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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魏奸矫诏令何远捉忠臣,客氏定毒计文言遭毒手

    书接上文。话说锦衣卫指挥使刘侨这一日得了圣上口谕,要去捉拿汪文言,刘侨心中明白,这哪里是圣上本意,分明是魏奸矫诏。列位,你道这汪文言是何人,居然要权倾天下的九千岁魏忠贤矫诏下令锦衣卫捉拿?这汪文言不是凡夫俗子,他乃是东林党两大智囊之一,人称“天下第一布衣”。当年东林势微,汪文言被人举荐进京做了太学生,广交朋友,搭上了东林党。东林党众人本看不起这个连举人都不是的家伙,但几番交往下来,发现这汪文言虽然圣贤书读的少,但颇通权谋,善于算计,特别是比那些东林文人脑子活络,这才慢慢被东林党人重视,与叶向高、左光斗、赵南星、杨涟等东林骨干结为知己好友。时,朝中齐、楚、浙三党势大,三党结盟,共伐东林,汪文言略施小计,便让三党自相攻伐、分崩离析,这才让东林党在朝野之上无比强大,甚至连皇帝也摄于东林党。后,李选侍把持天子,意欲祸乱朝纲,又是汪文言进言,这才让东林党人挽救朝政。魏忠贤想要谋害东林,最好的突破口便是这个汪文言。这魏忠贤自打前几日在内阁值房内与首辅叶向高、左都副御史杨涟大吵一架,被吓退回府以后,日夜思念的便是如何扳倒叶向高、谋害杨御史。思来想去,魏忠贤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毕竟这魏忠贤原来是河北大名府一市井混混,要是撒泼耍赖,他是行家,但论起朝野权数,他就不灵了。但是这阉人身边狗腿子众多,特别是有如顾秉谦、魏广微、李永贞、李朝钦等等脏心烂肺的无耻之徒,这帮人,你要是让他们干好事儿,他们会觉得你太难为他们了,你要使用好人这俩字形容他们,他们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骨子里流着的都是坏水。其实坏人哪朝哪代都有,但就怕坏人聪明、怕坏人通阴阳权谋之术,没读过书的坏人只能当混混、祸害几家几户,读过书还无耻的坏人,却能当权臣,祸乱江山社稷。

    天启元年,这帮坏人给魏忠贤出过拿了汪文言借而整垮东林党,但当时魏忠贤势力还远没有一手遮天,东林党人的力量尚在,用尽浑身解数把汪文言解救出来,不但无罪释放了,还受到了以首辅叶向高为首的东林党人的关心与慰问。魏忠贤觉得,自己没法动了这个汪文言,于是这几年也只是含恨作罢。但今日,顾秉谦又把这事儿提起来,魏忠贤眉头都皱成一个儿了。

    “我说顾秉谦呐,你这是要让我丢人丢成啥奶奶样啊,还要抓汪文言?”魏忠贤坐在东厂正房内,身上穿着粗布的褂子,头发也散着,手边茶杯里不是茶而是药,什么药却不知道。

    “厂公,非也非也”

    “什么玩意肺叶,还杂碎爆肚呢,哎,那个谁,去告诉后厨,中午咱要吃爆肚儿!”

    顾秉谦作为内阁次辅、大学士、一品大员,虽然人人都在背后戳他脊梁骨,但顾秉谦却不在意。顾秉谦想开了,人生几十年,靠自己苦熬苦业,一辈子也就混个四品五品了,投了魏忠贤,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荣华富贵却享受到了,生前享受,身后名声就顾不得了。对于魏忠贤这幅泼皮模样,一身官服的顾秉谦也习惯了。他陪着笑:“厂公,不是肺叶子。这话得这么说。天启元年的时候,东林奸贼势正大,就算是那时候,汪文言能被救出来也是东林奸贼上下齐动,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才救出来的。而现在呢……”

    魏忠贤眼珠一转:“现在,东林党那帮人早就不行了,而咱么………”

    顾秉谦脸上全是谄媚之色:“咱们,风头正盛”

    魏忠贤喝了一口药:“只怕再有人阻拦呐”

