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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报之青玉案(三)决战

    她蹲下身,贴近他,轻声唤道,“沈云竹……”生怕惊扰到他。

    血一直在流,鲜红刺眼,她竭力用双手捂住,“坚持一会儿,我已经让人去找军医了。”

    边问边想,他为什么会突然冲出来拦在自己面前?

    原来那沈云竹贿赂了的镇民,不过一日就带来了消息,说那刺客是蜀地有名的刺客,善用毒,一招出手至今从未有败绩。公孙述养了不少刺客,因为赵启秀来攻,派出了不少,来杀李安通的那位当中第一。

    原本李安通和那人斗得不相上下,那人想博一个胜利的机会,一旦出手,也就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就看天选谁赢谁输了。

    沈云竹这一阻拦,不仅救下了李安通,也让她顺利地杀掉了刺客。

    可那毒器这般厉害,又哪来解药?派人去寻,这蜀地多山地高原,行走不便,来回总要三四日,等那日,沈云竹兴许就死了。

    李安通暗想,活在现在,愿为她死者,除了爹爹李良,就是沈云竹了。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爹爹是爹爹,她爱爹,爹也爱她。沈云竹呢?

    难道真的如军中所说,沈云竹当真喜欢她?

    她半抱着他,轻声唤他的名字,“沈云竹……”喊着喊着,眼角湿润,怔怔地流下几滴泪来。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爹爹走了,她已经万分难过。沈云竹还那么年轻,为何要那么傻。

    沈云竹近乎昏迷,迷迷糊糊中感到几滴热泪落下,滴在他的脸上,他睁开眼,见到心爱的人就在眼前,仍是他爱的模样。

    心想,她在为他哭,我就算是现在死了,又有什么遗憾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之前所有的怨恨、恼怒、不甘和后悔尽数退去,留在心中的只有对她的满腔爱怜,年少时的青涩情意,经历岁月长河的漫长发酵,时至今日,于他,早已铭心刻骨,深入骨髓了。

    他年少穷困,由母亲一手带大,从小就立志好好读书,出人头地。纵有想法万千,因性情内敛,敏感孤僻,全都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可情之一字,岂能说抑就抑?远远地望着,不代表不想靠近。何况,她身边男子众多,又哪里有他的位置?

    若是往日让他这般牺牲,他定然不屑一顾。刚才见她有难,却什么都不顾了。

    直到救下她,沈云竹才恍然大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意,隐秘而深远的情意。

    只是如今来不及了。

    他伸手抚上她的发,微微侧身贴近她,“李安通……”其间有千言万语,皆未宣之于口。

    李安通道,“你别说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死。我没有遗憾了。”他已功成名就,又能有心爱的人为他落泪,再无遗憾了。

    “别这样。”李安通也贴近他,轻抚着他的背,心肝俱裂……

    此刻,军医来了,一番诊断后,告诉李安通,沈云竹情况危机,此毒他无法解,需要蜀地的大夫。但他可以采用手段让沈云竹多活几天。

    军师遇刺,战还是要继续打。

    赵启秀下命令来,率军继续南下。同时,北线的冯翊遇刺,重伤不得不送回长安,戚威接替冯翊指挥,攻破平曲,进击广都。李安通则逼近芙蓉城,趁夜和戚威合兵,共图公孙述的老窝。

    当夜,她看望完沈云竹,收到赵启秀的来信。圣旨下午已经宣过了,大概是定下了总体方针——敌疲后击。要知,强敌难攻,若要硬上,难免伤人伤己,还需要等敌人疲惫时再全力出击,避免正面交锋。

    这是赵启秀惯会用的法子。李安通一看便心中明了。

    虽然接连几日,都有人遇刺,可主帅李安通仍在,军心凝聚,大家仍相信胜利指日可待。

    她拆开信件,字迹端正,用词简单,她看着看着嘴角露笑,这信跟下午的圣旨风格全然不一样,根本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安通将军敬安,每日按时吃饭了吗?近日可曾受过伤?夜里睡得安稳吗?……望君务必回答,切切!”

