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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公冠佩玉阶春(三)太子

    俞闲感到一丝寒意,他们来之前,已经打探好——何荩城已回府,才敢闯入皇宫,难道这老狐狸在骗他们?

    这时,何锦以微弱的声音道,“去东宫。”

    去东宫吗。出不去,也只能这样了。到了东宫,郭解等人看到何锦回来,全部迎了上来。

    何锦道,“你们先在这里避一避。等时候到了,我再送你们离开。”

    双方一交流,明白了情况。所幸东宫都是自己人,也没人会告密,他们暂时是安全的。大家忙碌了一夜,各自睡下了。

    次日,郭解早早就来找李安通,他跟李安通交好,又知是她救了太子殿下,对她更是感激,故而一大早就拉着李安通到处介绍,好像她回家一样。这曾经是她的家,现在不是了。她见到熟悉的地方,暗自慨叹。

    重生后,什么都不一样了。

    “通哥,这是太子殿下读书的地方,不过我们经常会在这里练武,我和花明……”这一处是剑律堂,也是何锦读书的地方,何锦身体不好,常常也会在这里晒太阳。

    有一日,她来找他,日光照着他的肌肤几乎透明,如水晶一样,这个画面太深刻了。她大呼神奇,拉来郭解他们一起看,别人以为他们在欣赏太子殿下的倾城美姿,其实他们不过是觉得有趣。

    郭解又拉着她去东宫后殿,这里则种满了各种月季,李安通是不懂花的,可是何锦喜欢。有一次,她收到了一大束,她把它们全部拿来练剑了,看得送花人是目瞪口呆。

    不过太子送花,人人都有,从不止于她李安通。

    她对何锦一直以来,都算是单相思吧。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现在想一想,快忘记喜欢的感觉了。她还喜欢何锦了吗?她也没答案了。时间过了太久,事情发生了太多,她无暇顾及儿女私情。

    “通哥!你是嫌我烦了吗?”郭解无辜地说。他说得口沫横飞,却见李安通在走神,他有点小小的伤心。

    “什么?”李安通不明所以。

    “我跟你真是一见如故耶。我们上辈子一定是好兄弟,花明也这样说。他们都觉得你很熟悉,很有亲和力,也很像个老大……”

    “我们现在不是好兄弟了吗?”

    郭解道,“你先和赵启秀他们先认识了。”他不由黯然,“人的缘分好奇怪呢,真是差一点就不行。如果那一次不是你特意来救我们殿下,我们也不会相识吧?”

    他其实还有一个小心思,他真的不想做老大啦,他只是做一个可可爱爱的老二,负责哭唧唧就好。可是偏偏,他是何锦身边侍卫中武功最好的。

    如果通哥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她武功最好,顺理成章做老大!

    “哪有什么先后。大家都是兄弟。”李安通笑道。

    他们正说着,宛平走来,低声道,“通哥。我有个事情想求你。”

    “求我?求我什么。”

    宛平道,“你跟着我来就是了。”

    两人走到一边,宛平道,“殿下好像受了好重的伤。你能帮我们去问问情况吗?殿下不肯让我们给他上药。”

    她看李安通和何锦较好,把希望落在她身上。

    “我?”她回头看了看郭解,“郭解怎么不去?”

    宛平道,“我们都是下属,殿下一说不行,我们便什么都不敢做了。通哥,求求你了。”说着,把一堆药品递给李安通,“这些你拿着,看看等下能不能用得上。”

    李安通叹气,跟着宛平来到门外,宛平留在门口,并不打算进去。

    “你不进去?”

    宛平道,“殿下不喜欢人伺候。”何锦的侍女寥寥无几,而且没有他的命令,并不准有人打扰他。

    何锦正在殿内听着傅梁报告,说李安通他们似乎在合计准备明夜离开。傅梁还带来了外面的消息——何荩诚发布了禁城令,全面封锁长安城,他还派人代领青、徐州州牧(即最高长官),平两州的流民之乱。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安抚人心,出兵镇压,何荩诚在尽他最大的努力,来解决哥哥犯下的错误。

    “太子殿下现在好不容易得到皇上的宽宥,就该把握机会,把这些乱党交给皇上,或直接找机会诛杀。”

