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公冠佩玉阶春（四）质问
次日，李安通再次求见。
“有事吗？”
“明日，我打算离开皇宫，特来跟你告辞。”
“哦？你要走了……”他细细思量刚才傅梁说的话，现在局势紧张，的确不该跟叔叔何荩诚作对，叔叔在全长安地搜寻李安通，他却把她护在这里……
何锦道，“天遇，你和我很像，所以我们……哎。太像了。”
“什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没听懂。
何锦展颜，他还想说，所以我们不合适。性情内敛，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他比她更甚。这样的他，注定是要孤独一辈子吧。
他大步靠近，“我有个问题，希望你回答我。——你那一次为什么来琼瑶殿救我？我要真话。”
原来是这个……可是总不能说她重生过吧。“因为，因为……”她无言以对。这叫她说什么好呢。她不得已地看向窗外，眼见一棵芭蕉因风飒飒吹动，芭蕉，何锦喜欢芭蕉。
雨打芭蕉深闭门。他喜欢什么，她还是记得的。认识了十多年，她想忘也忘不了。他负手在后，专注的时候会轻轻靠近，好像在认真地听你讲话，问他，又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和赵启秀天然的体香不同，何锦是一身的药香，他体弱多病，所以常在塌上读书写字，长发轻垂，转头就是一脸风情。他也许不合适做太子，但他绝对是一个称职的美人。
他也很少歇斯底里……他们吵架，是各自冷战，常常几天都不说一句话。每次都是她哄他。哄完又被他的尖酸刻薄，气得半死。
这个“何妹妹”，嘴硬心软脾气臭，却是她前世唯一的亮光。不知天下多大的她，觉得他说得都对，也全然地相信他。也是，太过相信了啊。所以才被伤得彻底，死前更带着憾恨，重生后总是不愿回想。
她本该恨他至死才对，当他问的时候，她应该尽情宣泄。可为什么，当他站在自己面前，她却出奇地波澜不惊。说道，“因为，我似乎曾经认识你。”
“曾经，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我快忘了。”
何锦淡笑道，“你忘了。你忘了吗？忘了好了。忘了好啊。你知道么？小的时候，我大哥总是一脸严肃，不，不对，大哥，二哥，父皇，都是如此。他们总是心事重重的。有一次，我特意送糕点给大哥和父皇，满心想得到他们的表扬，却见他们在吵架，氛围异常压抑。我怕极了，便把糕点砸碎了，被父皇囚禁了好几日。”
李安通心想，“他突然跟她说何贤的事做什么。”莫名地，她一阵心慌。
“你知道不知道，那日我为什么前往湖心岛？”他又问。
那日，他们一群人都被楚三生困于三生阁的湖心岛，其他人是好解释，都是被楚三生害的，而何锦，是楚三生的合作对象，是没有必要在岛上。
“为什么？”
“你猜猜看。”他凑近她，低声问。
李安通认真思索，继而抬起头，“你说吧。”
“为了见你。”
“见我，你说什么？”
何锦道，“可惜，你的眼里，可以有赵玄、俞闲、赵启秀，就是没有我何锦了。——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知道你变了。”
李安通不知道何锦如今在说什么，仿佛一切他都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你为什么到皇宫来？”他又问。
李安通心中咯噔了一下，皇宫，她是为了杀何贤，何贤也的确因她而死，她和何双容。那一夜，何锦在里面的密室听到了什么，她从头到尾都没发声，他应该想不到她头上。
她不由地冷汗直冒。“我……”
“怎么了？有什么难隐之言么？不是你说，凡事都不要藏着掖着，都说出来么。你有什么问题，不打算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么？”他语带蛊惑。
“我是来，执行任务的。”
“什么任务？”