    魏广微凑上前,深施一礼:“叔公,阻拦不怕。叔公现在管制东厂和锦衣卫,可以奏请圣上,让锦衣卫拿人,神不知鬼不觉,再把那汪文言投入诏狱,重刑之下,没有不招的,东林奸贼就算那时候知道了,也不能翻天,大事可成啊”

    这魏广微和魏忠贤同是河北大名府人,两人本没有什么亲戚,但所谓有奶就是娘、有权就是爹,魏广微要认魏忠贤当爹,魏忠贤想了想还没要,于是魏广微退而求其次就跟魏忠贤攀了个亲戚,认魏忠贤当了个叔叔,因此魏广微称呼魏忠贤为“叔公”。

    “那依你说,这汪文言得是个什么罪名呢?”魏忠贤看了看魏广微。魏广微仿佛胸有成竹一样:“天启元年,咱们弹劾汪文言收受当时的辽东经略熊廷弼贿赂,而汪文言当时是朝中中书舍人,按大明律,边关将勾结内臣,即是谋反。虽然当时被东林贼人救下,但案子可没完,咱们完全可以再以这个为理由,抓了那汪文言的便是了”

    顾秉谦皱了皱眉:“可问题是,当时这案子经三法司审了,已然结案了,依大明律,已经结案的,不能再审了”

    魏广微看顾秉谦如同看一个傻子:“顾阁老,咱也不知道您抱着大明律是什么意思,如今叔公已经掌控东厂和锦衣卫,那熊廷弼行贿汪文言,虽然当时结案,但若是东厂和锦衣卫有了证据,能证明这两人内外勾结有谋反谋大逆的行为,那这案子,还算结了吗?”

    “可问题是没有证据啊………”顾秉谦捏着胡须,喃喃自语一样的说

    魏广微:“证据自然是有的”

    顾秉谦眼睛一亮:“在何处?”

    魏广微看了看魏忠贤,说:“汪文言处”

    魏忠贤点了点头:“那啥,咱这就进宫跟圣上说,让他下旨拿人,拿来拿汪文言,扔进诏狱,证据还怕没有嘛”

    魏广微和顾秉谦二人一齐向魏忠贤施礼:“厂公(叔公)高见”

    于是,这才有了前文书提到的李永贞来锦衣卫衙门宣旨捉拿汪文言。

    旨意明明白白,就是下给锦衣卫的。而旨意没有写在纸上,而是由李永贞传口谕,这很明显,就是要封锁消息,让东林党人来不及上疏救援,更深一层,则极有可能是魏奸矫上意。这魏奸矫上意的手段算是他的杀手锏,毕竟东林党人被圣上所厌,而魏忠贤常侍圣上左右,咱平常人家养个小猫小狗,猫狗跟了主子三天,也知道主子的习惯,更何况魏忠贤侍奉圣上多年,对圣上的脾气秉性非常了解,专门挑圣上做木匠活儿做的正兴起,或者是圣上正和女官玩乐的时候来呈报,圣上正在兴头,自然不会深究,而是直接大手一挥,你去看着办吧,这一句话,就算是旨意,魏忠贤想怎么祸祸,就怎么祸祸。今日之变,怕也是魏忠贤这么搞出来的。

    虽然心里明白旨意不可能是上意,而且多半是魏奸矫上意,但毕竟是司礼监秉笔亲自宣口谕,作为锦衣卫的刘侨焉能不从?他磕了几个头,嘴上说着:“臣,刘侨领旨”

    身后的何远自李永贞进门就心里知道,要出事儿了,后来宣完口谕,何远更是心如乱麻,刘侨这一领旨,何远的心就好一似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

    刘侨却不起身:“李公公,即是圣上口谕,属下定然服从。但不知这汪文言现在何处,该去何处拿他”

    李永贞嘴角一抽,冷哼一声:“咱家只管宣旨,旁的不知道。另外,刘指挥,锦衣卫专管缉拿钦犯,论起刺探情报来也是天下独一份儿的,怎么,抓个汪文言,倒找不到了?”

