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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首尾会(二)

    钟溪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谁知此时坐在另一侧下首的吕封顺已经站在了自己爷爷的面前。

    开口说道:“老爷子,这眼见着入暑,也就个把月的事情了。这粮食的事,各府各家里手下的粮也只堪堪够今年到年底,押去边疆大营里的开引的用量。现在要从各家里划出这些粮的话,是不是有些...”吕封顺开了口,却又没把话说完。

    他也不敢把话说完说死,现在就是说破了大天,他钟隆诚也是商帮里的龙头,断也轮不到他吕封顺现在来撕破脸皮,唱这个反调。

    是以,他只能把话捡着大家说。毕竟,各家里的粮恨不得十成十的都拉去边疆大营里换了盐引。按市价售粮,没什么油水,还是一锤子买卖。

    换了盐引,那可就是把能下金蛋的母鸡抱回了家里。这样的生意,哪个不愿做?

    钟老爷子在上首的位子上端坐着,也没有应话,只是嘴唇嚅嗫着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表态。

    这时,吕封顺下座的刘易也起了身,对着环桌而坐的众人抱手行了一礼后,说道:“粮钱为身,吕掌柜的话也算是说的贴合实际。是啊,去年一年时间里,朝廷赈灾,除了布施的粥棚搭了两月外,蝗灾和旱情拨的粮钱却迟迟未出济于市。”

    刘易:“各位掌柜的应该也有听闻,去年灾情浅些,是以赈灾的粮本身便少。再加上路上的损耗折於有个一成,赈灾他们官府可只用去了四成左右。那剩下的五成明里说,说是入了府库,那既然官府里还有余粮的话,是不是也不该轮到我们这些生意人来...”

    又是一位留话的主,坐在右侧末位的张小风闻言此时也是坐不住了!

    只见他几乎是兀的起身,抬手便没好气的说道:“钱钱钱,粮粮粮!去年刚入旱,不晓得是哪些人从自家床底下的黑窟窿里,翻出来好些沉了不知多少年的粮食。”

    “叫人生生洒在老鼠坑里,连老鼠都不食的东西。也要恬着脸,让这些东西入了市。还故意把粮价做高!橙县和周县两地的农户最先受灾,买了这粮吃出了数条人命来!要不是老爷子最后出面,秦大人出手料理了此事。现下又哪里来的这个会呢?!!!”

    张小风稍动气的说了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谁自然就有了反应。

    只见他话音刚落,对面的刘易就挂不住脸了,一张老脸立刻沉了下来,还促的面色一红。

    这时对面末位坐着的涂文栓,出来拿话打了个圆场:“今日是咱们帮里的大会,老爷子也是要论粮的意思。小风兄提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容易伤了自家人的和气。咱们还是按着老爷子的意思来,要论只论今年的粮事便是了。”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引了刚才的话头又绕了回来。

    钟老爷子这时在上首坐着,瞥了一眼两边坐着的众人。最后眼神落在了吕封顺的身上。轻轻的道了句:“还是继续论今年的事吧...”

    张小风眼见自家老爷子发话了,也就没说什么,只冲着刘易冷哼了一声,便又落座坐了回去。

    钟隆诚:“都坐下吧,论事就论事,一个个的站起来作甚?”

    吕刘二人接了钟老爷子递过来的台阶赶忙下了,也都坐回了各自的位置上,但是也不敢再轻易开口了。

    偌大的方桌左右两边,分别坐了陕商商邦里的两个派系。一派是以钟老爷子为主的钟派。

    一派是以近年来对钟家利益划分不满的吕封顺,以及近几年来,生意越做越大的刘易和涂文栓。以这三人为主的派系,不说明里暗里的反驳钟老爷子的意思。

    只说这几人近年来生意越做越大,做事的分寸上也越来越松。仅这两年来,明里暗里的就没少给钟老爷子惹事,也没少给商帮里惹事。几次事上,都是钟老爷子被迫不得不出面,给商邦擦屁股。