李安通极少撒谎，一撒谎就会满脸通红，可现在若不说假话，她……“一个不得不做的任务。”
“不方便说么？”他问。
“是。”
何锦冷笑，“是不方便说，还是不敢说？卫主大人，那一晚我姑姑杀我父皇，你也在场罢！”
李安通眼见他态度骤变，这几日的惊疑终于落地，说出来也好，不然面对他总觉得良心不安。“所以，你是不打算让我们离开了？”
何锦道，“你胆敢刺杀皇上，犯上作乱，你以为本宫会让你离开么！”他突然苦笑，“李安通啊，李安通，没想到，你现在也学会骗人了。人果然是会变的，是不是？”
什么叫也学会骗人了。她从头到尾就没打算隐瞒，只是他没问，她自然也不会说她是杀害何贤的帮凶。
何锦道，“来人！”
郭解从门口进来，看到殿下和通哥气氛紧张，全然不如前几日融洽，
“交代你办的事情可办好了？”
郭解收到命令，让他把俞闲他们先行关押，他不敢违背，硬着头皮道，“是。”
何锦又对李安通道，“你若是还顾及他们，知道该怎么做。或者，你卸下西卫卫主之位，跟俞闲他们全部撇清关系，我会考虑……”
“不用了。”她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掉头就走。
郭解无奈地看了主子一眼，把李安通带下去了。
要她卸下西卫卫主之位，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一旦卸下，俞闲他们就有危险，这情况就令当别说了。其实刚才何锦咄咄逼人，她本可以下重手擒他做人质，可若是这样，对他的伤势无疑是雪上加霜，所以她必须另想他法。
李安通被关在房内直至夜半，突闻郭解独自前来，看见李安通，俯身单膝跪了下去，
“通哥。”
“郭解。你做什么？”
郭解道，“俞闲他们已在东华门。殿下头脑发昏，不过是气你总是违背他。他并不想关你的。殿下他，很在乎你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通哥，你若是经常示软就好了。殿下也不会……哎，你们太像了。”
他边说边给李安通开锁，“通哥，快走吧。不然就走不掉了。何荩诚已经在长安布下天罗地网，你们就算出去也是危机重重。可留在皇宫，更加是死路一条。”
“那你会有事吗？”
“不会。殿下绝不肯杀我。再说我会撒娇，你不会啊。”他无奈道。不理解这两人，为何总是一见面就没好话。明明，这些日子有些好转了。
可只要李安通态度一强硬，何锦也越发尖锐，丝毫不肯退一步，而事后无比后悔的人也是他。
“快走吧。”
李安通还想再说，郭解已经拉着她离开，迅速地关上了东宫大门。他甫一关上，就见宛平站在他身后，他吓了一跳，“宛平。你吓死我了！”
“殿下没下过这个命令。”宛平瞥了一眼紧闭的大门。
“你若是想说，就去跟殿下说吧。”郭解道。
宛平道，“若不是殿下睁一眼闭一眼，他也不允许你放过李安通。殿下想要的，不过是通哥多留一会儿。”何锦的一干下属中，只有她是女孩子，对这些感情之事也最是敏感。
如果不是很喜欢，又怎么会犹疑不定，迟迟不肯下手？因为早在李安通刚来东宫之际，她就把“李安通是西卫卫主，更是杀害何贤的帮凶”这个消息，告诉了殿下。
可殿下却没有动手。
一连多日，说是护她也好，囚她也好，能多一日是一日。这样的殿下，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对李安通是何种情感吧。
和俞闲他们汇合后，他们急欲离开皇宫。快到安上门时，鼓楼上安静异常。李安通心怦怦乱跳，从未这么紧张过。
这夜静得太厉害了。
“卫主。你说哈，我们这是不是算吉星高照啊。”秃狗在一边殷勤道。
“可不是嘛。这叫一马当先，一路闯关。就是累着卫主了。”肥虎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是这静谧夜中唯一的声音，似乎连禁宫侍卫都不见了。
这太奇怪了。胆子小的如月影等人不由地捏紧自己的手臂。带头的俞闲已经停住了脚步，就停在城门前。
他们已经出了皇宫，却不敢再进一步。
