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广陵散
既到京师，司马善引昌堇见扬零，扬零得知昌堇乃栾乞好友，问:“先生来，莫非为栾乞做说客？”昌堇道:“特来向太尉进忠言。栾乞得罪太尉，固然当受死刑，然而太尉知其一，不知其二。栾乞从来放荡无度，不拘礼法，今冒犯太尉，世人遂不以其为大不敬。而太尉一向尊贤礼士，恢宏大度，世人遂以为太尉必不严惩。故而太尉若杀栾乞，必使天下震惊，世人则反要同情栾乞，指责太尉，倒似太尉有错。既然杀一人对太尉有百害而无一利，莫若饶恕他，正如当初曹操不杀祢衡。世人此后更加称赞太尉宽厚，道栾乞刁蛮，岂非收效最大？乡人话粗，愿太尉三思而后行！”扬零道：“休得巧言强辩。”
司马善也为栾乞求情，言辞恳切。扬零恨道：“右将军为私事久离京都，已然辜负朝廷，尚有何面目为他人求情？”故终是不许，命宁辟监斩栾乞、田敖。昌堇辞出，叹道:“天亡栾公，人力不可挽救！”
有人见扬零、司马善面上不和，秘告扬零道:“去年游赏芳林园时，司马善四处传播话，说太尉将杀孟宪。孟宪恐惧，是故伏兵偷袭太尉。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此司马善诡计也。司马善怕受牵连，因而事后借故离京。今日复入都城，欺太尉愚钝也。”扬零愕然，半信半疑，开始猜忌司马善。
数日后处斩栾、田，宁辟恐有人捣乱，领一千铁甲把守刑场。唐节带百余名太学生为栾乞送行，对栾乞说:“起初是我向太尉引荐先生，今先生受刑，唐节之罪。”栾乞道:“唐公仗义，何罪之有！”唐节痛哭流涕。昌堇为栾乞、田敖送来酒食，田敖饮了酒，道:“佳酿虽好，终不及蓬莱仙酒。”栾乞道:“仙酒虽好，却再无纵酒狂徒。”说罢，二人相视大笑。
昌堇问栾乞:“改日竹林相会，栾公肯去吗？”栾乞道:“栾乞不去，谁来抚琴？”唐节奉瑶琴来，道:“愿听先生抚琴一曲。”栾乞便弹《广陵散》，昌堇作歌道:
“秋风落木断纹琴，玉酒故人斩马刀。绿水青山不老。一丈身嗯，一寸名，共影平分逍遥。一世情啊，一朝恨，一把辛酸付潦倒。谁凭狂妄将此生，须知先生总是性情人。”
曲罢歌停，听者无不落泪。又时值肃秋，天气寒冷，花叶凋零，草絮纷飞，使人伤感不已。栾乞与众人告别道:“绿竹长青，则栾乞不死。”与田敖引颈就戮。司马善独立阁楼之上，感伤于所见所闻，潸然泪下。
到午时三刻，宁辟既令刀斧手行刑，太学生跪地求情道:“我等愿请栾公为老师，请恕栾公无罪。”宁辟喝问:“尔等要向死囚学习犯法之事吗？”乃使军士驱赶太学生，众人不肯退。军士乃用杖或用刀柄责打，有甚者用刀砍，一时刑场混乱，七人身亡，数十人重伤。
栾乞、田敖遇害不久，讨虏护军田仇遣使者郭凤回京。郭凤先求见扬零。扬零听闻使者从陇西来，欣喜异常。郭凤禀道:“田讨虏西渡温水，逼临武威，受鲜卑人据险设伏抵御，于是做铁衣车，大小三十余战，大破鲜卑，九月中旬收复武威郡，多名叛将归降，不日必杀贼首。田讨虏恐天子、太尉担忧，特令小将星夜来告。”扬零喜道:“田仇西去，一直杳无音讯，今得捷报，正如喜从天降。田仇果然不负朝廷。”正待厚赏郭凤时，转瞬又想到田敖之死，惆怅不已。自思:若教田仇知晓其父之死，不明就里而与我为敌，我将不得安宁。于是暗中又害死郭凤及其随从六人，只当没有田仇遣使告捷一事。
高阳见扬零行事如此昏聩糊涂，自叹道:“扬零自掘坟墓，到死之时，还定教人开棺鞭尸。”不想背后一人偷听，喝道:“亚夫出言不逊，我当去太尉处出首。”回身看他，乃右将军司马善。高阳僵笑道:“多时不见，文达也变得鬼鬼祟祟，喜欢跟踪人。”司马善上前道:“只因亚夫身上有一股邪气，因此跟来。”高阳打趣道:“哦？只是‘鞋气’，并无脚气？”司马善道:“亚夫若行立不正，或许也有脚气。”高阳哈哈大笑，邀司马善回府。