    “皇上从来没有打算宽宥我。”何贤在拿回自己的权力之后,第一个处置的人就是他,麒麟军已经不属于他,连西卫也分崩离析。他什么都没抓住。

    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当初,傅梁他们劝他直接杀掉父亲何贤,取而代之,若是那样,也就没何荩诚后来什么事了,可是他狠不下心,仍顾念父子之情。

    傅梁道,“父子哪有隔夜仇。殿下当把握机会才是。”

    他报告完,离开,出门时和李安通打了个照面,李安通推门而入,她也不知如何开口,就一直立着一旁,不说话。何锦似乎在思考,因太过专注,也没发现她。

    直到他起身,打算更衣,他才发现她。

    幽暗的灯,不可置信的眼,他竟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发现他的眼里似有笑意,可很快,眉头轻蹙,面露厌恶之色,

    “怎么是你?谁叫你进来的?你不知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吗?”

    李安通看到他如此态度,莫名也来了火气,总是阴阳怪气的!前世是如此,这世还是这样,需要你的时候对你和颜悦色,百般体贴,不需要你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她欠他?是啊,她就是欠他!前世还没还清呢,现在仍是如此,否则为何答应宛平的请求,他的几个下属都比他有人情味。

    若是前世的自己,她必然掉头就走,甚至可能拔刀相向。可现在她心性沉稳了不少,不会和这个别扭的男人计较!

    “我来替他们问你的伤势。”

    “不必。”他冷然道,“出去吧。”

    “你有伤,为什么不看?你失踪了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说了不必。”他声音更加泛冷,“你是没听懂吗?你这个人,怎么毫无礼数?”

    李安通被说得拔腿就走,走到门外,看到郭解和宛平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担忧至极……

    “通哥。如何?”郭解率先发问。

    “你之前不是看到一些了,还让我去问。”

    郭解道。“没看到多少,反正很多血。不知伤在哪里,殿下也不叫太医……”

    宛平道,“通哥,你再试试吧。好不好?我知道有时候殿下人太冷,脾气差,可他心很好,嘴硬心软的。拜托拜托。求你了。”

    李安通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是她呢?前世的时候就是她,他们什么问题都来找他。可她感觉,何锦明明最讨厌的人就是她。何锦对郭解宛平他们尚有悦色,单单对她总是冷眼相待。

    只有等到需要她的时候,他才一改态度,放低姿态,骗她利用她。

    她转身再次进殿,这次决定一改之前的软弱,以强硬的态度进行。他强,她必须更强,决不能被轻易地打退。

    “你怎么还没走?”他道,笔蘸墨低头书写,“出去吧。我待会也出去了。”

    她近到他面前,抽走他的纸张。这种行为,何锦最是受不了,他恨别人对他无礼。

    早前,何贤虽立他为太子殿下,可因为有太多前车之鉴——他的兄弟被何贤所杀。很多人也不把何锦放在眼里。那段幼童时光,他过得卑微委屈。地位虽高,却没有相应的权力。

    李安通是在摸老虎胡须……不,在她眼里,不过是小猫咪的。他讨厌她,她却一再地救他。他不想欠她恩情,她就偏要他欠自己。

    他刚想骂人,人已被一把推倒在案几上,他不可置信,目瞪口呆,怒道,“李安通,你好大的胆子,你放肆!你做什么!”

    她嘴角露笑,“你看不出来吗?脱你衣服啊。”

    何锦惊骇,她在说什么!此等放肆野蛮的人,她敢以下犯上!

    “住手!”他怒道。

    “我不!”

    “李安通。”他气急败坏,想把她碎尸万段的心都有。

    “撕拉”一声,上好的丝绸被拉开一块口子,露出纤瘦的臂膀。李安通看傻了眼,心想,好一条上好的肋骨啊,可太瘦了,还是赵启秀他们的有看头……

    他涨红了脸,“我没见过你这样厚颜无耻的——男子。”

    “大家都是男人,你怕什么。大不了给你看回去。”李安通赖皮道,“郭解他们很担心你,谁叫你藏着掖着。”

    “我什么时候藏着掖着?你出去吧!”他沉着脸,仍是没有给她好脸色。

    李安通见他如此,自讨没趣,又不能霸王硬上弓,真的脱他的衣服吗?算了,这个任务太难了,她完不成。

    刚想提脚离开,突然瞥见他骨瘦的手指捏着案几,侧着身子,似在遮挡着什么,她只稍稍换了个角度,便什么都看到了——雪白的衣袍上尽是鲜红的血,触目的红从里渗透到外,她紧蹙着眉,再次大步上前,扳过他的身子。