偌大广场，空无一人。只有他们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只见对面城楼上闪起信号灯，直打向他们的眼睛，刺目至极。城墙上站着雪漪，他一头银发，言笑不禁，他的两边单膝跪满了弯弓顶盔披甲的射手。
一声令下，几百精锐便朝天射去，响箭划空而起，震彻天际。
“喂。李安通。厉害不厉害！”雪漪歪头喊，模样要多无赖就有多无赖。“我奉大将军之命，在此诛杀乱党。杀无赦！”他语笑森森。
李安通道，“银狮子，这么多人，多没意思，我们单独来比一场如何？”
“比一场？我为什么要和你比？”
“因为你是我的手下败将。”这话刺激人。
在这么多下属面前，雪漪有些挂不住脸。“李安通。比武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那你就是不敢跟我比。你输不起。”
“哼。我堂堂校尉大人，会输不起？”戚威失势，他编在了何荩诚下面，已经从千户转为校尉，连跃两级。加之今日是立功的好机会，是戚威好不容易帮他争取的。若是拿不下李安通，在人才济济的何荩诚武将班子里可难出头。
“比武之事，以后再说。今日，你们先全部跟我回去罢。”今日的雪漪出乎意料的冷静淡定，看来对他们是势在必得。
李安通为救众人，也下了狠心。打从出龙城以来，她一直谨记爹爹教训——不乱动武，不滥杀无辜。可是就像花隐所说，吾不杀人，谁欲杀我。她不拿刀，自有人逼她拿刀。
一退再退，退无可退。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她突然抽过腰间的弓，以脚尖踢起地上的箭，弯弓搭箭，朝着城墙上的雪漪射去，速度瞬千光，禀赋超境界，难以言述。
雪漪话音刚落，只见一只冷箭从他的头顶擦过，他不觉背一紧，人一颤，一身冷汗已落下。这些射手惊觉自己的主子被偷袭，紧接着，无数黑箭同时从空中落下——李安通纵身一跃，三剑同时发出，一招留式，把豆箭尽数挡了回去，倏然之间，剑收箭落，一气呵成。
“那我们便死战一场。”她道，“都出来罢！”边说边摸出已备好的烟弹，用力朝天一置，片刻间，暗夜天空顿现玫瑰花样，绚烂无比。这是西卫专门的信息弹。
很快，四面八方，街道巷子的各个角落不断涌现西卫的人。原来李安通准备出皇宫之前，已经传令下去，命令长安的所有暗卫齐聚安上门。
西卫的大部分人此番才真正见识到新任卫主的风姿，全部都喜不自胜，高呼，“死战！死战！死战！”
秃狗和肥虎，也是此刻才见证平时说话和气，为人低调李安通的风采，也跟着大声叫喊。
驼背钟身后跟着钟紫钟莺两姊妹，上前向李安通俯身致敬，“参见卫主。”
寇炎也率众道，“卫主，老寇来了。”
高声喊处，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吾不杀人，谁欲杀我；我若杀人，世尽杀我。卫主，你悟了。”
李安通听到这声音，更为欣喜。城门不远处，一人一刀，刀在后，人在前，来人头戴宽檐草帽，身穿黑色粗布衣衫，低着头，抱着刀，活脱脱像一名武林高手，不，他就是高手。
“黑水第一刀花隐，拜见卫主大人。”
跟在他身后，是兰陵画画，和琴引。也跟着花隐喊道，“参见卫主。”
这个画面太令人震惊了，雪漪惊叹之余，不禁感慨，顾泽死后，西卫仍有这么大的势力，大将军想要一朝覆灭西卫，谈何容易？这势力早已经根深蒂固，而西卫人的信仰就是李安通。
这时，俞闲替李安通问楼上的人，“校尉大人。你比还是不比？亦或是，血流成河，你才满意？”
西卫的人不断地冒出来，这倒是出乎雪漪的意料，他一时也没了主意。打，胜算不高。李安通太强了。西卫当年血洗长安城，战斗力之强，也是出了名的。可若是现在退却，他回去也是一个死。
小清音道，“雪漪大人，我劝你还是比的好。如果我是你，我不仅比，还要比得光明磊落，以此证明自己！若是我们赢了，请大人放我们离开；若是我们输了，任君处置。不然，真的打一场，胜算可不大喔。”她年纪小，声音还是娃娃音，听来和这氛围格格不入。
不过，这番话还是说得将士们人心浮动。李安通刚才露的那一手，已经证明了一切。她一个人都尚且如此，再加上西卫其他人——别说要拿下他们了，可能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
