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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醉蓬莱

    奏报传入朝廷,光禄大夫扬齐对扬零说:“冀州乃尧禹之地,断不可忽视,应当趁着贼兵势弱之时,派大军尽早剿灭。”扬零不屑道:“不过几个刁民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自有州府征缴。”因此不以为意。扬零又对群臣说:“再过四个月乃是太后的四十整寿,需要好好操办。我想请人写一篇祝寿的表文,诸公可有人选?”

    太常唐节道:“京城有一人,才望高雅,文思敏捷,出口成章,下笔有神,可比相如,更胜贾生,姓栾名乞,字公布,与步兵校尉田敖是故交。田敖家中擅造佳酿,自称为蓬莱仙酒,二人常聚饮作乐,醉舞狂歌。栾乞清谈高论,声名远播,受天下文人敬仰。现以打铁为生。”扬零道:“唐公如此夸奖,我倒想重用此人。”便令马烈去请栾乞。

    马烈寻到栾乞住处,进了破旧的院子,见一位老妇人正在喂食鸡鹅。马烈问:“公布先生何在?”老妇乃栾乞之母,道:“我儿醉了酒在屋里歇着了,贵人有什么事?”马烈不应,径自闯到屋里,见一人瘫睡在床,猜得是栾乞,唤几声,没有应。马烈不由分说,命军士将栾乞扛上马车。栾母跟在后面急切地追问:“青天白日的,怎么绑架人来着?”马烈道:“绑架人?是为了讹院子里的几只鹅呀,还是勒索门上的两把锁?您老一直跟着,是想要我们将您绑出去呢,还是将您嫁出去?”

    军士将栾乞丢上车,扬鞭拍马,一溜烟跑远了。栾乞被颠了一路,有些清醒过来。进了太尉府,扬零见栾乞薄耳短须,细眼尖颏,面有菜色,醉气熏熏,心内不高兴。扬零请栾乞入座,道:“久慕先生大名,今日得以相见,扬某三生有幸!”栾乞睡眼朦胧,手指着扬零,问:“你是何人?”马烈侍立在侧,拔剑在手,喝道:“乡野匹夫,如此无礼!”

    扬零压住火气,令马烈收了宝剑,答:“扬某德微才寡,错教圣上恩宠,迁为太尉。扬某正要向先生讨教治国之策。”栾乞道:“栾乞乃乡野匹夫,手上长茧,脚下生疮,每日挑水担柴,插苗种瓜,不识诗书,不懂经卷。放于大海不能成滴水,抛于高山不能作沙石,庸俗之辈,无能之人,只会生火打铁,让太尉失望了。”扬零道:“先生谦逊太过。昔日伊尹耕于莘野,姜尚钓于渭水,虽然碌碌无为,然而后来都建功立业,名震古今。扬某想聘请先生为幕僚,先生切勿推辞。”

    栾乞道:“伊尹、姜尚以功劳而居相位,以教化而治国民,对上有礼,对下有德,最终不过使国强民富,四方安宁,天不降灾,人不为祸。而太尉把握国家命脉,掌控社稷咽喉,稍有不慎则国破家亡、生灵涂炭,故而太尉较伊尹、姜尚更加举足轻重。栾乞才疏学浅,不敢误导太尉的决策。”扬零听得栾乞字字讥讽,怒不可遏,问唐节:“唐公特教此人来诽谤扬某吗?”起身拂袖退去内室。

    扬零再来见栾乞,预备请他作表文时,却见他伏案睡着了,并且鼾声如雷。马烈对扬零说:“此人狂妄自大,谩骂太尉,何不将其扔进牢狱?”唐节谢罪道:“栾乞乃当世英杰,名扬四海,若投入监狱,恐怕儒生会以为是太尉不能容人。”扬零听了,就此作罢。

    唐节亲自驾车将栾乞送回家中。栾母痴痴站立院门边,见栾乞回来,欢喜若狂,问唐节:“是贵人送我儿回来的?”唐节道:“此鄙人之荣幸。”栾母道:“强贼绑架了我儿,先生怎么赎人的?”唐节愣了一愣,道:“因为我是强贼的熟人。”

