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龙渊侯 » 醉寻秀雨(三)满月

醉寻秀雨(三)满月

    左朝阳私下里找李安通道,“贤侄。你告诉我。赵启演那十多万的宋军会不会来救?”他了解这李安通,文化水平不好,今天在场的那番话只有最后一句像是她的水平,其他的指不定是赵启秀的手笔。

    “会来。”她坚定地点点头。

    左朝阳不像其他将领一头热血,仍有自己的一番计较——兵可以出,但后路也得留。若是赵启演不能来救,那二万宋军也太少了,何必去送死?

    紧要关头,还是得要紧要办法才行。

    就是该找什么后路呢?他瞥了一眼李安通,心中打着小算盘。

    兵马仍旧在深夜出发。一万多将兵,就是不可能像李安通他们一样的速度。故而,他们也有了时间闲聊。

    马若男问,“那些银子,到底哪里去了?”

    李安通道,“哈哈哈。你也被骗了。”

    “嗯?”

    李安通道,“这么多银子,如何会不翼而飞?”

    冯翊偷笑,“银子根本还在。不过我们就是稍稍做了一些小动作。秀哥说,人心惶惶,陈留的将领如惊弓之鸟,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把他们吓个半死。听信流言。我们收买了守库的官兵,又收买了几个其愿意出兵的将领,里应外合,大家这才相信了。这叫什么,秀哥说,这叫什么?”

    李安通道,“忘了。”反正是什么成语。那番煽动性发言,她都记了很久,其他的什么都忘了。

    冯翊又问,“还有啊。通哥。那发言,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加的吧?”

    “加的不好?”

    冯翊哈哈大笑,“好!那真杀个他妈的!不对,杀个他大爷的!”

    三人都笑。行至沘水旁,李安通再见大河奔流,不由感慨万千,相同的河流,却有着不同的命运。前世,死的千万龙城军,现在魂归何处?

    她牵缰徘徊,突见前方有一骑奔来,看穿着打扮正是宋军。大伙忙迎了上去,正是从羊谷来的。

    “羊谷城中现况如何?”

    不料这个小兵大哭,在他断断续续的哭泣中,他们才知晓,城中战况极为惨烈。何荩诚的箭车,填濠车,发石车,冲輣车层出不穷,向着小小的羊谷,发出了猛烈的攻势。

    何荩诚本人则亲自督战指挥,顽强之心可见一斑。而且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李安通也在羊谷,何荩诚的怒火更是充足。

    要不是羊谷固若金汤,不知要被轰成什么模样。

    但最难的,还不是何荩诚的攻势……战事进行到第三天,马飞扬等人就想投降。要不是赵启秀一力劝阻,早就打开城门了。

    到了第七天,何荩诚隐隐知道他们的战略,开始劝降,同时特意留了一面不再猛烈攻击。

    李安通想,果然和赵启秀说的一样。

    “现在如何了?”她问。

    小兵道,“当夜,就有不少不知厉害的将兵,逃出,出来的有二十个,现在只有我了。”

    这一条死亡之路,明知前路渺茫,还是有不少人踏上。听闻城中状况,个个都面露惊惧。就这样下去,不出几天,城中的将兵就会一哄而尽。单看马飞扬赵启秀他们如何应对了。

    “那现在城中做主的人是谁?”左朝阳问。

    小兵道,“赵启秀将军。”连日来的高压抗战,把他们的精神线逼到极点,除了机械地应战,每个人都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他们把赵启秀的话奉为圣旨,因为他,羊谷才能次次打退攻城的敌人。

    李安通听完,坐那沉思。赵启秀在这之前,已经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坏情况都给他们分析过了。这种当然也在计划之内。

    可是真实发生,和听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遥望西面,那是羊谷;南面,应是赵启演来的方向,可遥遥无期。

    她站起来,骑回马上,拔剑高举,鬼彻剑的剑芒闪耀,道,“各位兄弟,羊谷的兄弟都未放弃,我们便放弃吗?今夜,大家吃饱饭,随我等痛痛快快地先打第一场!让他们看看,宋军威风!”

