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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暗度陈仓

    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冉青禾站在船头,心中惆怅,把弄着一只白玉扳指,后小心收回袖内,掏出竹笛,吹奏一曲。那笛声婉转悠扬,如泣如诉,纪维听出其中的哀伤和愁绪。

    纪维走到冉青禾身边,安慰道:“人非木石,喜怒哀乐再寻常不过,然小姐似乎这一腔忧愁无处发泄,恕在下冒犯,可否诉说一二?”

    冉青禾收笛,缓缓说道:“也罢,这些日子以来,我观纪公子正直重义,是时候把我的真实身份告知与你。”

    冉青禾拿出两枚号牌,郑重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一个小小女子为什么会有这么贵重的茶庄号牌对吧。隐瞒了你这么久,并非本意,而是我的处境不能过早的暴露身份,还望纪公子理解体谅。其实我正是碧沛茶行总庄庄主的女儿。”

    “亏我曾经还想投奔碧沛茶庄,竟然不知道庄主姓什么,原来是冉府千金!”纪维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表情,感叹道:

    “难怪如此气质超凡,行事作风老练,原来是冉府小姐,怪我愚笨,其实那天你以凌人之势压制宗方,不惧凶恶,我就应该察觉,小姐身份不凡,在下也曾猜想过小姐的种种身份,不过从小姐口中如实说出,还真是让人惊愕。恕在下眼拙,真没想到啊。”

    冉青禾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一个人孤零零漂泊到芒县,表面上是走访分行,会会叔伯,其实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冉青禾吐纳心声,纪维耐心聆听。

    “目前茶庄时势动荡,冉府处境堪忧,家父不久前突遭不测,死得不明不白的。二庄主屠傲又染指茶行私利,觊觎庄主之位已久,逼得我离家出走,一来为了躲避他的控制,二来是想从江湖上打探消息,看能不能查出端倪,找到家父暴毙的真相。”

    纪维听了这番话,更加怜惜冉青禾,说道:“没想到小姐遭遇这般难堪。不过小姐放心,我纪维既然跟了您,定当鼎力相助,小姐聪明伶俐,侠肝义胆,也定会绝境逢生,化险为夷的。”

    冉青禾苦笑道:“说来轻巧,我一个小小女子无依无靠,能力受阻,无法掌控诺大的茶庄,且很多茶行的帮事现在见风使舵,靠向屠傲一边,我爹的这份家业岌岌可危,恐怕要落入歹人之手了。”

    纪维说道:“一切还未落定,小姐不要轻言放弃。对了,小姐怀疑令尊是被人加害,可有一丝证据?”

    “目前未见分晓,一点头绪没有。不过我爹生前行事雷厉风行,得罪过庄中的小人,被奸邪迫害的可能性不能忽略。我这次带你回府,希望纪公子能替我分忧,帮我查出些眉目,等我如愿继任,掌管茶庄后必当重谢。”

    纪维恭敬回道:“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

    “但讲无妨。”

    “我看冉小姐是不拘于闺中府院之人,热衷江湖行走,当真在乎你们茶庄总庄主之位吗,如果交于有能力有威望的长辈打理,小姐继续云游四海岂不美哉?”

    冉青禾不置可否,说道:“碧沛茶庄是我爹一辈子的心血,且他膝下无子,我一个女儿家本无必要守业,也无世袭罔替之责。不过茶庄中局势不稳,小人当道,我爹一死,我怕狡诈之人捷足先登,最终坏了名声,砸了招牌,毁了我爹辛苦创下的基业,心有不甘啊。”

    冉青禾继续推心置腹:“我自知能力尚浅,不敢揽权,要不是形势所逼,而我又背负冤仇,怎能不管不顾?可想而知,如果屠傲得逞,我就真成了孤家寡人,在庄中无立足之地,我爹的死因更没有机会查清。所以,我必须要先顺利接下我爹的总庄主之位,而后便宜行事,拨云见日。”

