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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杨御史值房吓权阉,魏忠贤令拿汪文言

    书接上文。话说锦衣卫指挥使刘侨,在东林首辅叶向高府上有感叶向高以首辅之尊却屈尊下跪以求自己保全忠良,便割破手掌,与叶向高定下盟约,在这魏奸当道、众兽盈朝的时候,二人同心死义,要扶保大明江山社稷,如何扶保?便是要为大明朝留下忠臣义士,以待日后天下清明之时,有贤臣能人治理朝纲。

    自刘侨与叶向高天启三年十一月击掌盟誓以后,除了天启三年十二月给事中许誉卿上疏,矛头直指魏忠贤、客印月以及宫中朝中其他奸臣,在东林清流的全力营救下,连诏狱的门都没进,被天启皇帝咬着牙罚了个停俸半年。这件事之后约莫有三个月,朝野上下可谓是相安无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份平静之下,实则暗流滚滚,东林清流和阉党奸臣之间的争斗,可谓一触即发,只是不知道导火索在哪里。

    刘侨这几个月倒是清闲了些,诏狱中无事,督公魏忠贤也未下了什么治害忠臣的令子。于是刘侨这几月来,每日在镇抚司衙门里看弟兄们练武,偶尔带着何远和其他几个心腹兄弟出去吃肉饮酒。虽然刘侨表面上看起来心情愉悦,但何远看得出来,刘侨内心其实郁闷得紧。只是刘侨习惯了将心中事深藏,轻易不示与人。

    书要简言。此时节正是天启四年的四月,京城里草长莺飞,正是一年中的好光景。这一天,锦衣卫衙门里照常点卯,各个锦衣卫将探听到的京城内外大小情事一一报来,再由专人记录。据说这锦衣卫探听的情报包罗万象,上到朝中忠臣言行、中到朝廷内外奏疏、下到集市上蒜韭几文钱一斤,甚至宫内哪个太监和宫女结成对食,这些情报都要事无巨细的收集而来,有用没有的放一边,锦衣卫干的就是这差事。待汇报的差不多了,许显纯走上前来,对着刘侨抱拳施礼:“刘指挥,属下今日听闻,今日早朝散了以后在内阁值房,首辅叶阁老和厂公吵起来了”

    听闻此话,锦衣卫衙门里众人都窃窃私语。谁都知道,厂公魏忠贤势大,无论是朝野之中,还是宫廷之内,除了圣上,几乎没人能与魏忠贤相抗,甚至都没有那么一个人敢忤逆魏忠贤哪怕就一下。即便是圣上,也被魏忠贤所蒙蔽,对朝中大事小情可谓一概不知,知道的也是魏忠贤添油加醋或者粉饰太平以后的消息了。而叶向高作为朝中首辅、百官之首、东林党的领袖,是除了魏忠贤和手下阉党之外,朝野上下唯一有党的大臣。有明一朝,自太祖朱元璋诛杀胡惟庸以后,就再也没有过宰相一职,后,成祖朱棣自感主持朝政需要大臣辅佐,便设立内阁,内阁首阕便是首辅,成祖设立内阁之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内阁首辅会在之后的几百年内日渐势大,甚至连个别皇帝都是在有内阁权臣支持的情况下才身登大位;万历年间,首辅张居正把持朝政,连万历皇帝都要靠边站,首辅势大,可见一斑。但首辅之位,并非生来就有权势,万历末年,首辅如走马灯一样的换来换去,申时行、沈一贯、朱庚、赵志皋等人来来往往,却无几人能常坐首辅之职。原因却也简单,要么如申时行一样,受圣上恩典,换句话说就是有皇上做靠山,什么大臣什么权阉都不能撼动和挑唆;要么,就是皇帝不喜欢、权阉又怕又恶,但其在朝中有一众支持者,若是圣上厌之,则此人表面上顺应皇帝上书请辞,其拥趸却纷纷上书,不是尽力挽留、就是上书请辞,换言之,就是跟皇帝摊牌,要是这人不作首辅,这朝廷上下就没人干活了,您老人家自己撸着袖子干吧。这事儿放在几百年以后的英吉利国,就叫内阁全体成员以辞职相威胁。于是哪怕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要退让。