    借着她西卫卫主的名声,很快地募集了大约一千精兵。等官军一来,两方交战。

    这些精兵都是第一次看李安通作战,只见她一剑过处,十来个人纷纷倒地,威猛至此,令人胆寒。于是他们个个有样学样,越杀越勇。何荩诚本来听说李安通带了人来,特意选了三千精锐,却被李安通带头打得落花流水。

    首战便大获全胜。

    第二日,第三日均是如此。她越战越猛,一连几日,斩杀官军近万人,杀到后来,官军的人即便是来了,稍微胆小一点儿的,看到李安通,立马掉头就跑。

    但懦兵一去,剩下的便是些强兵悍将,越到后面越是难打。

    冯翊跟着李安通打了几日,前阵子杀得痛快,之后也越觉艰难。

    晚饭后,众人聚营中商议。

    他们如今的主心骨也变成了李安通,会打战是真本事,李安通就是个活招牌。二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把她看得心发毛。

    “怎么?”她问。

    左朝阳道,“安通将军。这几日,我们歼敌无数,好是好……大伙儿都指望着你。那接下来怎么办?”他们所杀的官军再多,对于何荩诚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几日,何荩诚所派的官军不见少,反而渐多,就像源源不断的泉水,不断上涌。可是他们的精力是有限的啊……

    所以,必须得有一个具体方针。

    李安通习惯性地摸着了摸头,“我……我想想,我想想啊。”

    这都过了十多天了……她这些日子打战打得兴起,太过投入,赵启秀跟她说过的那些分析敌情的话,她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一个满月之阵。

    “想?”左朝阳等人都愣了半晌,“还要用想的么?”所以,这些天,她都是乱打的么?那是如何做到百战百胜?

    这时,马若男道,“我们通哥是需要想一想。”她朝着李安通招招手,意思是唤她出来。

    李安通不明所以,跟着走出来。

    “什么事?”她狐疑地问,她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问问众人,有什么法子呢。前世,她的手下就有很多谋士,会给她出谋划策。

    沘水边,月色照着河水像铺上了一层碎银子,明灿灿的。马若男喊她出来就回去了,只是说让她独自前往河边。

    到后,只见宽阔的银色河面上,一个石子打出几丈远的涟漪,一圈圈地,在河中央荡漾开来。

    她哈哈笑道,“你学了我八分!了不起!”打水漂是她教他的。现在的他虽说没有青出于蓝,可总归是高徒了。

    这人啊,战打得比她好,脑子也比她好使,论英勇他也不差,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要一无是处了。

    “快出来!快出来!”她喊。

    “变聪明了。”声音悦耳。

    李安通记得他歌也唱得不错。“上次在黑水也是你,是你在帮月影。是不是?其实那时我看到你了,只是不确定而已。”

    赵启秀点头道,“这次,我也猜到你肯定忘了差不多,出来跟你说。”

    “那我等下送你回去吧?”

    “胡说!你送我回去,我何必再出来?”

    李安通不解道,“你出来是你的事,我送你回去是另外一件事。”

    “我不需要你送我回去。这几日,城中已经没几人出去。何荩诚已经降低了防备。我自己回去就好。”

    李安通不予理会,“你是来指点迷津的。快说吧,说完,我送你回去。”

    赵启秀道,“我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多少?”

    说起这个,李安通略带腼腆道,“嗯……全忘了。”

    赵启秀知道她所记不多,可哪里知道会是这种窘状,幸亏自己来了,微笑道,“你抬头见月如何?”

    天空挂着一轮月亮,如月饼一般,她脱口道,“满月之阵!”

    “你还记得。”

    “就只记得这个。”她羞涩一笑。

    赵启秀道,“何荩诚包围羊谷,百万雄师一圈圈地铺展开来,就像刚才的涟漪,便是这满月之阵。羊谷是核心,也是命门所在。羊谷若破,涟漪便断,满月便会中空。故而,你攻其外,我击其内。我们尝试地打配合,来破这满月之阵!”

    李安通听完大呼神奇,“听你这样一说,我们赢定了!”

