既然这位纪维兄弟是你二哥的朋友,又是你的新交,那便是我余灵湘的朋友,何况还对管哲对我们驿站有恩。不管他什么来历,有何遭遇,这件事我管定了。”

    豪爽仗义的个性,也是言枫欣赏余灵湘的地方。言枫反省自己,头脑过于聪明,计较太多,想得复杂,反而不利于解决问题。言枫后知后觉,居然没看穿她的心思。

    言枫安慰余灵湘:“这次是我多虑了,惭愧。我算明白你的心意,你在乎的不是我,不是大家对月牙谷主的态度,而是我对你的态度。哎,往日里我以诚待人,和善示人,今日之事,令我对你刮目相看。灵湘姑娘,在下向你赔礼了。”

    言枫作揖行礼,余灵湘见他表明了心迹,就没继续发难,舒心了许多。

    余灵湘告别时,也是眼里带笑,眉梢带喜,申柳氏客气挽留,余灵湘大方潇洒辞别,独身返家。

    光顾着解开余灵湘的心结,言枫竟忘了大事。

    言枫之所以匆忙离开驿站,本打算直接回莽庄,给楚谦报信,顺便打听月牙谷发生的状况。如果等纪维醒来问话肯定是不合适的,追本溯源才是眼下最该去做的事情。不过余灵湘的一番话语让言枫改变了只身回庄的主意,到竹溪山事发地探查多个帮手岂不更好?也算是恪守承诺,完成带余灵湘回庄的夙愿。

    傍晚时分,申甫远乘着马车回来,言枫自然毫不隐瞒将驿馆发生的事情告知义父。

    申甫远说道:“那位纪少侠好歹也与他打过交道,性子是急躁了些不够沉稳,但心术还算端正。既然有难,该帮还得帮,缺银子还是缺住处,你只管开口,为父自然全力助你仗义行仁。”

    言枫亏得有个热心肠明事理的义父,所以他做什么事情都喜欢跟申甫远商量着,遇到难题也喜欢请教于义父,毕竟义父深耕商场多年,取得如今这般成就靠的不仅是和善守信,还有老道与城府。申甫远的城府在于他的心胸宽广,思想深邃,多谋善断。故而申甫远对言枫所说的一番话,更加让言枫坚定了救助纪维的信念。

    而芒邑驿站的后院内,异常的清净,白天发生的事几乎要被黑夜所湮没了。纪维虽醒,但是他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令神色紧张的管哲和守候的胡权都摸不着头脑。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纪维昏睡了一日,可算在入夜时分清醒过来,他目光阴沉看向周围的人,虽然没有一丝惶恐和惊愕,但可以看出心存戒备,似乎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威胁,眼神中充满了敌意,活像一头受伤的豺狼,随时可能咬牙切齿扑向面前的人。

    余灵湘也感受到一股恶意,想问的事想说的话只好暂时咽进喉咙,憋到心底。

    “老爷,我看您先歇着去吧,方才他躺着睁开眼,我问话他恶狠狠看着我也不回答,不知是否惊吓过度,一时失语了。这状况,还得缓几天方才正常。”胡权小声附耳对余适之说道。

    纪维给自己罩了一层无形铁网,格挡众人靠近,余适之的官袍,管哲的差服,是那么的刺眼,扎痛了他的心。天底下的官差,在这一刻,在纪维的眼中,都是索命的阎罗恶鬼,坠坑之仇,不共戴天。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月光倾洒一地,秋虫奏乐,纪维腰间青瓷瓶中的小家伙也跟着共鸣,高一声低一声吵闹不息。几许鸣音,为如水的秋夜平添了几分静谧,几分神秘。伴着月光虫鸣,纪维的心也平静下来。

    而莽庄这边,这个夜里,几个少年忙得焦头烂额,身心俱废,却一无所获,不知纪维下落,贺佩兰和楚谦,却怎么也睡不着。

    又过了一日,当楚谦和贺佩兰发现正道上的铁链,线索到了这里也就戛然而止了。楚谦明白,眼下有一件火烧眉毛的要紧事,就是贺佩兰进庄的事,迟早要被里正和村里人知道,即便兄弟们兜着捂着,纸包不住火,秘而不宣终究躲不过去,干脆硬着头皮向里正谢罪。

    回村的路上,楚谦心里想着各种托辞,只要能替贺佩兰开脱不被轰走,自己负荆请罪又如何。贺佩兰也看穿了楚谦的心思,说道:“楚大哥,维哥失踪,卓叔叔被挟,山寨下山的人就剩我一个了,寨子里的亲人必定心急如焚,我必须赶紧上山回去报平安。”

    “这就着急要走吗?可是你的身体还未复原,我担心。。。不如我送你回去吧。”楚谦无法挽留贺佩兰,又不放心她独身离去,怕半路再出差池,提出陪同。

    “我是医女,我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能撑得住,不想在麻烦你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和一番照顾,小女子无以为报。”

    楚谦叹气,心想,自己终究成为不了贺佩兰的依靠,即使她把自己当成救命恩人,可救命恩人何止他一个,最大的恩人,是没有露面的大哥楚诚。

    楚谦想把大哥施药请符救她一事告诉贺佩兰,但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口,这是楚谦长这么大头一次如此心虚,甚至不敢直面贺佩兰,这究竟是贪功还是昧己,他自己都说不出清楚。

    既然没有理由留住贺佩兰,楚谦执意要陪同上山,两人来回之际,不知不觉走到了莽庄路口,那个勇斗恶差的地方。

    一个洒脱的身影踏着霁光迎面走来,越来越近,似曾相识。没错,此人正是楚诚。贺佩兰满眼惊喜,似乎看到了新的希望,而楚谦,不明所以,大哥出现在此,是凑巧,还是有意等他们?兴许,答案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