    而到了天启四年,魏忠贤广插党羽,从宫中到朝廷、外省官员甚至锦衣卫里尽是阉党奸臣、太监子孙,只有叶向高作为朝廷首辅,与都察院左都副御史杨涟、吏部尚书赵南星、大理寺左寺丞左光斗、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刑部员外郎署山东司事顾大章等一众东林清流为一党,是笼罩在魏奸黑暗下的一角光亮。以叶向高为首的东林党人虽然人数不多,但一来都是饱读圣人之书的忠臣、二来,这东林党人在朝中也有些人是重要的官职,例如吏部尚书赵南星,吏部尚书人称天官,其重要性可见一斑。但说来简单,东林党要与阉党分庭抗礼,却也势如登天。原因也简单,其一是阉党人数众多,魏忠贤收纳党羽根本不考虑什么学识、家世、人品,只看给钱多少、听话与否,这样一来,无耻文人也好、衣冠禽兽也罢,投太监的人是与日俱增;与此相反的是,能被东林党人视如朋党的人,要么是两榜进士出身的忠臣,要么是一心报国的侠客,而且,东林党人大多是清流,不可能像魏忠贤一样只要依附就给官给钱给势力,依附东林党,很可能得到的就是一杯清茶;其二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阉党首领魏忠贤受皇帝宠信,皇帝对魏忠贤虽然说不上言听计从,但也被魏忠贤哄的晕晕乎乎,因为魏忠贤懂得如何让皇帝快乐、开心、舒服,皇帝一舒服,朝中大事小情都交给魏奸处理了;而对东林党人,皇帝的态度不外乎找茬、告状、空谈仁义、聒噪,虽然心里厌烦,但也不能做什么。大明朝自太祖爷一来,这皇帝的权力始终是天下最大的权力,这可不是一句废话。历史上有太多的皇帝手中无权,只能任人摆布,如汉献帝、陈后主一般的帝王,连保全姓名都是奢望,但明朝皇帝虽然有时候会被蒙蔽、被利用,但若是皇帝下令,再大的权臣也逃不过家破人亡这个宿命,什么太监,什么权臣,皇帝若是下定决心,再大的势力不过是沙子堆的高塔。正德年间,大太监刘瑾权势熏天,当时有人说,大明朝有两个皇帝,龙椅上坐着一个,龙椅旁边站着一个,故而后世有人称刘瑾为“立皇帝”,而正德天子拿下刘瑾、满门抄斩,只用了一句话、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嘉靖朝,首辅严嵩把持朝政说一不二,嘉靖帝聪明绝顶,利用清流与严党相互攻伐之机,杀严嵩之子严世藩,灭严党,偌大的严党几乎一夜之间就树倒猢狲散,严嵩本人七十多岁高龄也只能沿街乞讨为生。

    说这么多,只为了让听书的各位明白,在大明朝,谁能得皇帝的宠信,谁就能把持朝政,这之后,是流芳千古如江陵太岳相公张居正,还是遗臭万年如江西分宜老严嵩,都在一念之间。

    咱们把话题扯回来。闻听叶向高与魏忠贤在内阁值房大吵一架,刘侨心里也开始琢磨了起来。他看向许显纯:“许佥事,能否将细情说说”。许显纯也没多想,直当是刘侨想要了解情报:“嗨,咱也是听司礼监那个常跟着厂公的人说的,说散朝以后,叶阁老和其他几个阁臣还有几个朝中大臣正在值房歇息,厂公便来了。一进来,厂公便说叶阁老在圣上面前泼他的脏水,他一心侍奉皇上,怎么就成了把持朝政滞塞言路了,叶阁老一开始还不想答言,但厂公却不饶,一旁的杨御史就跟厂公吵了起来,厂公吵架不过,就………就在值房撒泼,还说要回去参叶阁老和杨御史,要让他们都回家种田,这时候,叶阁老坐不住了,把手里拿着的茶壶摔在地上,先用他的家乡话骂了一句什么也没人听得懂,之后又说,说………”

    刘侨忙问:“说的什么”

    许显纯摇了摇头:“咱不敢说”

    刘侨:“说,说便是了,你就是个传话筒,你有什么可怕的”

    许显纯面露难色:“刘指挥让说咱便说了。那叶阁老说,‘魏忠贤,你把持朝政、陷害忠良、为非作歹,目无王法,实属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还敢说老夫泼脏水,你自己不就是满身污臭!’,气的厂公好悬没当场背过气,嘴里念叨着这事儿没完,这事儿没完,结果杨御史拦住去路,用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厂公,说‘李进忠,你要是夹起尾巴好好做人,还能混个好死,要是再祸乱朝廷,我必让你碎尸万段’,就这么一句话,给厂公吓着了,浑身哆嗦成一个儿,跟歇里虎子吃烟袋油子一样,什么也没说,带着人灰溜溜走了。就是这么个事儿。”

    许显纯这话说完,整个镇抚司衙门落针可闻。过了好一晌,刘侨才轻轻咳嗽两声:“众家兄弟,今日许佥事所言之事,不可外传,不可让他人知晓,嘴巴闭紧了,都明白吗”

    众锦衣卫轰然答应:“明白了!”

