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替大人挡过刀
随王大人进入拐角的一处厢房，此厢房修缮整齐，装潢美观，不比他处，地面尽是夯土。
厢房为南北朝向，进门见一神台，供奉三清道祖。神台下添有供桌，桌上布道着三蔬果品，帝钟，莲花灯，香炉等物，颇有敬道参玄的意境。
窗外有风吹进，神台供奉的泥雕神像，好似有抹流光拂过，变得更神采奕奕。
檀香从熏香罩里袅袅升起，偷寄幽素，沁人脾扉。
地面敷上石条，石条铺垫着大小如一的木板，木板间隙设有孔洞，约莫为防鼠，防潮。
厢房内刷有灰白，圆柱上有序贴着安神镇宅符箓，透过帷幔，多出几分道玄庙藏的味道。
纸糊窗户做得简朴厚重，窗框没雕花刻镂，却特别典雅。
窗户足有八扇，闭合时，须由外启始，细细思量，应该不是与人享用。
厢房的南墙通体雪白，书有血红大字“尔禄尔俸，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就在这时，张登脑海中摇曳出一段镜像，巍峨耸立的宫殿气势恢宏，移步殿外花街铺路，近畔筑葺有水法，水门桥等诸样景观。
继续移动，远眺有一硕大广场，伫立着三阙大门，由东西千步廊合围而成，左右皆白玉栏杆，地面分雕龙凤，添瑞兽祥云图案，一些穿戴明军甲胄的兵士游走其间。
这是哪里呀？
张登有些迷惑，前世今生的记忆里，对此都无甚印象。
广场中有许多官员，胸挂各色禽兽补丁，分两班站立。
几名衣裳破烂的民夫，跪在广场中央，哆嗦述说，旁地一老头盘坐张藤椅上，默默看着听着，身穿常服，相貌平常。
此情景，瞎子都知道，怕顶格大佬的气势也就这样。
老头眼皮微卷，不停点头叹息，仿佛认真听取，民夫的苦难诉求。
少时，老头揉揉眼帘，睁开双眼，慢慢站起，徐徐渡步朝官员走去，一步一步，身形渐渐挺岸，眼角泛出厉色，扫视群官。
耳畔，突兀响起老头震吼，如黄钟大吕：“尔禄尔俸，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话音一落，有官员受不住，全身颤抖，一屁股瘫在地上，胯下流出黄褐之物。
老头轻蔑撇上一眼，悠悠道：“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说完转过身来，看向地上跪着的民夫，垂恤道：“百姓日夜辛苦，仅为一口饱腹，诸衙门官到任，无作非为，敛财枉法，使怨者不伸，枉者不理，使衔怨无诉，民怨沸腾”。
“前元旧事，尔等皆忘了！”。
一句话，让两班站立的众官肉颤心惊。
老头继续道：“天下不靖，官吏之责，官吏不正，皇侧之责，为天下百姓计，焉不将贪官污吏，斩尽杀绝！”。
“俺朱元璋昭告天下，贪墨枉法者，磔！”。
此刻老头满眼血红，鹰视狼顾徐徐回望，错位时空仿与张登相向而视，滚滚洪武压迫感max，转瞬即至给人巨大的冲击。
张登一时也有些失神，呆滞良久，这他娘的就是朱元璋。
·······。
“此上位亲笔所写，由各地官府衙门拓印张贴，涵无尽业力，祗天下官吏心忧百姓，怀腹大明社稷！”。
王大人盯着张登，嘴角微翘着开口道。
“是！”。
张登似懂非懂，但心忧百姓社稷，肯定没错，听完王大人说话，便随口附和上。
“不觉对官吏过于苛责！”冷不叮，王大人补上一句。
张登此刻脑袋发空，不知该如何回话，转头顾看时，王大人却已走开。
······。
厢房的上梁中央，挂一匾额，印着“恪尽职守”四个大字。
书案垂于匾额下，零星几张座椅，围绕案台随意的摆放，大体是有人办完事，还来不及整理，案台上摆有砚台，笔洗，臂格，镇尺等物件。
招呼叔侄坐下后，王大人指着头顶说道：“横梁压顶，不敢不慎！”。