司马善道：“扬零作恶多端，天下人皆以为亚夫助纣为虐，一旦有变，亚夫岂有活路？亚夫说扬零自掘坟墓，则亚夫怕要暴尸荒野！”高阳不语。司马善又道:“你我交情匪浅，愿为亚夫指条明路。”于是密告道:“城外诸王不久将要讨伐扬零，亚夫若能起而谋诛国贼，非但可免飞来横祸，且功成名就，前途不可限量！”高阳犹豫不决。司马善道:“计不决者名不成。”高阳道:“若事败，则我等受灭顶之灾。”司马善道:“招长沙王入京共举大事，事必可成。长沙王在荆襄兵多将广，又新克强寇，士气高昂。”高阳思之再三，道：“此举可行。”
高阳于是遣人散布谣言，说城外诸王不满扬零专权，各各厉兵秣马，以汝南王为首，不日将要杀奔洛阳。扬零问计于高阳，高阳道:“此事容易。太尉可招长沙王司马盎入京辅政:其一，司马盎感恩太尉，则为我所用；其二，有藩王在朝廷供职，则安诸王之心；其三，长沙王破贼有功，加以封赏，则民心归顺；其四，长沙王文弱柔和，不给他兵权，易于控制。”扬零也怕司马盎在外作乱，道:“亚夫所言，正合我意。”于是请诏令司马盎入朝辅政。
诏书行到长沙，司马盎聚众商议，谋士丁佩道:“扬零专权跋扈，任意杀伐，朝堂上下险象环生，以某愚见，不如不去。”司马盎道:“天子诏命，岂可不听？”内史赵损道:“虽是天子诏命，实乃扬零意图。”张齐正色道:“殿下乃帝室之胄，何惧扬零老贼？入朝辅政，正可重振朝纲。”司马盎计犹未决。
忽门吏报:“高士韩累求见。”司马盎愣了一愣，命请进府，问韩累:“高士何来？”韩累乃皇后心腹，特从梁王处来游说司马盎。韩累道:“我欲入京，特来与殿下结伴同行。”司马盎道:“枉费高士奔走，孤并不去京师。”韩累道:“殿下如今焚香供着诏书在堂，如何瞒我！”司马盎大惊，问:“高士如何得知？”韩累诈言道:“天子传诏诸侯入京诛杀扬零，人人皆奔赴洛阳勤王，四海之内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殿下乃皇弟，与天子连着骨血，难道要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张齐佯怒，起身手指韩累道:“太尉乃社稷之臣，岂容你恶语诋毁。”韩累道:“扬零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足下何必自欺欺人！韩累不才，归结扬零六大罪:弑杀先帝，其罪一:先帝卧病之时，扬零断食停药，使先帝含恨而亡；挟持天子，其罪二:自圣上登位，扬零出入无礼，擅弄权威，使天子蒙屈受辱；排斥皇亲，其罪三:司马束、司马胄尊贵无比，扬零践踏如草芥，使诸王寒心酸鼻；欺压大臣，其罪四:张苍、赵损皆国家栋梁，扬零或罢或贬，使群臣怀才不遇；虐待百姓，其罪五:民生疾苦，烽烟四起，而扬零骄奢淫逸，使天下生灵涂炭；轻慢贤士，其罪六:栾乞乃无双国士，天下闻名，惨遭扬零无故杀害，使才俊不寒而栗。扬零有此六大罪，罪罪当诛，株连九族。诸位尚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吗？”
司马盎听了，咬牙切齿。韩累遂出示伪诏，道:“圣主密令在下相请殿下入朝，伺机剪恶锄奸，望殿下以社稷为重，以百姓为重。”张齐顺势劝道:“讨伐扬零，迫在眉睫！”司马盎乃定主意，指天为誓，道:“孤誓杀国贼！”于是决心入朝。韩累坦言相告道:“韩累适才言语冒犯，请殿下恕罪。其实韩累并不去京师，今复回梁王处，共诛扬零，就此别过。”乃退。