    “你……”

    这就是他不给人看的原因,这就是原因么。

    “你怎么……”

    何锦拉好衣服,冷然道,“跟你无关。你别多嘴。”

    “何景略。别人在关心你。”

    “我何锦何曾需要你李安通的关心?我们很熟么。”

    李安通默然,良久才道,“郭解、宛平他们的也不需要吗?就算你是太子,难道也不需要朋友吗?”

    “朋友?”何锦冷漠一笑,“你么,还是赵启秀?郭解宛平他们不过是下属。我没有朋友。”他顿了顿,“我何必跟你说一些。何必!”

    “你好像很讨厌我,能问为什么吗。”李安通终于问出前世和今世都有的疑问。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一再地救她,可是他从未领情过,连谢谢都说得别扭至极。

    本来她也懒得救,可机缘巧合,总是会遇见他……她又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前世讨厌可能觉得她粗鲁野蛮,太过主动,甚至还敢私心喜欢他;今世呢,她没有再在他面前自讨没趣了,甚至极少跟他讲话。

    他为什么……

    难道真的有人天然讨厌一个人么?她也曾经讨厌过赵玄,可处着处着也就没那么讨厌了。什么人,都有闪光点啊。她并没有真正讨厌的人。

    “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

    何锦虚弱一笑,“讨厌就讨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比如讨厌一只猫,就像我父皇讨厌我。”他盯着李安通,“讨厌得,莫名其妙。”

    李安通颓然笑道,“是这样吗?也好吧。我来给你上药吧。”

    “上什么药!”何锦道,“你不需要。我自己会处理。”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可是我受人之托。来吧,脱衣服。”

    “李安通。你不知羞耻。”

    李安通道,“羞耻是什么。我不知道。”她一手就抓住想要逃开的何锦,反手把他压在塌上。

    “李安通!”

    “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耳朵没聋。”她蹙着秀眉,拔开药罐,“别动,你再动,塌上全部是血,你等下怎么跟他们说?”

    何锦回头,看见她的神情极其认真,她练剑打人都是这幅表情,旁若无人,十分十分专注。一般武艺高强的人,都是满满的阳刚气,李安通却会展现她不自觉的女性气质……

    最是那低头的温柔,长发撩在她脸侧,光润的下巴,可见那性感而迷人的唇线,然后是她的瓷白的颈部。

    李安通抬眼,暗想他怎么不挣扎?她打眼看去,只见何锦正看着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

    何锦猛地回过头,不自觉地红了脸,“没,没什么。”

    正面上完,接着就是背后。

    “转过去吧。”

    “做什么?”

    “上药。”

    “不必!”

    “要我用武?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何锦道,“有本事就不要以武力制人。除了武功,你还有什么。”

    李安通可惜道,“我只有武力啊。若是没有武力,不就轮到你欺负我拉。”

    “我才懒得欺负你。”

    “你欺负我还不够多吗?”

    何锦不回答,默默地转过身,犹犹豫豫地不想解下宽袍。

    “别不好意思啦。我什么都看过。”

    “看过谁的?赵启秀的吗?”

    “你说谁?”她不可置信。

    何锦哼了一声道,“你跟他好,大家都知道。你不需要在我面前炫耀。”

    李安通无语。她哪句话表明她在炫耀了……算了。

    “后面我自己上。不用你。”他这样遮遮掩掩,反倒是引起别人的好奇心。

    “好啊。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上药?找别人的话,打算找谁?”

    何锦道,“我会想办法。”

    “我不懂,你一个太子,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太子吗?”

    这句话问得刺耳,何锦冷笑道,“正因为我是太子。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

    又是这样。人和人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她有什么心事,会和赵启秀说。哪怕就是顾小楼、冯翊他们,也不会这样别扭。什么事情,说出来就好了。赵启秀算是心思深沉的,可若是问他,他也会告诉你,他也从来不会说什么——说了你也不会懂这样的话。

    她脸蕴怒色,他的拒绝把她气得够呛。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里受这个皇子的气!