    刘侨想了想:“属下知道了,待属下交代一番,这便领着人去了”

    “可别。刘指挥,厂公差咱家来的时候,特意吩咐了,汪文言的事儿已经通天,一刻也耽误不得,刘指挥必须马上出发,途中不要惊扰旁人,快快的拿了汪文言,快快的投进诏狱,这才好”李永贞不紧不慢的说。

    刘侨一愣,魏忠贤这是生怕走漏风声,这阉人内心恐惧可见一斑。原本刘侨听旨之后,脑中想的计策是先假托不知汪文言下落,拖延些时日,一来给叶向高等东林清流报信,二来则是给得了信儿的东林党人想办法,实在不行,就自己想办法送信,让汪文言隐姓埋名逃了便是,自己带人去抓不到、找不到,交不了差,也就是降职罚俸挨几棍子的事儿。但现在来看,李永贞先是不咸不淡敲打刘侨,又是挑明了让刘侨快快的去拿人,这几乎是把刀子架在了汪文言的脖子上。

    但刘侨如何拿得?他自知汪文言对东林党的重要性,若是去拿了回来,东林党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无法营救汪文言,则汪文言在诏狱若是屈打成招————必然会被屈打成招,那么后果则不堪设想;但若是自己不去,则毕竟上谕在此。一时间,刘侨竟然无法拿主意。

    李永贞虽然不知道刘侨受叶向高所托要保全忠良,但刘侨畏首畏尾的只是不想去,他却看出来了。来之前,魏忠贤下了死令,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派出锦衣卫,快快的拿了汪文言,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住,大事可成。所以这李永贞自然不会在意刘侨所思所想,毕竟上谕在手,而且魏忠贤的令也在耳边,自己没什么可怕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

    “刘指挥呀,就别想了,快快的出发吧,至于锦衣卫的事儿,你交代给别人也就是了”

    刘侨还要说话,身后跪着的何远对着李永贞一拱手:“公公,刘指挥身体不适,不能远行,况且锦衣卫之事,若是没有刘指挥主持,恐生乱子。不如由在下领人前去捉拿钦犯,必不辱命”

    李永贞眉毛一挑:“你是哪个?”

    刘侨先是冲着后面跪着的何远摆了摆手,然后对着李永贞施礼:“李公公恕罪。此人乃是我锦衣卫七品经历何远的便是,这兄弟一直跟在我左右,怕是憋闷的乱了心智,在公公面前大放厥词,还请公公恕罪”

    李永贞却对何远有了兴趣:“那小哥儿,你抬起头咱家看看”

    何远却低着头:“在下不敢,怕冒犯公公”

    “无妨,就抬个头而已嘛,不妨事”

    何远无奈,抬起头看了看李永贞,又低头跪好。

    李永贞点了点头:“这小哥儿咱家有印象,去年,厂公执掌东厂那天,你锦衣卫两个佥事打的难解难分,还是这小哥儿出手,两招便逼退二人,一身轻功令人印象深刻呀。那小哥儿,你叫什么”

    “在下何远,刘指挥帐下七品经历”

    “好,何远,咱家面前,敢主动请缨的人不多,你也算第一人了,再加上一身功夫不俗,确是一条好汉,咱家平生,最喜欢好汉。刘指挥,就让这何远带人去拿钦犯汪文言,你看如何呀”

    刘侨不知道何远冒出来领这个差事意欲何为,但内心还是要保全何远的。他连忙说:“李公公,何远年轻,没有抓差办案过,还是另找他人的好”

    “哎,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既然年轻,就要多锻炼,这才能成长嘛”李永贞居然真的是笑眯眯的看着何远。

    话说到这,刘侨再也没有理由阻拦。他先是对着李永贞拜了一拜,然后站起身来,背对着李永贞,却面对着跪着的一众锦衣卫:“何远听令!”

    何远先是起身,然后越众而出,又单膝跪下:“属下在!”

    “着你领缇骑三人,前去南直隶歙县捉拿钦犯汪文言,一路上快去快回,莫生枝节,莫出差错,即刻出发,此令!”

    何远施礼:“在下领命!”

