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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来势汹汹(修)

    翌日天光大亮,昨夜耍得晚了,就连宁业都还未起身。

    小七也是晚了时晌,心下寻思,昨夜吃的油腻,今日还是须清淡些,忙淘米熬粥备些朝饭。

    饭罢雷打不动的原去林子修习。

    ……

    宁业起身后,看着灶上的粥、备好的小菜和温着的汤药,却不见小七人。

    “小七这每日不断的,那武师看着也就是个二把子,难为她如此勤勉!”

    宁十一还没睡醒似的,人在这了,魂儿还不知道在哪儿飘着。

    润着双桃花眼随口道:“小孩子家多动动好事儿,长个儿。”

    他是有些眼力的,从小七行走坐卧自是能看出有些气息内劲。一开始也是没想到,这孩子看着温温淡淡,却是个不爱红妆的。

    不知是不是如大靖那位独一无二的姑奶奶一般,又是个不同旁人的。

    在宁十一看来,那武师虽然不济,可以小七的身骨资质,修习些防身做打,那并不困难。以她今后的境遇,无论如何,总是好过娇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

    也知她那家里那人其实待她精心,打小顺着她请了武师。知她日日勤克,并不以为意,权当她锻炼身体,松快筋骨了。

    身康体健总是好事儿!

    ……

    这头,小七盘坐在林间空地,双目微阖,手掌两指指尖掐圆,朝天搁在两膝,周身隐隐气息攒动。

    前生自小师从玄宁真人习六艺,打坐修习已成习惯。

    沉息丹田、气运经脉,这是一切体术预达极致的基石,没有强劲的内息,体乏力竭之时,就是强弩之末之际。

    作为一军统帅,这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对敌是万分危险。

    因此沉息敛气之术,于小七而言,已似吃饭呼吸一般自然而然,不可或缺。

    今生早早知事,五岁起就在武师的遮掩下,暗自勤加修习。比前世早几年不说,又较之前心智已开又更加勤修不辍、融会贯通。

    如今已是略有小成,不是前世同龄可比,只在人前敛气凝神略为收敛。

    ……

    说起小七的前世,身为萧苑时她的师父玄宁其人,颇为神异。

    玄宁真人收她为徒之时,据说已百岁,却依然是三十几许的样貌。

    这让大靖上下,都将之奉为神人。

    萧氏先祖有一位曾迎娶了有胡人血统的女郎为妻,虽血脉已被稀释,可预执掌汉家天下,总容易被文人儒生所攻击诟病。

    为统化中原,建大靖之后,萧氏奉玄门百年前,天一老祖萧敬一为祖,遂立“道”为国教。

    玄宗入门甚严,且宗门规训严苛,言行律己。

    因此玄宗子弟,在俗世民众心中,备受尊崇。

    满朝文武本就奉玄宁为上宾,连带着对她这位原本身份特殊的大靖长公主,更加推崇。

    所以之后她弃红妆,并未有什么反弹阻碍。

    只是,玄宁曾私下对身为萧苑的小七说过,不老不尽,人生颇为无趣。与其说是修行到常人艳羡的境地,倒不如说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这话倒是让她不解其意。

    ……

    玄宁真人颇为不羁洒脱,却是真正的博古通今!

    天文、地理,兵法、文史,书画、音律,谋略、眼界等无有不通。

    为人好酒,好曲,好漂荡。

    时常游荡天下间,喝的酩酊大醉哼唱一些不知哪来的曲调,唱词却是道尽人间真意。

    故小七虽然寡言、不善陈情,可心有所感时,倒也常哼唱两句聊表一时心绪。

    十年相授不敢说尽得真传,也有十之八|九。

    小七也曾问他,既爱闲云野鹤,为何收她这个朝廷的殿下为徒?

    老头神神叨叨的说,一切皆是注定,他是应大靖的“运”而来,也因她而来……

    又混不正经的说,何况他是个“颜痴”。

    前者玄宁说的含糊其辞,萧苑无从考究。后者,萧苑虽不解“颜痴”何意,也大概明白意思是她长得好看!

    不到十岁稚龄的她,随即喜笑颜开的,被哄着欢天喜地的浪荡江湖十载。

    ……

    一个时辰后,小七敛息吐气,缓缓睁开眼起身。一番拳脚后,又拿着一根隐在林里人高的木棍,游龙走凤几许。

    方收势,整整衣襟,向镇子走去。

    ——

    时间悠悠转转,又是几月过去,转眼已是第二年夏末。

    这日小七甫一从何家回来刚进门,就被宁十一招手叫进房,扔给她一个椴木锦盒。

    她险险接住,目露不解看着宁十一。

    “打开!”宁十一坐在桌前,撑着下颌,挑着眉毛扬扬下巴示意她。

    颇有两分刻意的,好像不怎么在意似的。

    小七依言打开,只见里面银光泽泽,平铺着一件金属丝勾成的物件儿,轻薄精美。

    小七抬眸看向宁十一。

    “再一月有余就是你及笄生辰了,这是个银丝面甲——有个名儿叫‘玉面颊’!”又臭不要脸的炫耀,“这可是鬼手银花的手艺,难得着呐!我可是寻了好久!”