    何锦也自觉过分了一点,说道,“这是我的事。你知道了对你也没好处。而且我是太子,难道凡事都跟人说么?”

    “你不说,别人又怎么会知道?人活得像孤岛,全天下都欠你,连我也欠你。”

    何锦听完愣了愣,突然语含悲凉,“不是全天下欠我,是我欠全天下人。因为我是太子,所以我有太多不得已。我受伤,很多人会无辜受罚。”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完。

    何贤性格暴戾,动不动就打骂他。有时他会有伤,可是总不能说这是父皇打的吧?而且一个太子身上怎么能有那么多伤痕呢。就算不是何贤打的,只是普通小伤,也会被人以讹传讹,会有人借此利用他的伤,牵连他身边的人,甚至和他同一战线的盟友。

    就这样,一个理由,两个理由。他久而久之,就习惯性隐瞒了,偶尔让郭解帮忙处理,还有傅梁。其他,则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这次的囚禁,伤势太重,他实在不想让他们知道。郭解是很忠诚,可也太容易泄露。若被旁人知道,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这些话,他当然是无法说给李安通听的。

    他有嘴,却无法表达,太多的心事,压着他。

    李安通突然握住他的手,比划了一下,“有堵墙,很深很深。可是你知道,有人在就好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但是伤还是要给我看的。”

    她趁他不注意,脱掉了他的外袍,露出布满伤痕,血痕累累的背,本该是肌光胜雪,如今却就好像得了皮肤病一样,不堪入目。

    这就是他的理由。她呆呆地看着这些疤痕,好深好深。年岁的增加,日积月累,一天天,旧伤加新伤,把整整一块完好的肌肤弄得不成人样。

    “谁打的?”她问。

    何锦拦都拦不住,她已经看到了,“你这人!”身体上的伤就是他的秘密,被她看到,就等于展露了自己的心,现在,他在她面前,已经近乎“赤裸”了。

    这可恶的李安通!

    “痛不痛?”她呆呆地问。第一反应是他应该是很痛的。

    “李安通,你不要这样关心我。你以什么身份?”

    李安通泪水从眼角滑落,“我不知道。可能我看到一匹马受苦,也会难过吧。”就如同那匹撅了腿的名为象龙的马,听闻它悲惨的身世,她也是很难过很难过……

    何锦听完脸都黑透了,“是吗?”

    他趴在软塌上,墨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四周,他精致的脸靠在手臂上,上药的疼痛弄得他满头是汗,他咬牙坚持。

    “你若是疼,可以喊。我不会介意。”

    “喊什么。啊,还是嗯?”

    “……”李安通无语。这个何锦,跟她一样没情趣呢。不,比她还闷。

    “你会不会想太多?我能对你做什么?”

    “你会对我做什么?”何锦皱眉转头。又见她清丽的脸庞,她弯腰低头又是一种不同的美。想了想,又转回去,“你没学过什么是礼义廉耻吧?”在他记忆中,这个人不学无术,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学过啊。文叔教我念过《礼记》。可是不是只有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应该没事吧。”她的手指有老茧,那是常年练剑的结果,手臂也说不上纤细,不算是弱女子,反而充满了力量之美。他能看出什么?

    何锦道,“男子和男子也要保持距离。”尤其是她这样的美男子。

    李安通道,“为什么?难道我只是想跟你们做朋友也不行吗?”

    “那也要看看别人是不是想跟你做朋友!”

    “我的心单纯得很,对谁都一样。”

    “哦?”何锦道,“你单纯并不代表别人也单纯。你不知道,你有时候有点傻吗?”

    他刚说完,一剂猛药,何锦猝不及防,嗯哼了一声,死死咬住塌上的横栏,接着咬牙切齿道,“李安通,你不会轻一点吗?”

    “我只能说,污秽的人看什么都是污秽。李安通不想因为外人而改变。别人怎么看我,是别人的事情,我怎么待人,是我的事。我心中坦荡,光明磊落。”

    她从塌上爬起,何锦也宽衣起身。

    “这可是你说的。”何锦道,“你就这样给我上几天药。你看他们怎么看你!”

    “哼。”李安通头也不回地转身回去。留何锦一人在后面,茫然一声叹息,自言道,

    “你不顾及他人,所以你就明目张胆地和他在一起。你不知避嫌,可世俗会把你推向了他,再不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