    李永贞点了点头:“既如此,咱家也就放心了,这就回去复旨。何远呐,好好干,别辜负了咱家和刘指挥的一番心意”

    何远刚要站起,又跪好磕头:“属下感谢公公知遇之恩”

    “哈哈哈哈哈哈”李永贞笑着领着人出了镇抚司的门。眼见李永贞走远了,刘侨摆摆手:“都起来吧,别跪着了”众锦衣卫才起来。刘侨又看了看何远:“何远,即已领命,你即刻便去吧”

    何远想了想:“刘指挥,属下有一事相求”

    刘侨笑了,但确是气笑的:“说说”

    “属下家中,老母尚在,属下此去,短则十数日,长则月余,老母在家无人供养,属下走后,望刘指挥差手下兄弟去东华门外属下家中送去些钱粮,并告知老母属下去处。”

    刘侨想了想:“好,抓差办案乃是尽忠,挂念老母乃是尽孝,你且去,勿挂念你母,咱们锦衣卫都是自家兄弟,你母即是我母,我们用心奉养了的便是。”

    何远再次下跪:“多谢刘指挥”

    “起来起来。但不知此去,你挑缇骑谁人随你同行”

    何远想了想:“缇骑王大、米英、刘三刀,可否”这三人平日里与何远交情甚密,而且也都是忠义的汉子,刘侨想了想:“准了”

    收拾好细软、挎上精铁打制的雁翎刀,刘侨又为三人挑了三匹好马。何远三人骑在马上:“刘指挥,我等去了”

    “早去早回,不要误事”

    “我等理会得。驾!”何远三人一打马,便如三道利箭,转瞬时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只留下马蹄奔驰带起的一溜儿烟尘还似有似无的飘荡。

    马匹在京城内奔驰,眼看就要出永定门,何远却拉住马缰绳。随性三人不止为何,但也停住了马。

    “三位兄弟,咱们这一去,没有十几天一个月是回不来的。我还是放心不下老母,几位兄弟先行,我去告诉老母知道,便快马与你们汇合”

    三人中的刘三刀乃是一条粗豪的汉子,他平日里说话就高声大气,今日随何远办差,更是腰杆笔直:“何经历,不就是跟老娘说一声嘛,咱仨还等个什么,随你去了就是”

    何远一抱拳:“兄弟好意,何某心领,只是公门中人身不自由,若是你三人于我一同去了,未免招摇,而且旨意也是要我们即刻出发,三位这就去吧”

    王大心思稍微细密一些:“何经历,若是这样,我等三人先行,若是何经历追赶不上,我等便在礼贤庄等待何经历,咱们再出发,可否?”

    何远想了想,礼贤庄虽然也属于北直隶顺天府管辖,但离京城有一百多里,这三人马不如自己马快,算计时间,也差不多些。他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三位兄弟”

    缇骑三人一齐抱拳:“何经历客气”说完,四匹马三匹往南一匹往东,一溜烟儿的便去了。

    何远骑马往家去的路上心里也在琢磨,自己这横生枝节,也不知道能不能如他所预想的一样,心里正在七上八下之时就来在了自己家门口,见到家门口的柳树前拴着一匹乌马,何远这才一颗心落了地。

    “刘指挥,请恕在下冒昧请缨之罪”进了院门,何远看见正在陪着屋檐下晒暖儿的何母谈笑的刘侨,单膝跪倒。

    何母不言,刘侨却说:“起来起来,当着令堂,这像什么话”

    何远起身,又说:“刘指挥,时间不多,在下要失礼了”

    刘侨看看何远:“长话短说,速速讲来”

    何远眼望刘侨:“刘指挥,非是在下鲁莽,也不是在下要攀附魏奸。今日旨意是要拿了汪文言,但汪文言此人乃是东林智囊,若是不声不响的拿了,则东林危矣。刘指挥与东林清流交情甚厚,若是不声不响去拿汪文言,与东林清流之间生出间隙则是必然。锦衣卫上下,东林清流只认刘指挥,则在下请缨去拿了那汪文言,即可保刘指挥与东林清流之情谊,又可让刘指挥有时间报信。念及此,在下今日才冒头接了这差事,万望刘指挥见谅!”