    刘侨挥挥手:“今日散了,各干本差”

    待锦衣卫众人散去,刘侨转身走进镇抚司衙门内,何远也跟了上去。二人走到衙门后堂刘侨休息的屋子,刘侨让何远把门关上,吩咐何远倒茶,何远常随刘侨左右,对刘侨的起居习惯了如指掌,他手脚麻利的找出茶叶,又出门拿来热水,沏上一壶小叶花茶,给刘侨倒了一杯之后,便站在屋子当地待命。

    刘侨喝了一口茶水:“今日之事,看来你也心惊了,你这茶沏的也味道不对了”

    何远忙说:“刘指挥,在下重沏一壶”

    “不妨,如今这世道,一壶茶变味了算什么。何远,你也坐吧,这也没有外人,总站着像什么话”

    何远也不推辞,撩袍便坐下,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仔细品了一品,咂摸了一下,感觉,和自己平日里沏的茶没什么两样。

    刘侨把茶杯放下,何远连忙又给续上水。

    “何远,今日许显纯所说之事,你怎么看”

    何远想了想:“在下愚钝,也没什么看法”

    刘侨摇了摇头:“你不是愚钝之人,你头脑清楚的很,只是不愿想而已,今日我就要你想,要你说”

    何远一愣,然后给自己续上一杯茶:“那在下说的对是不对,刘指挥多担待”

    “说便是了,自家兄弟,什么担待不担待”

    何远说:“今日叶阁老和魏忠贤在值房吵这一架,其实算是朝中清流和阉党奸臣矛盾的爆发了。据说,魏忠贤刚挤掉前任掌印太监王安王公公之时,曾经想跟东林清流示好,但这些酸儒对魏忠贤厌恶至极,就像看一只癞蛤蟆一样的看待魏忠贤,这也算是把魏忠贤逼上了清流的对立面。之后,魏忠贤人大心大,加上如顾秉谦、魏广微一众无耻之徒的攀附,魏忠贤势大,但对于东林党人,还是无法除去。天启元年,魏忠贤曾经下令拿了中书舍人汪文言,想从汪文言身上做突破口陷害东林党人,但汪文言虽下诏狱,然并未攀咬东林党人,但终究是被东林清流营救出来,无罪释放;当是时,魏忠贤发觉自己力量尚不足以消灭东林党,遂蛰伏下来,继续广纳党羽、扩充势力。去年,魏忠贤掌控东厂锦衣卫,编造罪名、拿人下狱、矫诏杀人方便得很,再看朝中,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东林清流之外,满朝文武,尽是阉党。魏忠贤本就对东林党人恨之入骨,再加上东林不除、阉党不成,魏忠贤心里已经憋着要谋害忠臣了。今日之事,算是挑明了,估计再过不久,腥风血雨又要起了,也不知道又有谁要倒霉了,唉…………”

    说完这些,何远一仰脖喝干手中茶水,眼中也是惆怅。

    刘侨听完何远这一番话,心中三分喜七分忧,喜的是自己看重的小兄弟对朝中事务看的未见透彻但却颇合道理,而且这何远心中忠义可见一斑;忧的是,这何远对世事看的明白,却和自己一样,无力回天,而且他年轻气盛,难保未来一时气愤,会做出什么塌天的事来,或者干脆就是和他人说出这些,被魏奸所知,在之后,是下狱还是杀头都是不一定的事儿,但何远肯定没有个好结果了。

    刘侨点了点桌子:“何远,今日这些话,你想了多久”

    何远闭上眼睛:“自跟了刘指挥,每次随刘指挥与朝中清流相交之时,我虽仅仅侍立在侧,但也听了不少那些人的话,虽然有些书生意气、高谈阔论,然拳拳报国心昭然若揭,在下久而久之,也受感化,不由得也与那些清流思在一处,谋报国之策,每每夜晚不能入睡之时,脑中便是这些事了”

    刘侨无声的笑了一下:“好何远,我就说我刘某人不会看错”

    何远抱拳拱手:“刘指挥抬爱了”

    收住笑容,刘侨又说:“以你之见,这魏忠贤下一步要做什么”

    何远面露难色:“这,在下便不知道了,不过也逃不出罗织罪名拿人拷打这一套,这奸贼,害人也没个好招数。”

    刘侨想了想:“但不知谁要惨遭毒手”

    何远眼睛一亮:“左都副御史杨涟!”