雪漪暗想，我若独自出战，胜负都是我说了算，要想办法把错误降到最低。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射箭，这是他的强项。
小清音道，“若是打平了嘛……”
“如何？”雪漪已经心动。
小清音道，“自然也要算我们赢咯。大人哥哥，不会跟我们计较这个吧？”
这就更加为他们留下后路：雪漪赢了最好，若是打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算任务失败。
小清音继续怂恿道，“至于比什么，我想了一下，唯有射箭。刚才卫主展示的本领也是射箭。由校尉大人先行，如何？”
雪漪想了想，答应了。
他和李安通就地比箭，看谁射得远。单是广场射出，射向左面护城河，算是同一起跑线了。此时夜晚无风，属于公平竞争。若是真有风，也算这人的机缘。
雪漪抽出自己的银弓，再次起了惺惺相惜之感。想当初，李安通在雪夜救他，两人共尘一骑，共话“断袖”，如今却要生死相对，只能说造化弄人。
恍惚间，他已射出平生最好一箭，派人骑马去看，久久才回。这一箭较之刚才李安通射出的要更为漂亮，可以算是他平生得意之作了。等信使回来报告，在场的人全部惊呼。
雪漪的下属更是得意，雪漪是长安第一射箭手，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自己的主子受何荩诚重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安通这边，也开始为他们的卫主担忧。他们知道李安通武功极好，可箭术到底如何，不得而知。
李安通暗想，若是以达成平手为目的，稍有差池，就容易败下阵来。她必须要超越雪漪。这可不是在鸿都门学的课上，输了就输了，如今，她的肩上是西卫人所有人的性命。
也就是说，她必须得赢。
“有事吗？”
“明日，我打算离开皇宫，特来跟你告辞。”
“哦？你要走了……”他细细思量刚才傅梁说的话，现在局势紧张，的确不该跟叔叔何荩诚作对，叔叔在全长安地搜寻李安通，他却把她护在这里……
何锦道，“天遇，你和我很像，所以我们……哎。太像了。”
“什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没听懂。
何锦展颜，他还想说，所以我们不合适。性情内敛，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他比她更甚。这样的他，注定是要孤独一辈子吧。
他大步靠近，“我有个问题，希望你回答我。——你那一次为什么来琼瑶殿救我？我要真话。”
原来是这个……可是总不能说她重生过吧。“因为，因为……”她无言以对。这叫她说什么好呢。她不得已地看向窗外，眼见一棵芭蕉因风飒飒吹动，芭蕉，何锦喜欢芭蕉。
雨打芭蕉深闭门。他喜欢什么，她还是记得的。认识了十多年，她想忘也忘不了。他负手在后，专注的时候会轻轻靠近，好像在认真地听你讲话，问他，又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和赵启秀天然的体香不同，何锦是一身的药香，他体弱多病，所以常在塌上读书写字，长发轻垂，转头就是一脸风情。他也许不合适做太子，但他绝对是一个称职的美人。
他也很少歇斯底里……他们吵架，是各自冷战，常常几天都不说一句话。每次都是她哄他。哄完又被他的尖酸刻薄，气得半死。
这个“何妹妹”，嘴硬心软脾气臭，却是她前世唯一的亮光。不知天下多大的她，觉得他说得都对，也全然地相信他。也是，太过相信了啊。所以才被伤得彻底，死前更带着憾恨，重生后总是不愿回想。
她本该恨他至死才对，当他问的时候，她应该尽情宣泄。可为什么，当他站在自己面前，她却出奇地波澜不惊。说道，“因为，我似乎曾经认识你。”
“曾经，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我快忘了。”