    刘侨看了看身边的何母::“何太夫人,您有个好儿子啊,忠孝两全”

    何母笑了笑:“刘大人说的什么话,我家这个,就是个愣货”

    刘侨收敛笑意:“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一路上你要小心,莫让令堂担忧,至于其他,我自明白了”

    何远深施一礼:“那,在下便去了”

    刘侨问:“若是拿住汪文言,你待如何?”

    何远想了想:“在下主意已定,汪文言此人,在下打算放了”

    刘侨却说:“我早料到你会如此。汪文言此人,不能放,不能死,只能平安带回京城”

    何远不解,刘侨挥了挥手:“你且去,记住我的话便是了。”

    何母也说:“儿啊,你听刘大人的,去吧,大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主意别太正。”

    既有上司耳提面命,又有老母谆谆教导。何远单膝改双膝跪地,给何母磕了三个响头:“母亲大人,孩儿去了。”

    “去吧,不用挂念”

    何远再不多言,起身上马便去。

    咱们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缇骑三人尚未到礼贤庄,何远便追上三人。四匹马直奔南直隶歙县而去。

    歙县乃是古镇,乃是徽州文化重镇,又是新安江源头,自古以来便是人杰地灵的文章锦绣地。四人日夜兼程来到歙县,只因歙县乃是汪文言的老家,汪文言自从前次被魏奸所害入狱又被东林党人救出之后,中书舍人自然是不能做了,于是便回到老家歙县。作为情治衙门的锦衣卫对于汪文言这个可以牵动朝局变动的人物的动向自然是了如指掌,这也是李永贞在锦衣卫衙门里敲打刘侨那句话的根源。何远四人来到歙县以后,来到斗山街,汪文言的家也就在此了。

    何远上前敲门,一阵紧促的敲门声搅的原本安静的古街一阵嘈杂。不多时,里面传来一个声音:“门外何人,好生无礼!”

    何远也不答话,但却不再敲门。转瞬间门分左右,一个头戴文生公子巾、身穿道袍、腰间系着水火丝绦、下身灰布裤褂、足蹬千层底布鞋的人出现在四人面前。这人虽然一身文人打扮,但却目光灼灼,正是“天下第一布衣”汪文言。汪文言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四人,点了点头:“哦,我道是什么人这么无礼,连敲门的规矩都不懂。原来是锦衣卫的上差”

    虽然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但何远还是拿出腰间系着的北镇抚司的腰牌:“你是汪文言?”

    汪文言也不施礼:“生员汪文言的便是”

    刘三刀说:“我等四人是北镇抚司的,今奉上谕,来拿你回京,这便走吧,不要折腾,免得我们哥四个费劲儿”

    “哦,拿我,但不知生员身犯何罪法犯哪条”

    “少废话,咱们爷们只管拿人,什么罪名,到了镇抚司再说”刘三刀平日里脾气就不好,以往拿人,即使是一品大员,见了他们也是哆哆嗦嗦,不敢言语,但这个汪文言不但不怕,还反问他们,要不是何远在,这刘三刀怕不是要炸了猫。

    果不其然,何远一伸手,刘三刀便不再言语了。何远双手持刀,略微施礼:“汪先生,能否进屋说话”

    汪文言却挡在门口:“你们这帮魏忠贤的子孙,那要进我汪家的门,除非你们砍下我的脑袋。”

    刘三刀听了这话就要拔刀,何远听见身后刀出鞘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没有我的命令,不可擅动”,然后对着汪文言说:“汪先生,我等是奉了锦衣卫指挥使刘侨的命令,前来………前来捉拿汪先生的,还望汪先生不要怪罪我们兄弟,毕竟我们也是听差的”

    听到刘侨的名字,汪文言眼睛一亮:“还没请教,这位上差是?”