    宁十一心里想显摆,却偏一脸的故作平淡,“咱们大靖的姑娘,及笄都是要遮面簪笄的,虽不必像深闺内秀的千金那么讲究的佩戴直至成婚,也就是个意思!你拿着玩儿。”

    言语间隐隐的嘚瑟!

    ……

    说着够着手掂出递给小七,“戴上看看合不合适?”

    眉目含笑。

    宁十一声色醇厚略带金石之音,语声温柔,桃花眼里满满流光,浸溢着真实的在意。

    小七指尖微动,接过郑重的道:“谢义父!”

    她此时语气虽平静无波,却心下温暖——难为他四六不着的还能记着她的生辰。

    这个世上,前后两生除了师傅,只有这个人是真心的,只为给她庆生而赠送礼物。

    不是“赏赐”,不是“讨好”。

    不自觉得,小七心下就带了两分雀跃,竟有些未有过的跃跃欲试。

    对着琉璃镜,将两端银链扣在束发的缎上,两侧的银耳卡在耳后。沿着下方的一根银丝止于耳扣,轻轻扭动,略微松弛的下颌,便附面紧密贴合。

    整个面甲垂坠,严丝合缝的帖服在面部,勾勒出美好的线条。

    流光溢彩、严丝合缝,不愧“玉面”之称。

    ……

    小七转过身,对着正对窗拨弄枝丫的十一,“合适吗?”

    宁十一闻言抬头。

    阳光透过窗棂,银丝折射出微光。

    面甲外只露出光洁的额头、霞光四溢的琉璃凤目和笔直的鼻梁,隐隐绰绰动人心魄。

    半遮半掩,更是添了几分惑人心神的风华。

    自打养了小七,宁十一最常感慨的苦恼就是:闺女长得太好,不放心嫁!

    唯恐男子为色所迷,难究其心。

    又恐尔等凡胎匹配不得。

    此时,再一次烦恼。

    ……

    “咳咳……嗯!很好,咳咳——之后带一两次,意思意思就行——”言下之意就是,没事儿别老戴!

    可小七没听出这分意思,只心里暗忖好好收着,十分珍惜的样子。

    宁十一随即真心的绽开一抹笑,颇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

    小七看着他并不遮掩的纯粹欢颜,突的发觉:这人——不过也是个能肆意飞扬、青春正茂的年纪!

    ……

    院里喝茶乘凉的宁业耳聪目明,又常被宁十一那些“愁嫁”的话磨的耳朵都出茧子。

    此时闻言喷笑出声,暗嗤十一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事儿哪轮得着他烦恼!他是管得住小姑娘的心,还是管得住那位大佬的意?

    遂摇头失笑不理,让他自顾去发癫。

    ……

    宁十一倒是不管宁业的嗤笑,自这天后,生怕小七听不懂暗示,更像是意识到自家闺女已初露风华、长大成人。

    往后几日,便絮絮叨叨的,说什么“男子皆是好颜色多薄情的”,又是“面俊的多花心”、“男女当有距”诸如此类云云……

    惹得小七莫名其妙,不知他何时如此关注起“男女大防”来。

    连带着阿进来,都借故使唤的她团团转,不动声色的尽量减少男子与她接触的频率。

    小七心里好笑不已,虽她本就不太与旁人来往,也只当他又开始作妖。

    就这样吵吵闹闹的又过了一日又一日。

    ——

    今夏阴雨连绵,宁十一虽然之前就病病歪歪一副软了骨头的德行,小七起初只当他是顺杆子犯懒。

    平素虽有隐疾却也手脚康健,精力充沛活蹦乱跳的。起码扯着嗓子骂宁业“蠢货”、使唤她的时候,可是中气十足。

    可这回不太一样。

    近日,宁业的面容掩不住忧思。

    宁十一自打几日前心口隐隐作痛,连绵数日今早居然起不了chuang了,小七忧心不已。

    这日晚间宁十一终是发作,偏不教小七进房。

    她也知道,病中人形憔悴,恐有衣冠不整。宁氏兄弟知礼避嫌,自然是正常的。

    等宁业在房内看顾了近两个时辰,虽翻腾倒塌的声响还没停,但还是小了不少。

    宁业这才大喊快快送了药来,小七忙端着药碗进房。

    ……

    平常宁十一娇气得很,手指尖儿破个油皮都大呼小叫的,这次却不知为何不听呼痛。

    等她急急进了房一看,满眼一地打碎的花瓶茶盏的碎片。

    宁十一直着腿只着中衣坐在chuang脚的地上,双手还无意识的抓挠着。

    额角颈部青筋暴起,白瓷似的脸颊此刻红涨,双目紧闭。未束冠的青丝散了一地,黏在汗津津的脸侧和颈项。

    宁业死死束着他隐隐挣动的双臂抱在怀里,扭头冲小七疾道:“快帮我抓着他的手,扶上榻去!”