    刘侨摇了摇头:“此人魏忠贤动不得。光宗皇帝行将驾崩之时,杨御史曾是顾命大臣,今上能够登基坐殿,杨御史也是首功之臣。”说到这,刘侨笑了:“何远,你道为什么杨御史能吓得魏奸抖似筛糠?”

    “在下不知”

    “当年,魏忠贤还叫李进忠,服侍那时候还是李选侍的康妃娘娘。光宗驾崩,今上作为太子,却被李选侍扣下,不许其登基,与今上一起住在乾清宫,非要自己得了个封号再交出尚未登基的天子,甚至想把持朝政,要看所有的奏章。朝中大臣自然不肯,于是便以杨御史为首,前往乾清宫恭迎圣驾,李选侍自己不敌,便派出身边的心腹太监李进忠,要他挡住大臣们。结果,那李进忠外强中干,被杨御史骂了个狗血淋头,一通恐吓之下,李进忠吓得面色铁青。再然后,王安王公公告诉杨御史,圣上被李选侍藏在暖阁中,一众顾命大臣不等仪仗,自暖阁之中将圣上救出,抬着娇子就要往外走,李进忠又来阻拦,二次被杨御史骂退,之后,圣上登基,李进忠与李选侍被赶出乾清宫,李进忠后改名魏忠贤,傍上客印月,才有了权势熏天。因此,那杨御史乃是魏奸的一生之敌,魏奸见了杨御史,怎么不怕,哈哈哈哈哈哈”

    何远听了也是开怀大笑,其实这事儿本身不但不好笑,反而还有几分悲凉,天子登基,居然要靠大臣抢夺。但因为这事儿上魏忠贤丢丑,怎么能不让记恨魏忠贤的人发笑。

    何远又问:“刘指挥,在下有一事不明。按照祖制,客印月作为圣上乳母,早应出宫,但却久居宫内,还受封“奉圣夫人”,赏紫禁城乘舆,上朝之时,还给客印月在龙椅旁边留有座位,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刘侨压低了声音:“你岂不知,客印月自幼抚育圣上,相貌妖艳、生性浪荡,圣上极有可能受了她的蛊惑了………”

    何远倒吸一口凉:“刘指挥是说………”

    刘侨一挥手:“我什么也没说。当下,客印月与魏忠贤乃是圣上赐婚的对食。据探查,那魏忠贤虽然是个阉人,但,哈哈,他是自宫的,虽腐,余势未尽,再加上日夜进补,弄不好,这夫妻乃是真夫妻”说完,刘侨又嘱咐:“这些话,不可对外人说”

    何远却笑了:“刘指挥多虑了,魏奸与客印月那点事儿,全天下谁人不知啊”

    “全天下人知道你也不能知道,全天下能说,你不能说”刘侨却严肃了起来。

    何远收敛笑容:“在下明白了”

    刘侨喝了一口茶:“你不明白,至少现在你不明白。”

    刘何二人如何品茶聊天按下不表。几日之后,刘侨带着何远及众人正在镇抚司衙门内练武,耳边就听门口站岗的两个力士高喊:“上差大人到!”刘侨忙令众人列队,待三个身着鲜红官服的东厂太监进来,众人纷纷跪拜:“参见上差”

    东厂秉笔太监、魏忠贤死党李永贞走在头里,看见跪了满地的锦衣卫,手都不伸,挑了一下眉毛:“上谕,刘侨听旨”

    刘侨双膝当脚走,往前上了半步:“臣刘侨听旨”

    李永贞清了清喉咙:“今有汪文言,身居内臣之职,却与外臣勾连,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前命镇抚司拿了审问,因无实凭审不出所以,故而放了,然其罪行实难饶恕。今日着锦衣卫将他拿了,严加拷问,从重拿来拟罪说!”说完这恶,李永贞看了看跪着的刘侨:“刘指挥,圣上口谕宣完了,你且起来吧”

    刘侨听完这口谕,心中宛如地震一般。身后跪着的何远心也一惊。

    魏忠贤动手了。

    毕竟汪文言如何拿得,咱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