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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化石

    芦秋手里摊开孙劼昨日塞给他的存折,一遍又一遍地数着上面的数字——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

    他打算任务完成后再把存折的事儿告诉国安局的人。原因是昨天他被小伟指着鼻子数落了一顿,说他表现得过于孩子气,不够成熟稳重,容易被孙劼看出端倪。

    “除了我妈还有谁敢当面数落我?”芦秋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决定把存折藏起来,必要时拿出一部分擅自使用,最后交差时就说为了任务花掉一部分好了。

    他脑子里想到了大姑家的外债——把这笔“不义之财”取出来一些给大姑父,他家里的日子不就好转了吗?再拿出来一点给母亲吧,母亲觊觎金夫人的一款名牌手提包很久了,从这笔钱中拿出九牛一毛就足够了;还可以拿这笔钱把爷爷的房子翻修一下,他家的暖气总是不太热,趁机换台炉子也好,这样冬天就不怕冷了......

    钱可真是好东西呀!没钱的时候感觉日子就是小桥流水般地安静流淌,有了钱才发现日子还有那么多的奔头!

    芦秋心中正盘算着如何花掉这笔钱,小伟突然推门进来了,吓得芦秋忙把存折收起来。

    “拾掇一下自己吧,‘芦教授’,今天的任务去陪怡川来的那两个人逛街。”

    芦秋心中越发觉得这个“卧底”当的既简单又好玩。

    昨天,孙劼离开医院后,先后拜访了辽北工业大学的校长和金万标。秘书说校长出差没在本市,有关科研项目的事由芦教授全权处理;后者则连面都没露,只是在电话里表示这是学校的事,自己只是负责穿针引线,有什么事去找校长好了。

    孙劼跟叶香文两人手里扯着一沓出租车发票,虽嘴上无言,但心里都在慨叹辽北市这群人“踢皮球”的高超技术。没等孙劼二人再次拉开那厌倦已久的出租车车门,市政府的大门里匆忙一人追赶而来,说是金副市长打电话安排了车辆,让他们二人在辽北市游玩一番,并且不要大肆宣扬此事,理由是这是金副市长私底下委托的车辆。金万标同时把电话打到了医院,转告芦静海一定要把客人陪好,别让人家回去后“说三道四。”

    孙劼和芦秋二人并肩在辽北市商业街上悠闲地逛着,小伟跟在身旁。小琪则挽着叶香文的胳膊走在最后面。孙劼伸着手对商业街两旁的圆顶建筑品头论足。芦秋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只是一味地点头赞同。小伟则不时地说出几句恭维孙劼的话,使得孙劼越说越来劲儿。

    “小文,你知道那座建筑曾是做啥的不?”孙劼指着一栋由红砖砌成的商店问道。

    “我不知道哎。”叶香文淡淡地回答道。

    芦秋附和道:“孙主任真是厚学多识,连一个小小的冰激凌店都了如指掌。”透过玻璃窗,能清楚地看到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冷饮。

    “哈哈哈,芦教授的冷幽默总是出其不意!小文啊,你要多跟芦教授了解这边的历史文化。这栋房子曾经是北国大使馆的驻地,这条街的建筑就是北国人设计的。”孙劼骄傲地说着。

    “请问芦教授,去哪里能看到本地人设计的特色建筑呢?”

    叶香文的声音依旧那么温和,却让芦秋心里惊了一下——他还真找不到当地有什么特色建筑!

    “咱们可以去博物馆看看,那里有专门的解说员。”芦秋忙转移视线,他担心叶香文继续问下去。

    辽北市博物馆坐落在商业区的西南方向。近年来,辽北市的经济突飞猛进地发展,博物馆旁林起各式各样的商业建筑,把这座几十年前修建的博物馆包围其中,就像树林里遗留的一颗远古化石。

    “博物馆前禁止停车,我就停这儿了,你们走过去吧。”司机通知大家下车了。

    通往博物馆的路上,矗立着一座华丽的百货大楼。大楼的外墙上挂着一块四五层楼高的广告牌,牌子上画着一位衣着光鲜的外国女性,她把手插进口袋,露出一块镶满钻石的手表。广告牌的右下角是一块中英双语的广告词——挽扬时光,卓享未来。