    纪维似有所悟,说道:“听小姐这么一说,那二庄主屠傲垂涎庄主之位,势必还会对小姐下手,阻扰你继承家业。又或许,你爹的死跟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冉青禾认可道:“我当然怀疑过他,不过苦于没有实据,庄里的人除了贴身丫鬟红菱和你见过的老采办古伯伯,其他的我都信不过。这次遇上你,兴许是我的造化,也是老天爷的安排。不瞒公子,我有自己的私心。你是一个外人,一个茶庄除了古伯伯知道,其他人眼里不明来历的外人,只要协助帮扶我谋事,庄里的人摸不清门路,查不出底细,必然得心应手。这样出其不意也是我兵行奇招的无奈之举,还请纪公子见谅。”

    纪维被这份真诚所打动,鼓足勇气说道:“哪里的话,小姐有恩于我,对我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承蒙信任,只不过在下也是初来乍到,才疏学浅,能不能成事还不好说。”

    冉青禾为了打消纪维的顾虑,从腰间解下两枚碧沛茶庄的号牌,一五一十说道:“在遇上纪公子之前,我原打算避开屠傲的眼线,只身到各县邑的分行,以我爹的这枚号牌和他的庄主扳指当信物,与信赖的管事叔伯共商大事,取得他们的支持。”

    说罢,将其中一枚号牌递与纪维:“你拿着,等到了紫鹿府,你便会知道,我们总庄的号牌可比路引好用多了。”

    纪维也正苦于没有路引,惊奇道:“小姐的意思是,有了这个,我便有了身份,但冒名碧沛茶庄的人,这合适吗?”

    “有什么合不合适的,况且这枚号牌本就是古伯伯赠予你的,归还与你理所应当。我起初还不理解古伯伯为什么要将茶庄如此重要之物赠予仅有一面之缘的年轻小辈,现如今看来你与我们茶庄早已结下不解之缘,就是那个能解我燃眉之急的义士!”

    下了船,天色已灰蒙蒙的,过往人稀,车马甚少。二人步行百步来到西城门外。冉青禾将纪维引到墙角,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和一枚白玉扳指,递给纪维,作了一番交代。

    “此次回府,我必然被屠傲的耳目识破,一进城可能会被跟踪盯紧,诸多事不方便去做。但我自有安排,等入了城,我们分道扬镳。你去一趟紫鹿府衙,昨夜我已修妥信函,你替我把它和这枚扳指交给茶马司的池大人,他跟我爹是故交,是我世伯。你只要把物件交到他老人家手里,他自会明白,来日若有难肯定会出面相助。”

    纪维犯了难,替人传物本是件容易之事,只是到官府,他这个“不明来历”没有身份的小民,经不住细查,所以绝不能以真实面目示人,更不能久留。

    冉青禾看得出纪维面露难色,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坦言道:“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其他的麻烦我来解决,我池伯父是个明事理的好官,定不会为难于你,他深知我的处境,一个跑腿的在他眼里就是我的心腹,岂会刁难问询?”

    纪维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有的险关不闯也得闯,不仅是为了义,也是渡过心坎的磨练。眼下冉青禾的处境才是大难,纵然紫鹿府危机四伏,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二人按计划前后入城待检,冉青禾亮了号牌,纪维照做,说来也巧,守城的兵丁认得穿着不凡与众不同的冉青禾,客气搭话,一并放行。

    进了城,又是一番天地,不一样的江湖了吧,纪维心想。

    茶摊里,一个八字须驴脸茶客阴沉着脸,死死盯着冉青禾和身后的少年,可能觉得多看生疑,于是背过身继续饮茶。待二人走后,此人招呼另一小厮,耳语道:“速去禀报屠爷,就说青禾小姐回城了。”

    说完,扭头一看,才发现冉青禾和那少年分道扬镳,东西相离,只好跟上冉青禾,不敢懈怠。

    没想到一进城,特立独行的冉青禾很快便被屠傲的手下寇震盯上。

    幸好这家伙对纪维没有太多猜疑,无暇顾及,他的任务只是打探冉青禾下落,跟踪行事。

    纪维转身走了几步,忽地想到冉青禾还没有告知府衙位置,于是转身欲追上,正巧发现跟踪人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大惊,猜出十有八九是茶庄二庄主发现行踪,事有不妙。但是转念想到冉青禾的多番交代,自己的任务才是重中之重,于是不敢多耽搁,在询问了街边小贩之后,火速去往府衙。