    栾乞摇摇晃晃进屋躺倒,足睡了两天。步兵校尉田敖之子田仇,拜栾乞为老师,学习老庄之道。这日奉父命来请栾乞去府中闲坐。栾乞道:“躺了两日,筋骨懒散,改天再去消遣。”田仇念道:“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又笑问:“老师果然不动心吗?”栾乞道:“栾某一生孤高,只败在杜康之下。”便驾着牛车与田仇同去府中。田敖取出蓬莱仙酒,栾乞念道:“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饮酒之时,田敖问栾乞:“我听人说,先生得罪了太尉?太尉心性狭隘,要当心惹祸。”栾乞道:“扬零得罪了天下人,早已惹祸。我去为他消灾,他不领情而已。”

    酒兴正浓时,栾乞裸露着上身,侧卧在榻上,敲盏作歌道:“白发起朱台,故柳难裁登高远。冷月长埋寒江雪,去年为谁圆?朱台化灰烬,陈酒难饮听风燃。艳曲长恨歌舞女,明日向谁欢?”

    仆人来送点心,见了栾乞偷笑。栾乞白眼道:“世人眼光,皆在表面!”栾乞用衣服包了点心,对田敖说:“家有老母,栾乞做一回陆绩了。”饭毕,田敖嘱咐道:“先生切勿再冒犯太尉。”栾乞不顾,驾车自去。

    田敖远望着栾乞背影,叹道:“栾公为人傲慢,必会惹祸上身。”田仇道:“谁敢伤害老师,我教他死无葬身之地。”田敖骂道:“知识没有学得半点,倒学得好大脾气!”田仇愤愤不平,骑马出去了。

    那田仇字无忌,身长七尺七寸,二十二岁年纪。面如敷粉,口若涂红,通晓诗赋,擅使刀枪,少有大志,不拘小节,受到京城诸公子的敬重,与司徒曾勏之孙曾韶是挚友。曾勏生二子,长子曾佐任伏波将军,次子曾佑任抚远将军,曾佐生曾韶。

    田仇来寻曾韶,二人在屋内玩闹,撞碎了一只白玉瓶。司徒曾勏年过六十,因为遭受扬零的排挤,挂虚职在家休养,每日以书画为乐。这日在书房闲坐,由侍女晴瑶把扇。因听得动静,问:“何人喧哗?”晴瑶答:“少公子与客人在偏房说话。”曾勏便令她去唤曾韶。

    曾韶进来,晴瑶带上门退出,守在门外,远远望见田仇坐在梨枝上,有英雄之姿,心生爱慕。

    曾勏问曾韶:“我听人说,你整日游手好闲,尽与泼皮无赖来往?”曾韶答:“孙儿与京中豪杰交流武艺,并不曾与无赖往来。”曾勏道:“改日让你父亲给你谋个差事做,免得惹是生非。”曾韶道:“饶了我吧,我受不得那般拘束的罪。再者,老祖您位列三公,父亲叔父都是朝廷重臣,何至于看重我去讨几个闲钱。”曾勏皱起眉,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当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如何做一个大家闺秀!”曾韶顶撞道:“人各有志。”曾勏发怒道:“老夫倒要看看是谁磨了你的心志。”便喊晴瑶去请田仇来。

    田仇应声走来,见晴瑶:面若桃花,肤如凝脂,艳而不妖,卓而不凡。青衫绿坠浅浅妆,软步娇声淡淡愁;眉锁烟丝,唇分月色,眸光无力而多情,心思缜密而藏机;恰似弱柳扶风风韵长,正如梨花带雨雨声低。真是天生丽质,出尘脱俗,与别的婢女截然不同。

    田仇也心生爱慕,深拘一礼,道:“田仇特来拜会司徒。”晴瑶答礼,道一声“请。”二人相视一笑。

    田仇入见曾勏,执礼毕,与曾韶站成一排。曾勏懒懒地问:“公子是哪里人?”田仇答:“本是颖川人,步兵校尉之子。”曾勏道:“曾经有步兵校尉为老夫牵马,不知道是不是令尊!”田仇怀怒不语。曾勏又问:“公子是什么出身?”田仇道:“闲居家中,不曾供职。”曾勏冷笑道:“令尊牵马不易,公子该为他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