    广告牌下的水泥地上,盘腿坐着一个乞丐,远远地望过去宛如一块破布缠绕着的木乃伊,面前毫无创意地放着一个破口的蓝花大碗。

    芦秋在经过乞丐的瞬间,从兜里掏出几块硬币丢了进去。走在一起的孙劼目无表情地注视着芦秋的举动,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身后的叶香文也从口袋里翻出几块钱放了进去。原本清冷的碗底一时间充盈不少。

    “这些乞丐都是骗子,现在哪里还有吃不上饭的人。”孙劼小声对芦秋说。

    在博物馆里,芦秋请了一位现场讲解员。讲解员是位中年女士,拿着大喇叭开始朗诵般地讲起辽北市璀璨的历史。跟在讲解员身后,芦秋一行人首先看到的是一些原始人围在火堆旁手持石器的小比例模型,继而看到的是部落的冲突、少数民族的权力更迭,直到北方相继出现了强大的契丹和女真二族。在一个特别的展厅里,陈列着一套巨大的兴龙湾沙盘,上面用幻灯片循环播放着明朝末期九岛国的流寇从兴龙湾入侵的影像。

    “当时朝廷腐败无能、自身难保。眼看崇祯帝的军队节节败退,辽北地区当地的乡绅将家财散尽,酬劳能够击杀九岛流寇的勇士。于是,一群由乞丐和青壮男子结成的反击队出现了。在那个寒冷的冬日,兴龙湾海岸线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反击队将数千名浪人赶到冰面上,他们在猎犬的身上套上爬犁,里面装满了大量的炸药。猎犬撕咬着浪人的身体,伴随着冲天的火光,流寇的血流进了海底,一场可歌可泣的反击战在爆炸声中结束了,时代从明朝走入满清......”

    讲解员说着,孙劼发出疑问:“乞丐也能杀人?”

    “只要钱给足了,你让乞丐跟老虎拼一下都成。”讲解员拿着大喇叭自信地打岔道。

    “金市长上任后,出台了两项本地政策:一是给所有家养大型犬的住户每年发放养狗津贴;二是见到乞丐时必须给予施舍,以此激励大家牢记历史上发生的惨剧。”芦秋向孙劼解释道。

    众人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芦秋感到身后一阵香风飘过。

    侧过头,他看到了柳盈盈那双妩媚的双眼。两人同时一愣,芦秋旋即把头转了回来——柳盈盈很可能认得出芦静海,可芦静海一定不认识柳盈盈。

    孙劼见到柳盈盈,忙打招呼道:“这么巧,柳秘书也在啊!金厂长没来吗?”

    “没有,我是陪客人来这边转转,先走一步啦!”

    芦秋这才注意到,柳盈盈的身后跟了许多访客,其中还有个外国人。他心中暗叫不妙,要是被柳盈盈认出来可就糟了。

    “那位是谁啊,孙主任好像认识哩?”芦秋装作好奇地问道。

    孙劼解释到是金万才的秘书。芦秋心里苦笑,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又跟金万才搅和到一起去了?

    晚饭仍是在芦秋熟悉的瀛洲大酒楼举行,偌大的桌子上只坐了芦秋在内的五个人。孙劼开始天南地北地说了一通,三杯白酒下咽后脸就红了。芦秋发现,孙劼有了几分醉意后,便开始时不时地盯着叶香文的脸。而叶香文只是用微笑回敬,目光下意识地躲开孙劼腥红的眼球。

    这时,孙劼的手机响了。芦秋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忙把手伸进口袋乱翻。二人相视一笑,发现两人的手机是同一型号,连铃声都一模一样。

    “看来我得换个铃声了。”芦秋笑着说。

    孙劼起身想出房间接电话,芦秋则礼貌地拉着小伟去了卫生间。叶香文见状,也随着小琪出了门。

    许是因为瀛洲酒楼闻名遐迩,他们再一次在走廊里遇到了柳盈盈等人。柳盈盈满面春风地带着一众人迎面走来的时候,芦秋忙搂住小伟的肩膀,把脸藏了下去。

    柳盈盈同样也看到了“芦静海”,她张开嘴巴像是想打声招呼,可见到“酩酊大醉”的芦静海时,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自从上次宿舍一别后,芦秋直到今天才见到柳盈盈。他听说警方正在通缉韩六根的手下的余烬,韩六根昔日里那个不可一世的外甥王猛,也在这波打黑浪潮中销声匿迹。他为柳盈盈感到惋惜,也感到难过。他想不到她是如何从感情的沼泽中爬出来的,今日一见,他对她光彩照人的外表和眉飞色舞的举止倍感惊异——她转变的太快了。他认为她该是失落的、愁绪的、迷茫的,而她偏偏又是自信的,高亢的、昂扬的,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女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小伟敲响卫生间的门时,他还蹲在马桶上沉思着。