    “在下何远,锦衣卫七品经历”

    汪文言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模样:“原来是何经历,叶阁老在和我的书信中提过你,请进请进,快快的请”

    何远一抱拳:“如此,多谢汪先生”

    几人进了汪家宅子,汪文言吩咐手下人上茶,他看了看何远:“何经历,一路劳顿,只为汪某人而来,辛苦了”

    何远一愣,然后打了个官腔:“为国尽忠何谈辛苦二字”

    汪文言收敛笑容:“只怕,何经历兄弟几人,怕不是为国尽忠,而是为奸尽忠啊”

    米英一贯沉默寡言,但这汪文言从打见面开始到现在,总是时不时拿话敲打讥讽他们,他也坐不住了,伸出手拍了一下桌子,这一下,连桌上的茶杯茶碗都跳了起来。王大指了指汪文言:“汪先生,我们敬重你是个书生,也是朝中几位大人的至交好友,你也不要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糟蹋人”

    汪文言倒是会做人:“哎呀,学生孟浪,得罪了几位上差,在这里赔罪了”说完,假模假式的对着锦衣卫四人深深一揖。何远也不扶起他,而是说:“汪先生,你是聪明人,我们兄弟四人上门来,也不是为了和你吵架,我们四个是武将、莽夫,自知不敌,但若是说到拿人,你也不是我们四个的对手,也希望你自知不敌”说完这些话,何远又拿起茶杯浅饮一口:“当然,我们也不会蛮干,汪先生不要多说,不要多问,随我们兄弟上路便是,到了京城,是冤案有人平反,是罪人也逃不过王法制裁,圣上和京城刑狱司衙门的各位大人自然能”何远用手指点着桌子说出四个字“明、辨、是、非”

    汪文言何等聪明的人。听了何远的话,他便明白了,自己这一趟是非要和他们走不可,但是到了京城,想必东林党人自然有办法再次救出自己。汪文言略一沉思,张口便说:“好吧,学生就随几位上差去了便是”说完,他一抖胳膊,伸出双手:“来,上王法吧”

    刘三刀从后背背着的包袱里掏出铁链要给汪文言锁上,何远却拦住了:“汪先生,想必你也不会逃了,这歙县谁人不知你汪先生,若是就这么披枷带锁的带你走,想必日后汪先生也没法在故乡做人,锁就不上了,汪先生也不要想着逃,我等兄弟四人,虽然武艺不佳,但,也请汪先生不要苦苦相逼”

    汪文言一笑:“不就是进京受审,不就是诏狱吗,汪某人何惧哉,跑的甚么,随你们走便是了。管家!”

    汪府管家早就在屏风后面候着了,听闻自家老爷要被锦衣卫的带进京城,自是凶多吉少,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但汪文言唤他他不能不出来,这管家先是唱了个喏:“老爷何事”

    汪文言一指管家:“我随这几位上差进京,家中田产地业你且照顾了,待我不多时回来,若是有一丝一毫做的不好,小心你的脑袋。另外,吩咐人牵来一匹快马,准备五人十天份的干粮吃食”

    管家一听,主人的话里意思是这一趟好像没事儿,他也怕自己丢了差事,连忙堆笑:“老爷且去,小的自然给老爷看守家业的便是了,吃食还请老爷稍等片刻”

    汪文言看了看何远四人:“几位且坐,待准备齐了,学生便随几位去”

    何远一抱拳:“足感盛情”

    汪文言陪着锦衣卫四人在屋内饮茶,何远也有一搭无一搭的和汪文言交谈。聊着聊着,汪文言问何远:“何经历,你可知我朝嘉靖年间,也有一位如你一样的忠义之士,他也是一名锦衣卫经历”

    何远说:“当然,那是沈炼公,虽然同是锦衣卫七品经历,我何某人和沈炼公一比,确实差之万倍呀。”

    汪文言:“可惜,学生晚生了些年,没见到这位沈炼公,但他的事我可是烂熟于心啊”说着,他也不管别人,在屋内好像背书一般摇头晃脑的走来走去:“沈炼,字纯甫,会稽人。嘉靖十七年进士。除溧阳知县。用伉倨,忤御史,调茌平。父忧去,补清丰,入为锦衣卫经历。