说完后，提笔开始撰写户籍文书，头顶上的匾额，若隐若现发出淡黄色的流光，把二人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俩叔侄面面相觑，再不敢言声。
张登思考着匾额现出的流光，大体是光线折射，亦或视觉的全反射阴影，遂心定下来，再将厢房四周的环境，偷偷打量一番。
厢房的东西两行，陈列十余座大书架，书架外置设有卷筒，里面插满各色卷轴，书架分上下两层，按类分籍，堆放着琳琅满目的卷籍文案。
王大人写完后，从一书架上，取下一棕色宗袋，放置案上，打开，抽出几张稍显粗糙信纸，摊开，抬头对张登说。
“此，授功田契与田土转租契”。
“乃你叔辛苦获得，当妥身爱惜！······”言语中，流露出慎重，大人又抬手摸了摸张登的额头。
“是，小侄记下！”。
气氛有些凝重，张登不敢放肆，仿佛这刻进行着某种传承仪式。
“授籍颁职于你，知我军制职责？”大人低头注视着张登，面露笑容。
“知道，家叔告诫过”张登郑重其事答道。
拿出地契后，大人开始耐心解释，【大明伍军都督府授印】，【燕地都指挥使落款】，【军户落籍证印】，沿文书字迹，一一叙说，细致紧窍处，略有停顿，重复说明。
“燕王殿下，亲笔签字的军功证明，一定要收拾妥当！”。
“是”。
王大人叮嘱交代完后，张登覆手也翻看一番，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妥妥《大明房产证》到手的感觉。
咦！真是燕王的签名，老叔关系可以，朱棣都给作了证明，等明儿朱棣当上皇帝，这可老值价了。
拿出燕王签字的信纸，张登认真端详起来，也没啥，类似明朝版的公证处公证，此证明一切真实，有效，落笔朱棣，文笔一点没看出，难怪后世毛爷爷说他是个半文盲，连自家老子都赶不上。
啥也不说得收拾好，若干年，咱子孙上个鉴宝栏目，可劲的吹！
张登这刻，笑得那叫个鸡贼。
张登画职，确定屯田小旗，按明卫所兵制，甲胄正兵，占兵源二分，称职军队主力，待遇最高也最是凶险。
辅兵，军余共占三分，谓之后备军，屯田留守共占五分，息田耕作养殖畜牧，备军需战用。
张百户那舍得侄儿上阵拼杀，便折些军功，让张登补上屯田的缺。
历史说朱元璋残暴，但他确实爱民，此时此刻的张登，就有深刻感受，刚把小旗的官职拿到手，育苗种植的范本就发下来，规定囤粮，生产，组织，劳作皆小旗负责，如有过失，惩罚最重就是张登，甩锅都找不到下家。
朱元璋，常对治下官员说“百姓之才力，如雏鸟初飞，不可拔其羽毛，如新植禾苗，不可摇拽其根，恒念物业维艰”。
落实到人头，直接就从当官的开刀。
张登正翻阅《大诰》，《大诰》在洪武时期乃所有事业单位的培训总纲，是大明政策路线上的指路明灯。
大诰曰：天下寒家籍户，田出五亩者免，贩田者诛，亩多者倍获，惟军功阴阳不列，免役可籍国取十一。
啥意思呢！就是入户军籍后，上家拨下五亩地，让你开垦，可终身免赋传给后人。
但田土离家近或远，田土连片或零散，离水源近或远，都算考究。
籍田不可以贩卖，违令者皆杀，娶妻生子后，五亩地不够吃，得重新开垦新土，就得翻倍给官府纳粮食，新土你还只有使用权，产权都在官府手里，没办法人口膨胀，人多地少嘛！
可军功与阴阳获取的田土，就可直接划拨到私田内，免除徭役，且只交纳十分之一的粮食，当下可算顶天的福利，现在可没士绅不纳税的章法。
难怪小叔削尖了脑袋，也往军功上撞，这刻张登顿悟了。
娘的！有眼光，莫看自家小叔扁担落地上，不知道是个一，眼光还挺毒辣，这不就前世分福利房嘛，入职早的还分套福利房，入职晚的就剩还房贷。
明军现在的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可不是明末时期的军官，只他娘的会杀良冒功，现在的武职可值老牛笔子钱，娘的！个个身经百战，偏偏狼多肉少，不然自己求个恩典，也去试试！