    他也好奇为什么今天金万才不在场。好奇心再一次把这个少年的勇敢推到了顶峰,他决定去听听柳盈盈等人在聊什么。

    “一定会被柳盈盈认出来的!”他心里纠结极了,甚至连小伟和小琪也在博物馆同柳盈盈等人打过照面了。

    偶然间,他注意到了正在镜子旁洗手的叶香文。

    “叶小姐,我想请你帮个忙。”芦秋故作深沉地说道。

    叶香文回过头,好奇地打量着芦秋。

    “我有个很出色的学生,刚才我见她跟一群陌生人进了那边的包房,我担心她的安危,想请你进去听听他们再讨论些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

    “那我看起来不成了老不正经吗!”

    言毕,芦秋感觉到用词不妥,忙又解释道:“我一个家喻户晓的著名教授突然走进去关心一位女学生,酒桌上那些在报纸上见过我的人该怎么看我。我得注重自己的声誉。”

    “那我用什么理由进去呢?”

    “嘿嘿,您这么漂亮,就假装一次服务员好了。”

    叶香问看着“芦静海”猥琐的笑容,竟点头答应了。

    芦秋“慷慨地”从小伟的手提包里拿出几张钞票,三下五除二地向一位腼腆的服务生买下了一套工作服。那位服务生想把钞票还给芦秋,却被芦秋硬生生地塞了回去,气的小伟用力地握住了芦秋的胳膊,疼的芦秋咬紧了牙关。

    “这瓶炕头烧可贵得很,叶小姐你可端稳了。进去就说酒店送的,慢慢倒,多听几句再出来!”芦秋感觉自己的计策高明极了。

    “芦老师,如果不是事关那位女孩子的安全,我是不会答应你这个滑稽的请求的。”言罢,叶香问优雅地推门进了柳盈盈等人的餐厅包间。

    当芦秋等人回到孙劼身边时,这个喝得面红耳赤的男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安老板说,希望芦教授明日能随我们共同返回怡川。”

    芦秋跟小伟对视了一眼,说:“怎么突然这么急?”

    孙劼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安讲,有一位贵宾会在本周抵达怡川。这位贵宾对芦教授的科研成果十分感兴趣,希望能向芦教授讨教一番。”

    “哦。”芦秋看了一眼小伟,他发现小伟在微微地颔首默许。

    “那明天就走!我得把这两位助手带上,没有他俩,我真是寸步难行。”芦秋笑着说。

    “恐怕不行,安老板特别交代,只让芦教授一人前往。”孙劼说着,眼睛里闪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芦秋左右看了一眼小伟和小琪,二人看起来无可奈何。

    小琪说道:“那芦老师就自己去吧,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就成。”

    叶香文想点一碗辽北市本地产的米饭,可服务员站在身边为难地表示没有米饭,只有馒头和面条。

    “怎么会没有米饭呢?”孙劼很不高兴地问,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叶香文十分关心。

    “各位老板,最近我们私底下都在传——这不是可能会打仗嘛,老百姓都把粮店里的米搬空了,我们饭店只抢到一点陈米,也都被顾客吃光了。”服务员解释道。

    “打什么仗?”叶香文好奇地问。

    服务员这才发现说漏了嘴,忙说没什么,便不再做声。

    叶香文惊讶地望着芦静海和小伟三人。

    “是啊,打什么仗啊?”孙劼也表示不明所以。

    芦秋感到奇怪——怎么连这两位“东家”派来的人都不知晓Q分子引发的恶劣事件?

    小伟忙解释道:“大家闹着玩的,不会打仗。这事儿跟贵公司在兴龙湾海岸线两端建立的粒子加速塔有关,你们安老板应该很清楚。”

    孙劼想继续问下去,旋即想到公司的保密规定,于是欲言又止了。

    汽车行走在深夜的马路上,司机说送完这大家就要回去睡觉了。

    喝了一些酒,芦秋已有了些许醉意。想到明天就要出发去怡川市,心中不免有些兴奋——终于又能见到三姑了。

    芦秋坐在副驾驶,孙劼和叶香文坐在第二排。小伟和小琪坐在尾部最后一排。宽敞的车内很舒适,小伟在后排已经翘起了二郎腿,悠闲地听着车子里播放的音乐。

    芦秋透过汽车中部的后视镜,看到孙劼红红的大脸朝向叶香文靠近着,嘴里正小声嘀咕着什么。他看到叶香文很不情愿地往车门方向挪了挪,可孙劼丝毫没有停止向叶香文靠拢,反而把身体压得更低,旁若无人般地仰视着叶香文无处躲闪的脸,满脸谄笑地嘟哝着。叶香文无奈地摇下了车窗,看向飞驰而过的树木。