何锦淡笑道，“你忘了。你忘了吗？忘了好了。忘了好啊。你知道么？小的时候，我大哥总是一脸严肃，不，不对，大哥，二哥，父皇，都是如此。他们总是心事重重的。有一次，我特意送糕点给大哥和父皇，满心想得到他们的表扬，却见他们在吵架，氛围异常压抑。我怕极了，便把糕点砸碎了，被父皇囚禁了好几日。”
李安通心想，“他突然跟她说何贤的事做什么。”莫名地，她一阵心慌。
“你知道不知道，那日我为什么前往湖心岛？”他又问。
那日，他们一群人都被楚三生困于三生阁的湖心岛，其他人是好解释，都是被楚三生害的，而何锦，是楚三生的合作对象，是没有必要在岛上。
“为什么？”
“你猜猜看。”他凑近她，低声问。
李安通认真思索，继而抬起头，“你说吧。”
“为了见你。”
“见我，你说什么？”
何锦道，“可惜，你的眼里，可以有赵玄、俞闲、赵启秀，就是没有我何锦了。——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知道你变了。”
李安通不知道何锦如今在说什么，仿佛一切他都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你为什么到皇宫来？”他又问。
李安通心中咯噔了一下，皇宫，她是为了杀何贤，何贤也的确因她而死，她和何双容。那一夜，何锦在里面的密室听到了什么，她从头到尾都没发声，他应该想不到她头上。
她不由地冷汗直冒。“我……”
“怎么了？有什么难隐之言么？不是你说，凡事都不要藏着掖着，都说出来么。你有什么问题，不打算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么？”他语带蛊惑。
“我是来，执行任务的。”
“什么任务？”
李安通极少撒谎，一撒谎就会满脸通红，可现在若不说假话，她……“一个不得不做的任务。”
“不方便说么？”他问。
“是。”
何锦冷笑，“是不方便说，还是不敢说？卫主大人，那一晚我姑姑杀我父皇，你也在场罢！”
李安通眼见他态度骤变，这几日的惊疑终于落地，说出来也好，不然面对他总觉得良心不安。“所以，你是不打算让我们离开了？”
何锦道，“你胆敢刺杀皇上，犯上作乱，你以为本宫会让你离开么！”他突然苦笑，“李安通啊，李安通，没想到，你现在也学会骗人了。人果然是会变的，是不是？”
什么叫也学会骗人了。她从头到尾就没打算隐瞒，只是他没问，她自然也不会说她是杀害何贤的帮凶。
何锦道，“来人！”
郭解从门口进来，看到殿下和通哥气氛紧张，全然不如前几日融洽，
“交代你办的事情可办好了？”
郭解收到命令，让他把俞闲他们先行关押，他不敢违背，硬着头皮道，“是。”
何锦又对李安通道，“你若是还顾及他们，知道该怎么做。或者，你卸下西卫卫主之位，跟俞闲他们全部撇清关系，我会考虑……”
“不用了。”她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掉头就走。
郭解无奈地看了主子一眼，把李安通带下去了。
要她卸下西卫卫主之位，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一旦卸下，俞闲他们就有危险，这情况就令当别说了。其实刚才何锦咄咄逼人，她本可以下重手擒他做人质，可若是这样，对他的伤势无疑是雪上加霜，所以她必须另想他法。
李安通被关在房内直至夜半，突闻郭解独自前来，看见李安通，俯身单膝跪了下去，
“通哥。”
“郭解。你做什么？”
郭解道，“俞闲他们已在东华门。殿下头脑发昏，不过是气你总是违背他。他并不想关你的。殿下他，很在乎你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通哥，你若是经常示软就好了。殿下也不会……哎，你们太像了。”
他边说边给李安通开锁，“通哥，快走吧。不然就走不掉了。何荩诚已经在长安布下天罗地网，你们就算出去也是危机重重。可留在皇宫，更加是死路一条。”
“那你会有事吗？”