但这阴阳又是啥？
王大人从一处卷筒内，抽出卷轴，展开，招呼小叔上前，指着画冶处问道。
“确定都转？”。
“嗯！”小叔稍微动弹了一下身子，瓮声瓮气答道。
“十五亩功田都划予你侄，惟剩五亩田土”。
“是！”。
“往后军闲下来，可够嚼用？”大人有些忧心的询问。
“俺两百亩阴土转手卖了，总有小二十亩地吧！”小叔心情稍有触动，紧接着憨直回道。
“卖了！”。
“莫是失心疯吧”王大人一听张百户的答话，声音顿时尖锐起来。
“啥卖了？”。
听见风声张登也从《大诰》思绪中，回神过来。
“阴土置阳地，关你屁事，看《大诰》去！”百户一爆吼，张登如受惊的兔子般退缩回去。
啥阴呀阳的，张登不懂，按照理解估摸是日照时间长短，可能称呼阴阳。
阳地多是日照时长，出产的谷物就多，把地换了也行无所谓，张登这时乐呵呵的。
“四一，再想想，惟剩五年就可功成，憾不可惜！”大人相当关心，还想着再劝几句。
“不留了，侄子大了，换了留个念想”。
“可······”。
“大人，俺就个厮杀汉，万一遇上好歹，张登镇不住那些腌臜货，赔上性命，张家可就断根了”张百户被搞得心绪不宁，虽知大人好意但也迫于无奈。
“叔，现在换地很亏吗？咱不赶时间，让别人压价压死”。
张登注意到这边，越听越惊讶便小心的问道。
“滚！”。
“好嘞！”，张登熟练的原地打滑。
“惟五年而已！”王大人秃噜上一嘴。
张登嘴比脑快，急道：“大人，俺叔啥事还剩五年，不会赌债算的利息吧？”。
“劳烦大人，给小侄算算家什，小侄还可以抢救一下，但要说明，利息得算俺叔头上”。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登赶紧撇清关系。
张百户想揍人，却被大人制止，这无耻的操作也震惊到大人，半天才回过神来。
“倒也不是赌债”王大人感到好笑。
不是赌债！
张登沉思一刻，继续问。
“莫非早先欠下的嫖资？”。
王大人一听，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不是”。
“欠得酒钱？”。
“也不是”。
······。
“大人你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不会涮小侄坛子吧！”。
百户一边气的暴跳如雷，不敢再猜了，生怕再猜下去被小叔活活打死。
张登渐渐闭口不言，王大人也索然寡味。
开口说道：“惟五年的光景，便镇邪去厄，折阴土转封阳地，封阳后便成你家私田，世世代代不必起赋”。
说完直愣愣地盯着张登，眼光中颇具意味，但张登不明就里，只是尴尬迎面傻笑。
“这阴土，你叔不留了！”见张登如此回应，大人脾气被悸了起来，指着卷轴上的标记，大声道。
【私田】，【不必起赋】等词语在脑海中出现，让人怦然心动，但扭头见小叔耷拉的嘴脸，就知道肯定不简单，转眼莫名浮现一句‘惟军功阴阳不列！’。
张登意识一时发散，目光陷入呆滞。
大人频频走动，情绪上头，沉着脸对百户唳道：“尔抵命拼杀个七八年，才引杀伐之气镇此厄浊，如今放手你可清楚？”。
百户无言以对，一昧低笑赔着小心。
张登安静地看着，此刻小叔与平日大相径庭，真是奇了个怪？
百户频频递出眼色，示意张登赶快过来，劝息一下。
愕然中，张登鬼使神差的决定，要让大人清醒下来。
“大人，这封建迷信不好！”。
哒哒哒——哒哒——哒。
大人停住脚步，疑惑不解看向张登。
“封建迷信？”。
“嗯！”
“是啥？”。
劈里啪啦，张登上前开始科普胡侃······。
问话的王大人，当场宕机。
百户瞧着直乐，喊道：“心悸吧！大人总劝俺收敛习性，碰上这杂碎确实收不住”。