    炼为人刚直,嫉恶如仇,然颇疏狂。每饮酒辄箕踞笑傲,旁若无人。锦衣帅陆炳善遇之。炳与严嵩父子交至深,以故炼亦数从世蕃饮。世蕃以酒虐客,炼心不平,辄为反之,世蕃惮不敢较。后,炼上疏劾严嵩十条大罪,圣上下旨,杖数十,贬至保安洲,仍胸怀天下,日夜痛骂严氏父子。嘉靖三十六年,宣大总督杨顺与蒙古鞑靼部交战,失城池四十余座,杨顺不思收复失地,却杀良冒功。炼访知此事,寄诗两首责问杨顺。严世蕃遣巡按御史路楷与杨顺设计诛除炼。恰逢白莲教多名教徒被捕,招供多名嫌犯,于是,几人列炼之名于嫌犯名单中,炼终因被诬为谋反而被害,享年五十一岁。炼两子同被害。”

    何远听得明白,这是沈炼的生平,汪文言说出这些,分明是拿沈炼的事儿讲古比今,只是,不知道汪文言是在敲打自己,还是在表明他汪文言也有被奸臣所害的危险。

    “沈炼公生平,在下不如汪先生记得牢固。但在下却知道,当时严党权势熏天,沈炼公上疏参劾严嵩,朝中诸臣,无一人可与严嵩抗衡,沈炼公遂被害。今时不同往日,不但圣上清明,而且,朝中奸臣虽多,清流却也不少。在下斗胆说一句,沈炼公的事儿,在今天怕是没了”

    汪文言一怔,然后面色凝重的说:“何经历,学生恐冒犯了。恕我直言,今日阉党之祸,恐远胜昔日严党之乱。我汪文言也好,还是其他清流也罢,有朝一日,都会被奸臣所害”

    何远却说:“不至如此吧”

    汪文言快走两步,来到何远面前:“何经历,你岂不知,严嵩父子虽奸,但毕竟两榜进士出身,做事虽恶,但毕竟还留三分余地。而今日魏忠贤是市井一无赖,此人无廉耻、无下限、无道德,能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事儿来,翻遍史书,恐也找不出前例啊!”

    何远无语,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汪文言自感有些失言,他坐回屋子当中的太师椅上,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然后又问:“何经历,还没请教表字如何?”

    何远笑了一下:“何某人乃一介武夫,无字”

    汪文言却说:“非也非也,今日,我观何经历也是一条好汉,且也是出口成章,文武双全,怎能无字”

    何远抱拳:“汪先生饱读诗书,可否为在下挑一字?”

    汪文言说:“自古以来,名是父母给,字确是自己起。既然何经历请学生帮忙,学生也不推辞。何经历文武双全,又是忠义两全,日后天下若大乱,何经历必将有一番作为。”

    何远却说:“天下若大乱,何某人为人臣子,自当挺身而出,保国安民,战死沙场”

    汪文言略一沉思:“不如‘安国’如何?”

    何远站起身来:“好字,多谢汪先生了”

    几人相谈正欢,管家来报:“老爷,干粮吃食准备齐了,装在了五个包袱里”

    汪文言站起身来:“安国兄,咱们这便去吧,请”

    何远听他叫自己的表字,一笑,抱拳拱手“请!”

    何远汪文言一行人如何骑马往京城而来按下不表,单说魏忠贤。这魏忠贤自从那日定下奸计拿汪文言进京,便有了一种高枕无忧的感觉。毕竟朝野上下,除了叶向高左光斗杨涟那几个东林党人,剩下的,无论是六部九卿还是东厂锦衣卫,甚至南京也都是自己的党羽。今时不同往日,天启元年,自己要办了汪文言,势力还有点不够,今天,已经被称作九千九百岁爷爷的太监魏忠贤,有了一堆狗腿子和一帮儿子孙子,要办一个小小的汪文言,自然也不在话下。抓了汪文言,再屈打成招,逼他承认自己勾结边将,再指认杨涟、左光斗等人也收受时任辽东经略熊廷弼贿赂,如此,可将东林党的几个骨干一网打尽,只剩一个叶向高,也算是孤掌难鸣,到那时,大明天下,就是魏忠贤当家了。

    那一日,魏忠贤正躺在自己偌大的宅院里做着春秋大梦的时候,有人来报,说叶向高杨涟等人已经知道了锦衣卫去拿汪文言的事儿,正在上下活动,准备上疏,让汪文言连诏狱的门都不用进。魏忠贤这个气呀,把手里装满了樱桃的翡翠果盘都扔在了地上,一时间,地上红的绿的散落一地。

    “娘老子的!哪个走漏了风声!又让那帮玩意坏咱的事儿!”