“不会。殿下绝不肯杀我。再说我会撒娇，你不会啊。”他无奈道。不理解这两人，为何总是一见面就没好话。明明，这些日子有些好转了。
可只要李安通态度一强硬，何锦也越发尖锐，丝毫不肯退一步，而事后无比后悔的人也是他。
“快走吧。”
李安通还想再说，郭解已经拉着她离开，迅速地关上了东宫大门。他甫一关上，就见宛平站在他身后，他吓了一跳，“宛平。你吓死我了！”
“殿下没下过这个命令。”宛平瞥了一眼紧闭的大门。
“你若是想说，就去跟殿下说吧。”郭解道。
宛平道，“若不是殿下睁一眼闭一眼，他也不允许你放过李安通。殿下想要的，不过是通哥多留一会儿。”何锦的一干下属中，只有她是女孩子，对这些感情之事也最是敏感。
如果不是很喜欢，又怎么会犹疑不定，迟迟不肯下手？因为早在李安通刚来东宫之际，她就把“李安通是西卫卫主，更是杀害何贤的帮凶”这个消息，告诉了殿下。
可殿下却没有动手。
一连多日，说是护她也好，囚她也好，能多一日是一日。这样的殿下，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对李安通是何种情感吧。
和俞闲他们汇合后，他们急欲离开皇宫。快到安上门时，鼓楼上安静异常。李安通心怦怦乱跳，从未这么紧张过。
这夜静得太厉害了。
“卫主。你说哈，我们这是不是算吉星高照啊。”秃狗在一边殷勤道。
“可不是嘛。这叫一马当先，一路闯关。就是累着卫主了。”肥虎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是这静谧夜中唯一的声音，似乎连禁宫侍卫都不见了。
这太奇怪了。胆子小的如月影等人不由地捏紧自己的手臂。带头的俞闲已经停住了脚步，就停在城门前。
他们已经出了皇宫，却不敢再进一步。
偌大广场，空无一人。只有他们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只见对面城楼上闪起信号灯，直打向他们的眼睛，刺目至极。城墙上站着雪漪，他一头银发，言笑不禁，他的两边单膝跪满了弯弓顶盔披甲的射手。
一声令下，几百精锐便朝天射去，响箭划空而起，震彻天际。
“喂。李安通。厉害不厉害！”雪漪歪头喊，模样要多无赖就有多无赖。“我奉大将军之命，在此诛杀乱党。杀无赦！”他语笑森森。
李安通道，“银狮子，这么多人，多没意思，我们单独来比一场如何？”
“比一场？我为什么要和你比？”
“因为你是我的手下败将。”这话刺激人。
在这么多下属面前，雪漪有些挂不住脸。“李安通。比武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那你就是不敢跟我比。你输不起。”
“哼。我堂堂校尉大人，会输不起？”戚威失势，他编在了何荩诚下面，已经从千户转为校尉，连跃两级。加之今日是立功的好机会，是戚威好不容易帮他争取的。若是拿不下李安通，在人才济济的何荩诚武将班子里可难出头。
“比武之事，以后再说。今日，你们先全部跟我回去罢。”今日的雪漪出乎意料的冷静淡定，看来对他们是势在必得。
李安通为救众人，也下了狠心。打从出龙城以来，她一直谨记爹爹教训——不乱动武，不滥杀无辜。可是就像花隐所说，吾不杀人，谁欲杀我。她不拿刀，自有人逼她拿刀。
一退再退，退无可退。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她突然抽过腰间的弓，以脚尖踢起地上的箭，弯弓搭箭，朝着城墙上的雪漪射去，速度瞬千光，禀赋超境界，难以言述。
雪漪话音刚落，只见一只冷箭从他的头顶擦过，他不觉背一紧，人一颤，一身冷汗已落下。这些射手惊觉自己的主子被偷袭，紧接着，无数黑箭同时从空中落下——李安通纵身一跃，三剑同时发出，一招留式，把豆箭尽数挡了回去，倏然之间，剑收箭落，一气呵成。
“那我们便死战一场。”她道，“都出来罢！”边说边摸出已备好的烟弹，用力朝天一置，片刻间，暗夜天空顿现玫瑰花样，绚烂无比。这是西卫专门的信息弹。
很快，四面八方，街道巷子的各个角落不断涌现西卫的人。原来李安通准备出皇宫之前，已经传令下去，命令长安的所有暗卫齐聚安上门。
