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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入夜,终于迎来了来京的第一场雨。寂寥的水珠错乱打在温冷的土地上,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京都的天气也开始转寒了。宫女生起了炭火,整个世界都仿佛缩在这圈火光中,停歇了时光,只有雨打琵琶的声音不断循环。

    下人不断带来卢怀方的传话:“大人,卢公子催促你快去见他。”

    我权当没听到,对着火焰发呆,悠游自得。相比之下,宫女和下人就忙碌多了。一直手忙脚乱没休息过,我赶紧叫停了那个我最亲近的宫女:“别忙了,小憩一会吧。”。

    宫女没停下来,反而是充满歉意回复我:“奴婢对不起世子大人,世子大人从江南带来的几株花苗奴婢还是没来得及运回室内,怕已被雨打坏了,奴婢罪该万死。”

    “没运回就别运了,这些都是它的命数,有些人有时候活的还不如花呢。”

    我顺势瞥了宫女一眼,没想到我这一句话竟把宫女惹哭了。她红了眼,低压自己的脑袋,愣是不让自己哭出来。

    “别把我的话放心上,我的话总是言不及义,我能理解你…”

    话到这,事实上我其实并不知道她为何哭泣。也清楚我根本一点也不理解她。

    可我还是凭借经验试探了一问:“是想家了吗?”

    她依旧低垂脑袋,一言不发。我心凉了半截,难道我判断错了?我此时很后悔之前没有好好谈过话。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许久,宫女才小声吐出一个“是。”

    我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打量一下了她问道“听你的口音,你也是江南的吗?”

    “嗯。”

    “他乡遇故知,这难道不是一种缘分吗?”

    宫女吴侬软语,像讲一个老故事:“宫里嬷嬷听说世子大人来自江南,就派来自江南的奴婢照顾大人起居。”

    “江南的家里一切还好吧!”

    宫女又没说话了。雨,吓得不再急了,窸窸窣窣像在呜咽。

    我取了几淀银子塞给宫女,除了钱,其他我一概解决不了的。对我而言,每个人都有故事,都足够煽情和狼狈,无论多平淡的人都一定有过波澜壮阔。与其嘘寒问暖的旁观,不如不知道最为痛快。

    “不够再找我要,天转寒了,早点休息吧,不要勉强自己。”我抛下这句没有继续交谈,我累了。

    宫女嗯了一句,转头又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去打理大小事务去了。

    我强打起精神,摊开宣纸。用生涩的语言写道:

    许久不见,母上大人是否一切安好…

    我想写很多话,笔到纸下,却不知道该怎么写。

    许久,我又摊开一张宣纸,无比郑重写道:

    子恕,塞北战事如何。身为兄长,我对不起你。我现在在京一切安好,冒用你身份的事暂时也没有暴露,我深知背负任务,诚惶诚恐,我一定会带家族重回鼎盛,你且安心征战…

    没想到才两份信的工夫,夜已经深了,暮色沉沉,烛火在夜里瑟瑟发抖。周围没有了一点动静,安静得好像能吞噬人。

    我招呼了好几声宫女,依旧空荡荡的没人回应。我又想起了家乡的老人讲过的一个事情,存在一个与现实相平行的世界,那里鬼怪横行,茹毛饮血,据说会在特定的时间和人类世界重合,如果看到了不要和他们打招呼,不要理会他们,否则就会被鬼怪缠身。

    我欣然收好信,想起老人煞有其事的表情就觉得好笑,也许有鬼,也许没有,如果上次我见的公主是鬼,我早鬼怪缠身,那又如何,我无所谓。我熄灭了烛火,睡的比其他时候还好。看来这种鬼还挺识趣的。

    次日,我把信工工整整交给宫女,吩咐她把信交给宫里管事的,托管事寄出去。

    上书房,卢怀方没有纠结昨晚的事,和我交代了一些京都贵族的礼节,同时安排我傍晚先和他去李府一趟。

    他遗憾跟我说道:“明日的宴席,我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可能会来晚一些,我已经和李贺袁打过招呼了,今天傍晚我先带你去李府参观一下,先认认路。”

    来到李府,别是一番气派。水墨群墙,尽是朱粉涂饰,陈设古玩,皆出秦庭汉宫。李府虽不在繁华市区,却难掩富贵气象。

    卢怀方和我介绍:“当朝帝下崇尚节俭,以俭治国,以此要求群臣。却偏偏特许李氏一族大兴土木,李家可谓是功标青史,父辈都是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礼至于此,朝堂难有出其右者。”

    听完,我反而无比平静,或许见过很多朱楼画栋的大场面,像卸下重担。觉得这种富丽堂皇,丰功伟绩对于京都贵族才是理所当然。

    虽还没到李贺袁的加冠之日,府内已经忙碌非常。

    李贺袁许久才来到会客厅,点头和我示意,对卢怀方笑道:“卢公子怎么才到,等你好久了,适才府上有事,来晚了,恰好府上请了戏班为明天助兴,今天就先让他们演一些拿手好戏,给两位过过瘾。”

    卢怀方留心观察了一下我的反应,见我没有明显的抗拒,就同意了。

    一声沙哑的京调拉得婉转曲折。将军着装的戏子出场,靠身有前后两片,满绣鱼鳞纹,腹部绣一大虎头,护腿两块“靠牌子”,背后插三角形小旗四面,大摇大摆上场。

    他的每一个音,明明是常见的京调,我听来却无比悲怆,都像子恕和我分别时的音调,像他漂泊的灵魂。

    台上将军明明是如此意气风发,我脑子却满是子恕眼泪决堤的画面。

    正当卢怀方看得津津有味,李贺袁突然叫停了戏台。满是歉意对卢怀方说:“怀方,这出戏我不喜欢,叫戏子换一出戏可好。”

    卢怀方这才注意到了我。了解了李贺袁的用意。同时也惊讶于李贺袁竟然也开始留心这个新交的朋友。

    我尽量保持语调平稳:“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挺有趣的。”

    卢怀方附和李贺袁:“我也不喜欢看这种,问问他们有没有其他的戏。”

    我确实是无所谓,心里却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