    魏忠贤喜怒无常,府中下人都摸不清他的脉,他可能这一刻还笑么滋儿的说要赏你俩子儿,下一刻就转身抄起个什么把你打的头破血流。因此魏府的下人都不太敢离魏忠贤太近,今日这魏忠贤发火,下人们更是不敢言语,连上前收拾的都没有。

    魏忠贤正在院子当中跳着脚的骂街,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院外缥缈而来。能够进内院而无人通禀的,必是近人。只见那女人走路好似风摆荷叶,足下步步生莲,待走近了,魏忠贤一看,女人面容妖艳,眉梢眼角说不尽万种的风情,身上还散发着浓烈的香味儿,一闻之下,竟是龙涎香,此人正是圣上赐婚的魏忠贤的对食、一品奉圣夫人客印月。

    “哟,我说厂公,这是跟谁发了这么大的火儿啊”客印月说话的声音不如一般女人那般柔软,倒像是一杯老酒,颇有些醉人的意思。

    “夫人呐夫人,前几天,那顾秉谦和魏广微给咱出主意,要抓汪文言,本来想着的是悄么声的抓了以后审了,但也不知道哪个狗娘贼走漏了风声,现在那帮东林党的老不死要上疏救人,甚至还要参咱,这可如何使得”

    客印月却是一笑:“厂公啊厂公,我早就说了,你手下那帮人的话,你听一半不听一半就好,他们有什么能耐,不过是揣测你的心思说你爱听的罢了。那汪文言是剿灭东林党的最好关节。但,此人可拿,但不可审”

    魏忠贤此时也稍微冷静下来,他看了看自己的对食,或者说妻子:“夫人这话,咱听不懂”

    “你想了,若是不拿汪文言,东林党人的把柄便不好拿,但若是拿了汪文言,就凭你手下那帮无耻文人,能在朝堂之上抵得过叶向高他们?”

    “不能”

    “再说锦衣卫,许显纯田尔耕崔呈秀虽然在其中,但管事儿的刘侨,可不是咱的人呐,若是从中作梗,如何使得?”

    魏忠贤不语。客印月接着说:“另外,那汪文言前些年已经抓过一次,无罪开释了,今次再拿,圣上想必知晓了,若是审出口供定罪了还好,若是审不出来,甚至又无罪开释,那汪文言这条线就算是断了,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圣上虽然玩心重了些,但也不是不管事,一个汪文言,拿了两次,还审不出来,你觉得圣上会怎么想?”

    魏忠贤咂了咂嘴:“可是锦衣卫已经派了,估计用不多日子就要带人回来了”

    客印月看了看左右:“所以,汪文言这人,不能让他活着进京城,要让他”说着,客印月用白如嫩葱的手,在自己的喉咙上一划。魏忠贤会意:“你是说,让他死?”

    “死人毕竟不能张嘴,咱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畏罪自杀也好,被他的党羽扑杀也好,只要人死了,咱们想安什么罪名都便宜,不是么?”客印月用狐媚眼看了看魏忠贤,三分嘱咐,七分却像挑逗。看的魏忠贤自觉一团火从小腹上涌。他拉着客印月的手,就要往内室而去。客印月也不抗拒,随着魏忠贤便去。

    二人如何翻云覆雨不提。单说次日,也就是何远带人到歙县的同日,魏忠贤下定决心,要在半路截杀汪文言。既然是锦衣卫派人拿汪文言,那么锦衣卫不能再用了,东厂之人魏忠贤也了解,不是太监就是一帮酒囊饭袋,只会谋官谋权、溜须拍马。于是魏忠贤叫来身边侍从,要他代魏忠贤前往京西圣莲山九龙谷,告诉那九龙谷谷主吕震山,要那吕震山波在汪文言进京路上埋伏人马,待见了汪文言一行人,便尽皆灭口,一个不留,他要谋害汪文言。

    毕竟汪文言何远性命如何,咱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