西卫的大部分人此番才真正见识到新任卫主的风姿，全部都喜不自胜，高呼，“死战！死战！死战！”
秃狗和肥虎，也是此刻才见证平时说话和气，为人低调李安通的风采，也跟着大声叫喊。
驼背钟身后跟着钟紫钟莺两姊妹，上前向李安通俯身致敬，“参见卫主。”
寇炎也率众道，“卫主，老寇来了。”
高声喊处，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吾不杀人，谁欲杀我；我若杀人，世尽杀我。卫主，你悟了。”
李安通听到这声音，更为欣喜。城门不远处，一人一刀，刀在后，人在前，来人头戴宽檐草帽，身穿黑色粗布衣衫，低着头，抱着刀，活脱脱像一名武林高手，不，他就是高手。
“黑水第一刀花隐，拜见卫主大人。”
跟在他身后，是兰陵画画，和琴引。也跟着花隐喊道，“参见卫主。”
这个画面太令人震惊了，雪漪惊叹之余，不禁感慨，顾泽死后，西卫仍有这么大的势力，大将军想要一朝覆灭西卫，谈何容易？这势力早已经根深蒂固，而西卫人的信仰就是李安通。
这时，俞闲替李安通问楼上的人，“校尉大人。你比还是不比？亦或是，血流成河，你才满意？”
西卫的人不断地冒出来，这倒是出乎雪漪的意料，他一时也没了主意。打，胜算不高。李安通太强了。西卫当年血洗长安城，战斗力之强，也是出了名的。可若是现在退却，他回去也是一个死。
小清音道，“雪漪大人，我劝你还是比的好。如果我是你，我不仅比，还要比得光明磊落，以此证明自己！若是我们赢了，请大人放我们离开；若是我们输了，任君处置。不然，真的打一场，胜算可不大喔。”她年纪小，声音还是娃娃音，听来和这氛围格格不入。
不过，这番话还是说得将士们人心浮动。李安通刚才露的那一手，已经证明了一切。她一个人都尚且如此，再加上西卫其他人——别说要拿下他们了，可能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
雪漪暗想，我若独自出战，胜负都是我说了算，要想办法把错误降到最低。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射箭，这是他的强项。
小清音道，“若是打平了嘛……”
“如何？”雪漪已经心动。
小清音道，“自然也要算我们赢咯。大人哥哥，不会跟我们计较这个吧？”
这就更加为他们留下后路：雪漪赢了最好，若是打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算任务失败。
小清音继续怂恿道，“至于比什么，我想了一下，唯有射箭。刚才卫主展示的本领也是射箭。由校尉大人先行，如何？”
雪漪想了想，答应了。
他和李安通就地比箭，看谁射得远。单是广场射出，射向左面护城河，算是同一起跑线了。此时夜晚无风，属于公平竞争。若是真有风，也算这人的机缘。
雪漪抽出自己的银弓，再次起了惺惺相惜之感。想当初，李安通在雪夜救他，两人共尘一骑，共话“断袖”，如今却要生死相对，只能说造化弄人。
恍惚间，他已射出平生最好一箭，派人骑马去看，久久才回。这一箭较之刚才李安通射出的要更为漂亮，可以算是他平生得意之作了。等信使回来报告，在场的人全部惊呼。
雪漪的下属更是得意，雪漪是长安第一射箭手，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自己的主子受何荩诚重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安通这边，也开始为他们的卫主担忧。他们知道李安通武功极好，可箭术到底如何，不得而知。
李安通暗想，若是以达成平手为目的，稍有差池，就容易败下阵来。她必须要超越雪漪。这可不是在鸿都门学的课上，输了就输了，如今，她的肩上是西卫人所有人的性命。
也就是说，她必须得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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