    时间一长,梁子绊子的也在商帮内里积攒了下来。靠着钟家近的一些掌柜的也就自然的站明了队伍。两派也是自此就有了分明。

    除了这些事之外,还有一事让这分派的事情也是必然而生。

    现下,商帮里现任主事的钟老爷子年岁已高。其膝下也仅仅只有一个孙女。是商帮里上一任的掌柜钟瑜去世时,留下了这个孤女。

    年岁稍长,时光渐逝。这小女的年岁已长。近几年来,更是在钟老爷子的安排示意下,让这女娃娃开始经手了一些商帮上的事务。

    但,吕封顺等人所想。女流之辈,就算钟老爷子有扶持她上位主事之意,这帮里的其他掌柜的们,也不可能让此事成真。

    说来,让女人来操持这偌大的商邦,成个什么样子。别说陕地里没有这头一遭,便是放眼天下来看,也没有如此之事。

    张小风这一列,他本人本就是钟老爷子一手带起来的人。

    他从小孩子时,便是已故钟家掌柜钟瑜的伴童。两人自小里长到大,感情也深如亲兄弟一般。

    外府的人里,钟家世来与秦家交好。两家的孩子们又年纪相仿,是以秦云打小就经常到钟家玩宿。

    钟瑜,张小风,再加上个与二人般大的秦云,这三小子,经常吃睡玩都在一起。自小的同龄感情,自然是好过商邦里的是是非非。

    上次秦家出事,张小风也是紧赶慢赶的从外地赶回来探望秦家。三兄弟里,没了钟瑜,只剩了二人。自然二人的来往只能日益深谊。

    洪声和张柯寿两人更不用说,这两人从钟瑜小时候,便与钟老爷子是搭班的老相识。几十年的交情下来,自然是更向着钟家一些。

    左右分座,在暗里也是各成一派。只有钟隆诚这个商帮当家的主事人,在这二者之间,常需权衡。

    现下,这个老者,见众人都止了声。便也动了动身子,睁开了深陷眼窝内却又满是精神的双眼。

    环视一圈后,开口说道:“前两年陕地都遭了天灾,今年,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能说出来个准数。”

    轻咳了一声后,又接着说道:“库府里官家的粮有多少,这咱们不能知道。也不是该咱们这些生意人该知道的事情。该我们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个。”

    钟老爷子故意的顿了一顿,看了看下座众人的反应。

    接着又说到:“今年,在咱陕地的地界里。我们的粮市,还能不能正常的开市?要是能开,要开多少家粮铺才能撑的起这个市?...还有,这开市了的粮铺,能维持多久?上市后的市价,今年会不会有变动,变动的基准又是怎么来定?...”

    钟隆诚话还未说完,这话里的内容,已然在在座众人的心中挑起了事由。

    开市?怎么开市?刚才吕封顺才说过,各家的粮都恨不得全留给边塞的大营去换盐引、哪里轮得到陕地自用?

    况且,开市可不是玩笑,尤其是在这两年天灾不断的情况下。这开市的所需的粮市,更是要准备的数倍于往年。否则不足以应付灾情和慌了心神的百姓。

    再说回利益的事情,这卖粮哪有卖盐挣钱?钟老爷子这话里话外听着,净是让各个掌柜将手里粮食拿出来,放在陕地开市卖粮的主意。

    但,这盐粮中间的利差,其数岂可数?

    人常说,断人财路,犹如掘人祖坟。这事,说是现在由钟家的口说出来了,但听与不听。耳朵可长在个人身上。

    早在月前,钟老爷子便授意了钟溪和张小风二人先将此事的风声先透了出去。

    其目的,就是要在这次的首尾会上,试试各家的反应和态度。

    在官言官,在商言商。

    钟隆诚风风雨雨到现在,不可能不明白商以利为聚的这个道理、现下虽然是这样说出了口,但到真正能否执行下去,还是个天上的事——谁也说不准。

    只是,这话却也是不得不说,态度也是不得不探的。

    陕地连着几年的天灾,国事当中又夹杂了政争之间的动荡因素。多少人眼盯着陕南的粮仓,陕北以上的边塞。粮为本也,粮为国事也。

    而商人的这个身份,自古以来,在这片土地上,上面躲不开国家,下面脱不了百姓。

    尤其是太祖开中政策以来,里里外外的有多少人盯着陕地和晋地快速崛起的商人们。无一不认为这些人乃国之巨贾,怀抱沃野粮仓,做遍天下生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立于群众必诋之。

    这陕地的天灾和粮食问题,已经是硬生生的夹在外部的动荡中去了。一个不小心,便可能要招来难以衡量与抵御的灾难。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秦家出事,何尝又不是外部的震荡所横生的产物呢?又有多少人已然盯住了陕地商帮的这口肥肉?

    各家的掌柜们看的清不清不是那么重要,但他钟隆诚作为陕地商帮的主事人,他必须要看清。不仅要看清,还要看的够远够深!

    集粮在陕地,可能众人都以为是帮了秦家做人。其实不然,帮助秦家只能算是捎带着的事情。

    最主要的事情是,这大明新主刚登基御宇,北方又坐立一个汉王。

    其心天下虽不语,但世间人皆知。这朝堂之上的风霜雪雨,本来轮不到他们这些人来考量。但,商人,钱财为身,陕地又开中送粮。这又有钱又有粮的羔羊们,谁见了能不流口水?

    赵奎拿了秦家开刀,刀高高抬起,伤了皮肉,却又没动筋骨。不了了之的背后,是不是这主意也顺着秦家打到了陕地商帮的头上?

    这些事情,别人考虑不到无甚紧要,但可躲不过钟隆诚的眼睛。

    朝堂之上,山高水深。本就不该是自己这些人参与的,但却往往因了时局,天意,种种而不得不被逼迫着卷入其中。

    秦云早已与钟老通了气,言明了些许事所。这个麻烦,与其片面的说是秦云的事情,倒不如说是现如今大家的事情。

    各种事情堆在一起,将发不发。朝堂的大水塘里也是上清下浑,让人看着深不见底。

    人,事,两两相避却又躲不开最终而合的定局。陕地上空飘来的云彩,又该份属谁家?

    雨,下不下?怎么下?是能转而入田利渠,造福众人。还是暴风倾泻,毁天绝地?

    选择,短短的两个字。却是人这种生物,终其一生而不能回避的问题。也是现如今,陕地所不能回避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