“打吧！俺将他擒住，给大人一通好打，也好顺顺气”。
话声一落，张登与王大人面面相视。
张登傻眼了。
王大人当真了。
不知算过足了瘾还是通顺了气，大人倒是稳重下来。
出去找了几本道家书籍来，问道：“看过没？”。
“没！”。
“可知，六丁六甲？”。
“占卜，茭杯，押签呢······？”。
“天神，地祇，人鬼三途？”。
张登一味摇头，大人有些唏嘘，不该呀！这些妇孺皆知的事情，怎会不知道。
“嗞嗞，大人，俺下巴咋感到松动？”。
“闭嘴”。
“是”。
“······从未予你讲阴阳之事？”。
“嗯！”。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叹了口气，大人终究将书籍赠予张登，如关爱智障一样。
“回去后，好好看，不可莽撞！”。
张登颤抖中接过，小心嗫嚅道。
“是！”。
“待开春，我们再去阴土地看看迹象再说”。
最终，大人还是不同意置换阴土事，只说会考虑。
“听大人的！”百户攀附答应道。
“回去，替我给你侄儿道个不是，今日冲动了”。
“大人说笑，气顺了才好！”张百户一脸的狗腿样。
王大人笑了笑，四一对自己有貌似自家长辈般的尊敬，自己又怎会不知。
王大人最后绷着脸，招呼两人离开，等出了廊道才转折回去，书案上想起张登讨打的无赖样，不觉有些好笑。
‘封建迷信！’。
亏这小子，如何将这词给编纂来的，随后摇摇头，重新开始工作。
张登提着包裹，吊在百户身后，慢悠悠跟着。
“大人为啥对你这么好？不是，也看上咱这地吧”。
“混说啥，嘴给你扯下”。
“那凭啥对你好？”。
“没啥”。
“狗屁个没啥！他会对你这么好，他有病还是你有病”。
“哎！别动手”。
两人好一阵沉默，见百户有些扭捏的作态，催促道：“说呀，吊啥胃口！”。
“咱曾替大人挡过刀”。
“啥！”。
“挡过刀，那得给俺讲讲······”。
“滚！”。
厢房为南北朝向，进门见一神台，供奉三清道祖。神台下添有供桌，桌上布道着三蔬果品，帝钟，莲花灯，香炉等物，颇有敬道参玄的意境。
窗外有风吹进，神台供奉的泥雕神像，好似有抹流光拂过，变得更神采奕奕。
檀香从熏香罩里袅袅升起，偷寄幽素，沁人脾扉。
地面敷上石条，石条铺垫着大小如一的木板，木板间隙设有孔洞，约莫为防鼠，防潮。
厢房内刷有灰白，圆柱上有序贴着安神镇宅符箓，透过帷幔，多出几分道玄庙藏的味道。
纸糊窗户做得简朴厚重，窗框没雕花刻镂，却特别典雅。
窗户足有八扇，闭合时，须由外启始，细细思量，应该不是与人享用。
厢房的南墙通体雪白，书有血红大字“尔禄尔俸，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就在这时，张登脑海中摇曳出一段镜像，巍峨耸立的宫殿气势恢宏，移步殿外花街铺路，近畔筑葺有水法，水门桥等诸样景观。
继续移动，远眺有一硕大广场，伫立着三阙大门，由东西千步廊合围而成，左右皆白玉栏杆，地面分雕龙凤，添瑞兽祥云图案，一些穿戴明军甲胄的兵士游走其间。
这是哪里呀？
张登有些迷惑，前世今生的记忆里，对此都无甚印象。
广场中有许多官员，胸挂各色禽兽补丁，分两班站立。
几名衣裳破烂的民夫，跪在广场中央，哆嗦述说，旁地一老头盘坐张藤椅上，默默看着听着，身穿常服，相貌平常。
此情景，瞎子都知道，怕顶格大佬的气势也就这样。
老头眼皮微卷，不停点头叹息，仿佛认真听取，民夫的苦难诉求。
少时，老头揉揉眼帘，睁开双眼，慢慢站起，徐徐渡步朝官员走去，一步一步，身形渐渐挺岸，眼角泛出厉色，扫视群官。
耳畔，突兀响起老头震吼，如黄钟大吕：“尔禄尔俸，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话音一落，有官员受不住，全身颤抖，一屁股瘫在地上，胯下流出黄褐之物。