    这信上足有十来个问题,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个皇帝。

    都说位高权重的人精明厉害,一切以利益为重,每当和人交锋,都机敏谨慎,步步经营,轻易不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

    赵启秀却全让以真性情相待,如老友,亦如爱人。

    李安通提笔回信,想来想去,回了一句,“我很好。勿念。”

    回信后,呆立帐下,想着沈云竹的伤势。这几日,经过军医治疗,沈云竹勉强保住几天性命,要等治好,还要看机缘。

    想了一会儿,下属报告,说是有人送东西给她。李安通皱眉接过。

    这是一个金色描金箱子,花纹雅致。经过那么多刺客事件,他们都万分小心,多次鉴定,这箱子并非暗器毒器。

    小心打开,里面放着一个虎符,黑色药丸的小盒子和一封信,上写“解药二字”。

    她喊来军医,来查看是否真的是解药。军医查看半晌,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敢确定。

    底下人都劝她小心谨慎,说这其中有诈。李安通却觉得送解药的人没有多大坏心。

    过了明日就是沈云竹的死期,她只能活马当死马医。在此之前,她还得问一下沈云竹的意见。

    行至沈云竹的帐内,见他脸色苍白,比之前虚弱了不少。几日行军,本就疲惫,遑论他如今身受重伤?

    “沈云竹?”她低声呼唤。

    沈云竹睫毛颤动,从无意识中转醒,睁开眼,望见李安通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眼前人秀眉轻蹙,玉颊微瘦,平日里的她风流俊喜,如今多添几分忧虑哀愁,或者说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给人一种忽近忽远的感觉。

    这样的她,在为他担忧。

    “沈云竹。你能听见我的话吧?”她又道,“你能听见就点点头。我如今又得了一盒解药,我想给你试一试。可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救活你。”

    她说着说着眼角又润湿了。

    他双手轻轻弯曲握紧,缓慢地移到她的手边,他一直想碰触的手……

    他小心翼翼,李安通却大方地覆盖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这样,意思是说你同意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语罢,她喊来军医,先试了药,可一试之下,结果令人大吃一惊,这药居然还是颗毒药。

    这一下,更无人敢在沈云竹身上试了。虽然大家都知以毒攻毒的道理,可真要实践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连李安通自己也犹豫了。她从未感到这么大的压力,比平日里的军事决策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往的军事决策,有赵启秀在总把关,如今只有她自己。

    她暗想,他在就好了,我可以问问他的意见。经历这么多战事,李安通哪还需要真的有他人,只是需要一个陪伴罢了。

    正愁眉不展间,沈云竹覆住了她的手,用尽力气抓了抓,给她信心。

    以极轻的语气说,“用吧。”

    得了他的首肯,李安通咬咬牙,命军医试药。她人站在床边,看着沈云竹服下药后,身体持续升温,脸发虚汗,整个人痛苦地扭成虾状,一阵过后,吐出一口浓稠的黑血,最后彻底昏死过去,脸比死了还白。

    李安通心咯噔了一下,不知他是死是活,听到军医说人已经没气息了,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淋下,严冬腊月,她却不觉冷。

    独自走到帐外,任冷风呼呼地吹面而过。

    呆站了半晌,军医出来禀告说,沈云竹气若游丝,许是过了明日就不行了。

    李安通沙哑地应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帐内,仔细地查看刚才送来的盒子,里面的虎符玉石灰暗灰暗的,很是熟悉。

    玉石里隐有血丝流动,红中带黑。她想了半天,发现这正是之前她在骨密教的地宫中遗失的那块。

    不过,她记得这块被一群唱古怪法曲的喇嘛拿走了。

    那时,赵启秀还说,这些喇嘛应该是关外人,也就是说她的虎符应是被送往关外了,怎么又失而复得了。

    他们费尽心思地从她抢走,又怎会心甘情愿地送回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想间,底下人又送来公孙述的挑战书,约她在芙蓉城外市桥决战。