    “孙主任,咱们明天几点出发?”芦秋实在无法容忍孙劼小丑般的姿态,他把音乐的旋钮调低,沙哑地问道。

    孙劼忙直起腰,推了推圆圆的眼镜框:

    “初步打算买明天下午的票。我明天早上去航空公司定票,您一会儿把身份证给我。咱们电话联系。”

    孙劼和叶香文下车后,小伟拉住了芦秋。

    “他们这么急着让你去肯定有问题。”小伟担心地说道。

    “你对这个BSI公司了解多少?”芦秋问。

    “这个公司在很多发展中国家都有分公司,主要负责研究该国家的商品现状。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监视每个国家的科技发展水平。同时也跟很多高校有合作,用金钱把一些高校的先进成果巧取豪夺。说白了,就是剽窃他国科研成果。”

    芦秋听着,想起来韩六根抢夺宋老板炕头烧的事——二者的脉络简直如出一辙。

    “那咱们为啥不把这个公司踢出去?”芦秋接着问道。

    “肯定要踢啊。现在不是还不清楚他们在搞什么把戏嘛。等拿到证据就把它们都踢出去。”

    芦秋注意到小伟说话时用了“它们”,而不是“它”。

    “我的任务就是弄清他们具体的阴谋?”

    “对呀,老郑不是已经跟你说得一清二楚了吗——扮演卖主求荣的人,取得他们的信任。对了,你可别真的卖主求荣了啊,不然你父亲的罪行就没法洗脱了。”

    一想到父亲,芦秋的心又沉了下去——他现在在哪?过得好吗?

    在医院门口,小琪和小伟下车后,芦秋借口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在进去。

    其实芦秋心里担心的是叶香文。

    自从他经历过柳盈盈和王猛在放映厅发生的事后,他忽然发现男人是一种很危险的动物。

    思索间,他走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储蓄银行门口,打算从存折里取一些现金。储蓄银行里只有一个人在值班,他表示下班后取钱要收取百分之一的手续费。

    “大门上也没贴收手续费的事儿啊!”芦秋质疑道。

    “不贴不代表没有,你取不取啊?不取就明天早上来,那时候没手续费!”工作人员显得很不耐烦。

    “取!”芦秋把存折丢给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打开存折,惊讶地抹了抹眼睛——“先生,您可以在我行办个会员,这样的话不论什么时候取钱都无需手续费了,并且定期还有礼品相赠。”

    “不办了,你给我取出来两万就行。”芦秋口气冷冷地回答道。

    从银行走出来,芦秋找了一家小卖部,买了两瓶店里最贵的炕头烧,拿礼盒装好后,拦了一辆出租车,朝孙劼入住的宾馆走去。

    芦秋拿着印有“芦静海”三个字的名片,很容易地便找到了孙劼的房间。看来父亲的名气真的不小!

    “你脸上有东西,我帮你擦一下吧!”透过单薄的房门,芦秋听到了孙劼那铿锵有力而又毫不收敛的声音。

    “明早还要去买票,你该回去了!”叶香文小声地推搡道。

    芦秋心想:这次算是来对了。虽不想英雄救美,可是内心一想到孙劼那张脸有种不安,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执着地来到这里破坏孙劼想要的气氛。也要感谢这家宾馆“败絮其中”的装修,单薄的门板竟挡不住叶香文温柔的音调。

    “急什么,我就跟老安说没买到票,他能把我怎么样?这边吃的东西不少,明天我再带你去几家知名的店玩玩。”

    “误了正事总不是太好,安老板还想快点见到芦静海呢。”叶香文坚定地回答说。

    “那个芦静海就是个窝囊废,你看他病恹恹的样儿。瞧着吧,等他到了怡川,我保证让他好看!”孙劼开始大放厥词起来。

    “你脸上真有东西,马上要钻到眼睛里去了,快让我帮你吹吹!”

    芦秋暗叫不好,心惊之余果断敲响了房门,沉声说道:“孙主任在吗?我带了两瓶好酒,咱俩再出去喝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