老头轻蔑撇上一眼，悠悠道：“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说完转过身来，看向地上跪着的民夫，垂恤道：“百姓日夜辛苦，仅为一口饱腹，诸衙门官到任，无作非为，敛财枉法，使怨者不伸，枉者不理，使衔怨无诉，民怨沸腾”。
“前元旧事，尔等皆忘了！”。
一句话，让两班站立的众官肉颤心惊。
老头继续道：“天下不靖，官吏之责，官吏不正，皇侧之责，为天下百姓计，焉不将贪官污吏，斩尽杀绝！”。
“俺朱元璋昭告天下，贪墨枉法者，磔！”。
此刻老头满眼血红，鹰视狼顾徐徐回望，错位时空仿与张登相向而视，滚滚洪武压迫感max，转瞬即至给人巨大的冲击。
张登一时也有些失神，呆滞良久，这他娘的就是朱元璋。
·······。
“此上位亲笔所写，由各地官府衙门拓印张贴，涵无尽业力，祗天下官吏心忧百姓，怀腹大明社稷！”。
王大人盯着张登，嘴角微翘着开口道。
“是！”。
张登似懂非懂，但心忧百姓社稷，肯定没错，听完王大人说话，便随口附和上。
“不觉对官吏过于苛责！”冷不叮，王大人补上一句。
张登此刻脑袋发空，不知该如何回话，转头顾看时，王大人却已走开。
······。
厢房的上梁中央，挂一匾额，印着“恪尽职守”四个大字。
书案垂于匾额下，零星几张座椅，围绕案台随意的摆放，大体是有人办完事，还来不及整理，案台上摆有砚台，笔洗，臂格，镇尺等物件。
招呼叔侄坐下后，王大人指着头顶说道：“横梁压顶，不敢不慎！”。
说完后，提笔开始撰写户籍文书，头顶上的匾额，若隐若现发出淡黄色的流光，把二人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俩叔侄面面相觑，再不敢言声。
张登思考着匾额现出的流光，大体是光线折射，亦或视觉的全反射阴影，遂心定下来，再将厢房四周的环境，偷偷打量一番。
厢房的东西两行，陈列十余座大书架，书架外置设有卷筒，里面插满各色卷轴，书架分上下两层，按类分籍，堆放着琳琅满目的卷籍文案。
王大人写完后，从一书架上，取下一棕色宗袋，放置案上，打开，抽出几张稍显粗糙信纸，摊开，抬头对张登说。
“此，授功田契与田土转租契”。
“乃你叔辛苦获得，当妥身爱惜！······”言语中，流露出慎重，大人又抬手摸了摸张登的额头。
“是，小侄记下！”。
气氛有些凝重，张登不敢放肆，仿佛这刻进行着某种传承仪式。
“授籍颁职于你，知我军制职责？”大人低头注视着张登，面露笑容。
“知道，家叔告诫过”张登郑重其事答道。
拿出地契后，大人开始耐心解释，【大明伍军都督府授印】，【燕地都指挥使落款】，【军户落籍证印】，沿文书字迹，一一叙说，细致紧窍处，略有停顿，重复说明。
“燕王殿下，亲笔签字的军功证明，一定要收拾妥当！”。
“是”。
王大人叮嘱交代完后，张登覆手也翻看一番，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妥妥《大明房产证》到手的感觉。
咦！真是燕王的签名，老叔关系可以，朱棣都给作了证明，等明儿朱棣当上皇帝，这可老值价了。
拿出燕王签字的信纸，张登认真端详起来，也没啥，类似明朝版的公证处公证，此证明一切真实，有效，落笔朱棣，文笔一点没看出，难怪后世毛爷爷说他是个半文盲，连自家老子都赶不上。
啥也不说得收拾好，若干年，咱子孙上个鉴宝栏目，可劲的吹！
张登这刻，笑得那叫个鸡贼。
张登画职，确定屯田小旗，按明卫所兵制，甲胄正兵，占兵源二分，称职军队主力，待遇最高也最是凶险。
辅兵，军余共占三分，谓之后备军，屯田留守共占五分，息田耕作养殖畜牧，备军需战用。