    他们正愁公孙述不迎战呢,他倒自己送上门了。

    她和群将商议,他们都劝她不可怯战,务必要给公孙述一点颜色看看。如今军师沈云竹重伤,她被众人一怂恿,应了下来。

    次日,个个精神饱满,准备迎接决战。岂料到了市桥,都被眼前一幕,弄得不知所措。

    只见对面桥上,公孙述首席大将邵蓬率领一干军仪仗队缓缓朝他们而来。蜀地多彩色幡旗,五颜六色的。

    邵蓬这只队伍,更是有千旗万幡,煞是好看。配上萧萧锣鼓,百般民间杂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祭神节庆呢。

    李安通骑马在首,身后的将士们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看着正兴头,只听得身后有轰鸣沓踏声,李安通回头一看,心头一寒,四肢顿时冰冷,他们的后面是千骑铁甲,各个喊杀震天,乍看军容极盛,正是公孙述的军队。

    原来公孙述借着决战之名,实则设下毒计,引诱李安通散乱军心,趁其不备,从后方猛然冲出,打了个李安通一个措手不及。

    李安通没有防备,在乱军中被围堵,公孙述下过严令,得李安通人头者,可封侯拜相,得黄金无数。有这诱人条件,无数蜀兵还不拼了老命。

    于是,成千上百的人蜂拥向李安通,李安通虽厉害,又怎么禁得起这样缠?

    连人和马被迫滚入市桥下宽宽大河中,战马有灵性——这是来凤儿送她的战马,身有残疾,忠心护主,极有灵性。

    紧要关头,它纵身一挺,将主子抛回岸上,自己则彻底沉入湍急如箭的河底。

    李安通看爱马殉主,脸涨得通红,一时发狂,挺剑飞往,片刻间,一剑劈落,伤者无数。

    杀至一半,心境甫定,茫然地看着遍地狼藉,哀鸣遍野,心想,我从军为将,多年来抱着宁和不战的心愿,处处手下留情,可因我而死的仍是那样那样多。

    念此,心潮起伏,难以自己,缓慢垂剑逆风而立,长发黑衣,脸有血污。那些蜀地兵初见李安通,见她容姿绝美,武艺超群,望他们的眼神既慈又悲,慢慢也减慢了攻势。

    这时,风声中传来李安通熟悉的诵经声,古怪,奇特,可乱人心神。

    李安通打眼望去,果然见无数头戴白色毡帽的喇嘛,列队整齐地,朝他们走来,手摇小鼓,口中呢喃,不知在念什么。

    他们所到之处,不少蜀兵欲意发狂,手舞足蹈,狂态毕现。

    不过片刻之间,战局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不至于大败了。

    眼看着蜀兵四处乱窜,丢兵扔甲,他们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李安通迅速命人整顿队伍,将损失降至最低,虽败局是已经定了。

    重寻至一匹战马骑上,身后是“通”字大纛迎风猎猎作响,比最初,多了几分悲切。

    那群喇嘛也缓缓蜿蜒退去,跟他们相反方向。李安通派人去询问来历,得到的回答不尽人如意。

    他们好像从天而降的人,不知是敌是友。

    回去后,一收拾清查,损失辎重无数,将兵也折损不少,若不是那些喇嘛相助,还不知要败成什么样儿。

    这是李安通从军以来,第一次最严重的失误。当晚,军中士气低落,诸将也都忐忑不安,担心皇上问责。

    也有人幸灾乐祸,皇上好意分功给你们,你们却这般不成器,给朝堂丢脸……更多则是看赵启秀会如何对待李安通,若说往日君对臣好,那是臣功劳太大,可出了市桥这档子事,可就不能轻易地手下留情了。

    李安通倒没多想这个,刚回去,听闻沈云竹剧毒已解,竟死而复生,大喜过望,赶着去看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