    ……

    大概是宁十一疼痛难忍,挣扎力道巨大。

    宁业手臂脸颊也有青青紫紫,甚至泛着血丝的伤痕。

    一番你抓我拦的力道较量,此时宁业实在没有力气一人将宁十一拖上chuang去。

    小七见忙过去,帮忙抬起宁十一的双腿,一边暗自惊异,不知何种心疾竟能让人疼痛知此。

    如若真是心疾,这般程度大概早都三魂归天了。

    ……

    两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昏迷中无意识挣扎的宁十一抬上榻。

    许是发作了一息稍缓,此时宁十一虽然仍然喘着粗气,人却略微平静了些,不再青筋暴突,奋力挣扎。

    宁业也坐在chuang脚喘着粗气,小七顾不上细想,回身端了药碗过来放在chuang头,一边给宁十一拭汗,一边暗忖汤药微凉之后怎么给他服下去。

    她心惊这人这次不同以往的严重,心里很是沉重。

    ……

    正想着,就见宁十一眉头突紧,手攥着xiong口整个人就缩了起来。看他恍惚间要扯开衣襟,十指在xiong口撕扯,像是要挖出心来。

    何种病痛?!

    竟像是神魂不守般疯癫发作,痛苦至此?

    小七再次惊疑。

    她虽不精通药石,可也知心疾之症会使人无法呼吸、疼痛,不可大喜大悲,不可劳神动气。

    可眼下的此情此景,病痛中的人何止劳神动气?

    ……

    小七无暇细想,忙伸手预拦宁十一自伤的行为,却一时被眼前的景象所惊,一时愣神。

    宁十一这种“病体娇贵”的公子哥儿,肤质细滑的xiong膛虽皙白,却意外有些精壮。

    只是此时划出道道血痕的月凶口,在锁骨下衣襟常遮掩之下……竟是遍布刀伤箭孔的狰狞疤痕,还有一道近在心口!

    小七呼吸一滞,瞳孔骤缩!

    ……

    这并不是兄弟俩说的那样,是什么曾经遛鸟游街的纨绔打架斗殴的遗留,也不是偶尔逐匪的佐证!

    这更像是——杀伐征战、刀尖tian血的印记!

    小七一瞬惊异,一瞬茫然。

    不是京城寻常的豪商富户出身吗?

    要不是此时情急,小七还尚有理智。她此时都差点揭开他的衣襟,想要看个全貌……

    她第一次,对于这人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会有这样的伤痕,要么是杀敌的从戎将士,要么是疲于奔命的草虏悍匪。

    哪种?

    后者,不像。

    草虏毕竟不必面对千军万马,形成如此密集繁杂的伤口。

    尤其是——箭伤。

    她心思百转千回,不知是何滋味。

    ……

    恍然间,被神志不清的宁十一一把攥住她的腕子,似要拧断般用力。

    疼痛使小七回神,她从不知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人,竟然有这样强劲的手力。

    顾不得心下的疑虑,也不管快要折了的腕,用另一只手去扶他的身体。却不妨被四处寻找落脚泄痛的宁十一一个满抱,还不等宁业阻拦,他的脸就撞向小七。

    近的都能感觉到他温热急促的呼吸,扑面而来……

    ……

    小七慌忙中忙侧开脸,撞来的宁十一脸颊紧擦着她的颈侧,一口咬在肩上。

    她眉头微皱,未躲闪呼痛,眼见着肩头渗了红。

    宁业慌得,又是掰手又是捏脸,手忙脚乱的一通忙活。

    许是痛苦挣扎许久耗尽了体力,又或许是被嘴里的血腥唤回了两分神志,好赖算是让宁业给按着回去躺下,渐渐安静。

    两人又是好一番整理,事罢小七才示意了宁业要去换洗离去。

    ……

    身后的宁业看着她的背影,愁眉不展。

    刚才他也瞧见了小七的眼神表情,也知为何。

    以小七的聪慧,他也本没想着隐瞒多久。

    这次宁十一的症灶来势汹汹,也难以像以往一样,卧chuang几日就能含混过去的……

    眼见着小七待宁十一越发的尽心,担忧的愁绪简直快扯断了他的肠子。

    “……奉仪呀奉仪!这可怎么收场啊!哎——”宁业喊着一个小七从未听过的名字呢喃。

    曾经第一回拿起绣花针缝补,都没让他这般纠结。

    ……

    晚些时候,整理妥当的小七又进房来。

    无视宁业刻意的镇定,平静的道:“叔父,您先歇息。待义父醒了,再换您来看顾替义父更衣。”

    并不多问多说,完全没有探究询问的意思。

    宁业忐忑,心里到底大大松了一口气,从善如流的起身快步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