    就这样,冉青禾明修栈道吸引屠傲耳目的注意,派人尾随,得不到半点线索。而这头的纪维早已暗度陈仓,来到府衙门前,可是区区一介草民想要见到茶马司大人谈何容易,纪维心生一计,可顺理成章面见司丞。

    纪维想起古隽眉曾在他手上采买过露毫茶,料定这紫鹿府的大茶行肯定有售卖,于是四方打听碧沛茶行所在的街市,到茶行内买了二两碧沛茶行的招牌茶叶,又买了二两未上主铺的露毫茶,可能是名头未打出来,茶行没有公开叫卖,只是在茶牌上写了“高山野茶”的字样,情有可原。纪维想,孤崖寨并不是碧沛茶庄的合作商,茶庄保证不了充足的货源入市,将其定为不入流的小众茶叶合乎常理。

    纪维能识货买走露毫茶,而且不假思索,只是闻了闻,不问价不问茶源,主事的卞老掌柜倒对他产生兴趣,这么奇怪的茶客还是头一次见,又看是个年轻后生,忍不住问道:“请恕老朽眼拙,小哥有点面生,头一次来敝店买茶吧。”

    纪维见掌柜的搭话,本想搪塞过去,打住对方的问长问短,但他本身又是爱茶懂茶,只好客气说道:“我是头一次来,对碧沛茶庄早有耳闻,就想尝尝鲜,掌柜的您忙你的,茶叶包精致体面些,我这可是送礼的。”

    “敢问小哥哪一份是自己尝鲜,哪一份又是送礼赠人的呢?”

    面对掌柜的追问,纪维怕误了大事,只好敷衍道:“恕小的不好明说,您都给我包好便是。”

    付了银子拎了茶叶,纪维看到店门口熟悉的“茶”字旌旗和苍劲的“碧沛茶行”招牌,转身拱手对掌柜的说道:“店家的疑问日后有机会定当奉告,只是今日仓促,小的实在不能久留,急着交差,告辞了。”

    “小哥慢走。”卞老掌柜应付着,店里每日来来往往的客官多之又甚,唯独这个后生的行为举止让他摸不着头脑,似有备而来,又莫名其妙,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纪维的话中有话他听得出,这年轻人还会再来。

    这边驴脸八字须的男子紧紧暗中跟随冉青禾,直至冉府大门前才停歇。冉青禾没有丝毫犹豫扣响大门。门开后冉青禾进去,那人才松了一口气,为确保万无一失又不打草惊蛇,他不敢靠近冉府,而是摸了胡须思索片刻,便扭头而去。不曾想这一幕却被守在冉府外墙角落的尚弛看了个明白,尚弛略加思忖,后追上那人。

    “寇震,你这是准备去哪儿啊?”尚弛抱着宝剑,一个飞身就截留住驴脸八字须的探子。

    “尚弛?你不在马帮帮忙,管我作甚?”寇震不屑地反问道。

    尚弛冷冷一笑,说道:“你我现在说白了都是在替屠帮主办差,处理要紧之事,怎么,我俩不该同心协力交涉切磋一番吗?”

    寇震不知这尚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也不像存心找茬,便不冷不淡答道:“比武打斗我远不及你,今日没工夫,不能误了帮主的差事,下次我请你吃酒。”

    说罢正欲离去,尚弛按了按他的肩膀,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兄弟不会不明白这句话,我知道你是死心塌地替屠帮主做事不含糊,谁又不想找个稳定的靠山展示才能享受富贵呢?”

    寇震不耐烦说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何必遮遮掩掩阴阳怪气?”