司马盎于是领五百勇士，带张齐、张燕奔赴洛阳。扬零亲自出城迎接，一番好言好语，司马盎假意毕恭毕敬。天子临朝，加司马盎为司空。扬零对司马盎说：“犬子丧于贼手，幸得殿下为某复仇，感激不尽啊。”又劝诫道:“殿下在朝，要用心国政，切莫荒于玩乐。”司马盎道:“诸事请太尉多多教导。”扬零心安。
司马善也为栾乞求情，言辞恳切。扬零恨道：“右将军为私事久离京都，已然辜负朝廷，尚有何面目为他人求情？”故终是不许，命宁辟监斩栾乞、田敖。昌堇辞出，叹道:“天亡栾公，人力不可挽救！”
有人见扬零、司马善面上不和，秘告扬零道:“去年游赏芳林园时，司马善四处传播话，说太尉将杀孟宪。孟宪恐惧，是故伏兵偷袭太尉。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此司马善诡计也。司马善怕受牵连，因而事后借故离京。今日复入都城，欺太尉愚钝也。”扬零愕然，半信半疑，开始猜忌司马善。
数日后处斩栾、田，宁辟恐有人捣乱，领一千铁甲把守刑场。唐节带百余名太学生为栾乞送行，对栾乞说:“起初是我向太尉引荐先生，今先生受刑，唐节之罪。”栾乞道:“唐公仗义，何罪之有！”唐节痛哭流涕。昌堇为栾乞、田敖送来酒食，田敖饮了酒，道:“佳酿虽好，终不及蓬莱仙酒。”栾乞道:“仙酒虽好，却再无纵酒狂徒。”说罢，二人相视大笑。
昌堇问栾乞:“改日竹林相会，栾公肯去吗？”栾乞道:“栾乞不去，谁来抚琴？”唐节奉瑶琴来，道:“愿听先生抚琴一曲。”栾乞便弹《广陵散》，昌堇作歌道:
“秋风落木断纹琴，玉酒故人斩马刀。绿水青山不老。一丈身嗯，一寸名，共影平分逍遥。一世情啊，一朝恨，一把辛酸付潦倒。谁凭狂妄将此生，须知先生总是性情人。”
曲罢歌停，听者无不落泪。又时值肃秋，天气寒冷，花叶凋零，草絮纷飞，使人伤感不已。栾乞与众人告别道:“绿竹长青，则栾乞不死。”与田敖引颈就戮。司马善独立阁楼之上，感伤于所见所闻，潸然泪下。
到午时三刻，宁辟既令刀斧手行刑，太学生跪地求情道:“我等愿请栾公为老师，请恕栾公无罪。”宁辟喝问:“尔等要向死囚学习犯法之事吗？”乃使军士驱赶太学生，众人不肯退。军士乃用杖或用刀柄责打，有甚者用刀砍，一时刑场混乱，七人身亡，数十人重伤。
栾乞、田敖遇害不久，讨虏护军田仇遣使者郭凤回京。郭凤先求见扬零。扬零听闻使者从陇西来，欣喜异常。郭凤禀道:“田讨虏西渡温水，逼临武威，受鲜卑人据险设伏抵御，于是做铁衣车，大小三十余战，大破鲜卑，九月中旬收复武威郡，多名叛将归降，不日必杀贼首。田讨虏恐天子、太尉担忧，特令小将星夜来告。”扬零喜道:“田仇西去，一直杳无音讯，今得捷报，正如喜从天降。田仇果然不负朝廷。”正待厚赏郭凤时，转瞬又想到田敖之死，惆怅不已。自思:若教田仇知晓其父之死，不明就里而与我为敌，我将不得安宁。于是暗中又害死郭凤及其随从六人，只当没有田仇遣使告捷一事。
高阳见扬零行事如此昏聩糊涂，自叹道:“扬零自掘坟墓，到死之时，还定教人开棺鞭尸。”不想背后一人偷听，喝道:“亚夫出言不逊，我当去太尉处出首。”回身看他，乃右将军司马善。高阳僵笑道:“多时不见，文达也变得鬼鬼祟祟，喜欢跟踪人。”司马善上前道:“只因亚夫身上有一股邪气，因此跟来。”高阳打趣道:“哦？只是‘鞋气’，并无脚气？”司马善道:“亚夫若行立不正，或许也有脚气。”高阳哈哈大笑，邀司马善回府。
司马善道：“扬零作恶多端，天下人皆以为亚夫助纣为虐，一旦有变，亚夫岂有活路？亚夫说扬零自掘坟墓，则亚夫怕要暴尸荒野！”高阳不语。司马善又道:“你我交情匪浅，愿为亚夫指条明路。”于是密告道:“城外诸王不久将要讨伐扬零，亚夫若能起而谋诛国贼，非但可免飞来横祸，且功成名就，前途不可限量！”高阳犹豫不决。司马善道:“计不决者名不成。”高阳道:“若事败，则我等受灭顶之灾。”司马善道:“招长沙王入京共举大事，事必可成。长沙王在荆襄兵多将广，又新克强寇，士气高昂。”高阳思之再三，道：“此举可行。”