    赵启秀摇摇头,“我说得容易,何荩诚怎会不知?我的行动关键在你。你先攻其外,我才能和你联手。否则,还是被他们所牵制。力量太悬殊了。”

    “其实我隐约记得你这样说过。所以我这几日率军冲击了好多次。”

    “官军以万计,冲击不能没有章法。”赵启秀借着月色在地上画图,“你看,何荩诚在这里。你的目标是这个。擒贼先擒王。何一死,群龙无首,那时百万雄师就是一盘散沙了。”

    李安通道,“可是,昨日,我率兵攻入才不过第二层,就有相当多的精锐阻挡,怎么也杀不进去了。我若强行硬冲,兄弟们都要跟着陪葬。”

    赵启秀道,“满月之阵本就是防守之阵,他一紧张,就会内陷,你若是想硬攻是很难的。”

    这是他目前无法解决的问题。想要突破防线,唯有死战。这句话,他说不出来。她若真的死了,那他苟活也没什么意思。

    谈话月至中天,两人起身。李安通道,“我送你回去。”

    想起也许是生离死别,赵启秀也不勉强,能呆一会儿是一会儿。两人并肩而行,打算穿密林回羊谷。这林中错综复杂,无人敢进。这样难走的山路,也有何荩诚的兵马驻守,危机四伏。

    故而他们并不敢高声交谈,只是亲密相偎,穿林而过。

    路上,李安通问,“对了。何荩诚开了一条路假意放你们生路,于是城中不断有人逃出去,军心大乱,你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你觉得我是解决的?”他反问。

    李安通道,“我又没有你聪明,怎么会知道。”

    “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呢?你不能事事不思考就问我,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呢?”

    李安通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言笑晏晏,黑眸充满兴味,似是话里有话,可是明明如今的他言语间更为大气,行为也更为稳重,和她也保持着十分有礼的距离……

    “如果是我。他们要逃,我又拦不住。强扭的瓜不甜,只能随他们去了。”

    赵启秀道,“这瓜必须得扭。他们有生路,就断他生路。”

    他不太想说自己的解决方法。因为他当即下令,命令几个亲兵严守城门,谁敢有行动,杀无赦。城门一丈以内,无人生还。

    于是,第一天想逃的人还很多,第二天就少了大半,第三天就只有个别了。连马飞炀见到他也是唯唯诺诺,一个字也不敢提投降之事了。

    他说后,李安通吃惊道,“严令下仍有勇夫。你不怕他们合伙造反?”

    赵启秀笑道,“我断他们生机,他们怎会不恨我?我也是没办法。何荩诚见再无人逃出,也将渐渐失了兴趣。这不过几日的事情。”

    “嗯……”倒是很有道理……

    说着说着,羊谷城近在眼前。李安通说了声保重掉头就走,赵启秀忙拉住她。

    她回头,“怎么?”

    “你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吗?”

    远处密林之中黑黢黢的,李安通摸了摸头,“哪边走?”

    赵启秀道,“来。我带你回去。……我不放心你。我送你回去。”

    李安通回过神,“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指点完,就回去了。”

    林中寻路要观星象,还要懂一点知识,赵启秀边解释边往回走。

    说着说着,两人竟不知不觉地转回了沘水。李安通惊讶道,“又回去了。你带我走的是捷径么?之前怎么不走?”

    赵启秀撒谎道,“之前没发现。”

    重回沘水,河水依旧美丽,她道,“等我好消息。”知道他故意送她回来,她也不再勉强,总不能来回地走吧。

    赵启秀笑笑,“你不送我回去了?”

    “你要我送你回去么?”李安通吃惊地问。

    赵启秀心中略遗憾,“不是。你去吧。”话完,人仍立在原地,目送她转回营区。

    平日里,她的确是毫不留恋,转身就走。可,今夜,许是觉得这是诀别,总觉得回头得异常艰难。慢慢地转身,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刻,就听到他的呼喊,回眸的片刻,便被印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两人分离很久,他也压抑很久,面对面保持距离更觉久,……天也长,地也久,永无尽头……

    李安通未推开,也没有接受,手缓缓抚上他的背。

    良久,两人才分开。

    “多加小心。”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李安通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也回营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