张百户那舍得侄儿上阵拼杀，便折些军功，让张登补上屯田的缺。
历史说朱元璋残暴，但他确实爱民，此时此刻的张登，就有深刻感受，刚把小旗的官职拿到手，育苗种植的范本就发下来，规定囤粮，生产，组织，劳作皆小旗负责，如有过失，惩罚最重就是张登，甩锅都找不到下家。
朱元璋，常对治下官员说“百姓之才力，如雏鸟初飞，不可拔其羽毛，如新植禾苗，不可摇拽其根，恒念物业维艰”。
落实到人头，直接就从当官的开刀。
张登正翻阅《大诰》，《大诰》在洪武时期乃所有事业单位的培训总纲，是大明政策路线上的指路明灯。
大诰曰：天下寒家籍户，田出五亩者免，贩田者诛，亩多者倍获，惟军功阴阳不列，免役可籍国取十一。
啥意思呢！就是入户军籍后，上家拨下五亩地，让你开垦，可终身免赋传给后人。
但田土离家近或远，田土连片或零散，离水源近或远，都算考究。
籍田不可以贩卖，违令者皆杀，娶妻生子后，五亩地不够吃，得重新开垦新土，就得翻倍给官府纳粮食，新土你还只有使用权，产权都在官府手里，没办法人口膨胀，人多地少嘛！
可军功与阴阳获取的田土，就可直接划拨到私田内，免除徭役，且只交纳十分之一的粮食，当下可算顶天的福利，现在可没士绅不纳税的章法。
难怪小叔削尖了脑袋，也往军功上撞，这刻张登顿悟了。
娘的！有眼光，莫看自家小叔扁担落地上，不知道是个一，眼光还挺毒辣，这不就前世分福利房嘛，入职早的还分套福利房，入职晚的就剩还房贷。
明军现在的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可不是明末时期的军官，只他娘的会杀良冒功，现在的武职可值老牛笔子钱，娘的！个个身经百战，偏偏狼多肉少，不然自己求个恩典，也去试试！
但这阴阳又是啥？
王大人从一处卷筒内，抽出卷轴，展开，招呼小叔上前，指着画冶处问道。
“确定都转？”。
“嗯！”小叔稍微动弹了一下身子，瓮声瓮气答道。
“十五亩功田都划予你侄，惟剩五亩田土”。
“是！”。
“往后军闲下来，可够嚼用？”大人有些忧心的询问。
“俺两百亩阴土转手卖了，总有小二十亩地吧！”小叔心情稍有触动，紧接着憨直回道。
“卖了！”。
“莫是失心疯吧”王大人一听张百户的答话，声音顿时尖锐起来。
“啥卖了？”。
听见风声张登也从《大诰》思绪中，回神过来。
“阴土置阳地，关你屁事，看《大诰》去！”百户一爆吼，张登如受惊的兔子般退缩回去。
啥阴呀阳的，张登不懂，按照理解估摸是日照时间长短，可能称呼阴阳。
阳地多是日照时长，出产的谷物就多，把地换了也行无所谓，张登这时乐呵呵的。
“四一，再想想，惟剩五年就可功成，憾不可惜！”大人相当关心，还想着再劝几句。
“不留了，侄子大了，换了留个念想”。
“可······”。
“大人，俺就个厮杀汉，万一遇上好歹，张登镇不住那些腌臜货，赔上性命，张家可就断根了”张百户被搞得心绪不宁，虽知大人好意但也迫于无奈。
“叔，现在换地很亏吗？咱不赶时间，让别人压价压死”。
张登注意到这边，越听越惊讶便小心的问道。
“滚！”。
“好嘞！”，张登熟练的原地打滑。
“惟五年而已！”王大人秃噜上一嘴。
张登嘴比脑快，急道：“大人，俺叔啥事还剩五年，不会赌债算的利息吧？”。
“劳烦大人，给小侄算算家什，小侄还可以抢救一下，但要说明，利息得算俺叔头上”。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登赶紧撇清关系。
张百户想揍人，却被大人制止，这无耻的操作也震惊到大人，半天才回过神来。
“倒也不是赌债”王大人感到好笑。
不是赌债！
张登沉思一刻，继续问。
“莫非早先欠下的嫖资？”。
王大人一听，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不是”。