    尚弛借话回话:“说得好!我看兄弟也有点智谋才略,何必对屠帮主言听计从呢?现在碧沛茶庄虽然群龙无首,但是屠傲能不能坐上总庄主之位还未定,你也知大小姐她志存高远,继承家业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凡事不要做得太绝,留有一线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你是聪明人,我的话你应该明白。”

    寇震似有所悟,是啊,这些年他替屠傲做了不少亏心之事,虽然没有荼毒无辜,暗害人命,但离行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名声渐行渐远,心中也有过一丝愧疚。他明白,屠傲为了一己私利可以不择手段,自己不过是他阴谋诡计中可以利用的一颗棋子。屠傲虽然掌控茶帮,但是在茶商中口碑并不是太好,且也得不到大多数茶庄长老的真心拥戴。屠傲一旦事败,那么在冉家大小姐眼中,自己不是替茶庄在做事,而是屠傲的走狗爪牙,终将会被秋后算账扫地出门。屠傲这棵大树并不靠得住,还是随机应变为好。

    尚弛见自己的攻心之策略有成效,满意的结果写在寇震脸上。寇震虽然阴险狡诈,但是为了生机定然有所取舍。此番交心之言起码不会让寇震再对大小姐赶尽杀绝,尚弛之所以这么有把握寇震能听得进他的劝解之言,是因为二人处境相同,皆为茶庄的帮事,都想有朝一日成为茶帮黄梨交椅的一份子,但靠一味盲从愚忠是不行的,要纵观全局审时度势,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个道理一点就通,尚弛自然不会白费口舌。

    只不过这时候该摆正位置的是尚弛,他需要小心翼翼同屠傲斡旋,既不能得罪于他,也要保冉青禾的周全。即便被冉青禾误会当成屠傲夺权的帮凶,忌恨于他也在所不辞,没有什么比冉青禾的身家安危更重要。

    尚弛的话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精明的寇震果然没有把他在城门口看到的全部情形和盘托出,只是云淡风轻描述冉青禾回城进府的经过,和先前仆人汇报的情况如出一辙,屠傲没有多问,他盘算着该如何对付那个黄毛丫头而又不咄咄逼人授人以柄。冉青禾,他承袭总庄主之位最大的障碍,心里千万次想把她除之而后快,但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冉轩的死他脱不了干系,对付一个丫头还不至于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落得一个反戈弑主的恶名。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此时的冉府已是黑云压城之势,势单力薄的冉青禾能不能冲破枷锁全身而退,纪维的相助显得尤为重要。

    金陵府远离闹市的一处静谧宅院内,一鹤发老者正在饮茶斗鸟,突然一只白羽信鸽飒爽地落到他的肩上,“冉府的信鸽!”容不得多想,老者打开裹挟的一封信笺,默念道:“古采办,小姐已安然回府,请您出马助她一臂之力!小可尚弛拜谢。”

    古隽眉忙不迭喊道:“文起,快些去租辆马车,明儿个一早随我去紫鹿府。”

    古隽眉的独子古文起劝道:“爹,怎么,您还放心不下茶庄那些事?您兢兢业业操持这些年也累了,该歇歇了,您就收了这份心可好。茶庄的事现在有二庄主统管,他也容不下您,您何必去自讨苦吃呢?”

    古隽眉心平气和说道:“儿啊,你不懂,爹这把年纪了,什么名利都看淡了不在乎了,唯一不放心的是青禾那丫头,惨遭丧父之痛,无依无靠,之前负气离家出走,庄里曾传信问我下落,现在听说已回府。这丫头我看着长大,性格倔强,不服输不怕恶,万一把那利欲熏心的屠傲惹翻了脸,我怕她吃大亏,我必须马上回去,不然寝食难安。”

    “爹,他们斗他们的,不过一个营生,谁当庄主不是当?您这些年的付出已经对得起茶庄,就不要插手这些明争暗斗的恩怨了。”

    古隽眉有些生气,吹胡子瞪眼:“你这是什么话!冉庄主生前待我不薄,对你也是关心备至,老家这个宅子还是他老人家置办的,你说出这种话有违良心。我现在虽然无权无势,不能主持大局,但要站出来替小姐说话,我想冉庄主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这样我百年后在九泉之下也有颜面对他。”说罢催促道:“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就自己一个人回紫鹿!”

    古文起拗不过,只得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