高阳于是遣人散布谣言，说城外诸王不满扬零专权，各各厉兵秣马，以汝南王为首，不日将要杀奔洛阳。扬零问计于高阳，高阳道:“此事容易。太尉可招长沙王司马盎入京辅政:其一，司马盎感恩太尉，则为我所用；其二，有藩王在朝廷供职，则安诸王之心；其三，长沙王破贼有功，加以封赏，则民心归顺；其四，长沙王文弱柔和，不给他兵权，易于控制。”扬零也怕司马盎在外作乱，道:“亚夫所言，正合我意。”于是请诏令司马盎入朝辅政。
诏书行到长沙，司马盎聚众商议，谋士丁佩道:“扬零专权跋扈，任意杀伐，朝堂上下险象环生，以某愚见，不如不去。”司马盎道:“天子诏命，岂可不听？”内史赵损道:“虽是天子诏命，实乃扬零意图。”张齐正色道:“殿下乃帝室之胄，何惧扬零老贼？入朝辅政，正可重振朝纲。”司马盎计犹未决。
忽门吏报:“高士韩累求见。”司马盎愣了一愣，命请进府，问韩累:“高士何来？”韩累乃皇后心腹，特从梁王处来游说司马盎。韩累道:“我欲入京，特来与殿下结伴同行。”司马盎道:“枉费高士奔走，孤并不去京师。”韩累道:“殿下如今焚香供着诏书在堂，如何瞒我！”司马盎大惊，问:“高士如何得知？”韩累诈言道:“天子传诏诸侯入京诛杀扬零，人人皆奔赴洛阳勤王，四海之内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殿下乃皇弟，与天子连着骨血，难道要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张齐佯怒，起身手指韩累道:“太尉乃社稷之臣，岂容你恶语诋毁。”韩累道:“扬零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足下何必自欺欺人！韩累不才，归结扬零六大罪:弑杀先帝，其罪一:先帝卧病之时，扬零断食停药，使先帝含恨而亡；挟持天子，其罪二:自圣上登位，扬零出入无礼，擅弄权威，使天子蒙屈受辱；排斥皇亲，其罪三:司马束、司马胄尊贵无比，扬零践踏如草芥，使诸王寒心酸鼻；欺压大臣，其罪四:张苍、赵损皆国家栋梁，扬零或罢或贬，使群臣怀才不遇；虐待百姓，其罪五:民生疾苦，烽烟四起，而扬零骄奢淫逸，使天下生灵涂炭；轻慢贤士，其罪六:栾乞乃无双国士，天下闻名，惨遭扬零无故杀害，使才俊不寒而栗。扬零有此六大罪，罪罪当诛，株连九族。诸位尚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吗？”
司马盎听了，咬牙切齿。韩累遂出示伪诏，道:“圣主密令在下相请殿下入朝，伺机剪恶锄奸，望殿下以社稷为重，以百姓为重。”张齐顺势劝道:“讨伐扬零，迫在眉睫！”司马盎乃定主意，指天为誓，道:“孤誓杀国贼！”于是决心入朝。韩累坦言相告道:“韩累适才言语冒犯，请殿下恕罪。其实韩累并不去京师，今复回梁王处，共诛扬零，就此别过。”乃退。
司马盎于是领五百勇士，带张齐、张燕奔赴洛阳。扬零亲自出城迎接，一番好言好语，司马盎假意毕恭毕敬。天子临朝，加司马盎为司空。扬零对司马盎说：“犬子丧于贼手，幸得殿下为某复仇，感激不尽啊。”又劝诫道:“殿下在朝，要用心国政，切莫荒于玩乐。”司马盎道:“诸事请太尉多多教导。”扬零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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