“欠得酒钱？”。
“也不是”。
······。
“大人你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不会涮小侄坛子吧！”。
百户一边气的暴跳如雷，不敢再猜了，生怕再猜下去被小叔活活打死。
张登渐渐闭口不言，王大人也索然寡味。
开口说道：“惟五年的光景，便镇邪去厄，折阴土转封阳地，封阳后便成你家私田，世世代代不必起赋”。
说完直愣愣地盯着张登，眼光中颇具意味，但张登不明就里，只是尴尬迎面傻笑。
“这阴土，你叔不留了！”见张登如此回应，大人脾气被悸了起来，指着卷轴上的标记，大声道。
【私田】，【不必起赋】等词语在脑海中出现，让人怦然心动，但扭头见小叔耷拉的嘴脸，就知道肯定不简单，转眼莫名浮现一句‘惟军功阴阳不列！’。
张登意识一时发散，目光陷入呆滞。
大人频频走动，情绪上头，沉着脸对百户唳道：“尔抵命拼杀个七八年，才引杀伐之气镇此厄浊，如今放手你可清楚？”。
百户无言以对，一昧低笑赔着小心。
张登安静地看着，此刻小叔与平日大相径庭，真是奇了个怪？
百户频频递出眼色，示意张登赶快过来，劝息一下。
愕然中，张登鬼使神差的决定，要让大人清醒下来。
“大人，这封建迷信不好！”。
哒哒哒——哒哒——哒。
大人停住脚步，疑惑不解看向张登。
“封建迷信？”。
“嗯！”
“是啥？”。
劈里啪啦，张登上前开始科普胡侃······。
问话的王大人，当场宕机。
百户瞧着直乐，喊道：“心悸吧！大人总劝俺收敛习性，碰上这杂碎确实收不住”。
“打吧！俺将他擒住，给大人一通好打，也好顺顺气”。
话声一落，张登与王大人面面相视。
张登傻眼了。
王大人当真了。
不知算过足了瘾还是通顺了气，大人倒是稳重下来。
出去找了几本道家书籍来，问道：“看过没？”。
“没！”。
“可知，六丁六甲？”。
“占卜，茭杯，押签呢······？”。
“天神，地祇，人鬼三途？”。
张登一味摇头，大人有些唏嘘，不该呀！这些妇孺皆知的事情，怎会不知道。
“嗞嗞，大人，俺下巴咋感到松动？”。
“闭嘴”。
“是”。
“······从未予你讲阴阳之事？”。
“嗯！”。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叹了口气，大人终究将书籍赠予张登，如关爱智障一样。
“回去后，好好看，不可莽撞！”。
张登颤抖中接过，小心嗫嚅道。
“是！”。
“待开春，我们再去阴土地看看迹象再说”。
最终，大人还是不同意置换阴土事，只说会考虑。
“听大人的！”百户攀附答应道。
“回去，替我给你侄儿道个不是，今日冲动了”。
“大人说笑，气顺了才好！”张百户一脸的狗腿样。
王大人笑了笑，四一对自己有貌似自家长辈般的尊敬，自己又怎会不知。
王大人最后绷着脸，招呼两人离开，等出了廊道才转折回去，书案上想起张登讨打的无赖样，不觉有些好笑。
‘封建迷信！’。
亏这小子，如何将这词给编纂来的，随后摇摇头，重新开始工作。
张登提着包裹，吊在百户身后，慢悠悠跟着。
“大人为啥对你这么好？不是，也看上咱这地吧”。
“混说啥，嘴给你扯下”。
“那凭啥对你好？”。
“没啥”。
“狗屁个没啥！他会对你这么好，他有病还是你有病”。
“哎！别动手”。
两人好一阵沉默，见百户有些扭捏的作态，催促道：“说呀，吊啥胃口！”。
“咱曾替大人挡过刀”。
“啥！”。
“挡过刀，那得给俺讲讲······”。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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