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朝露之歌 » 第十二章 痊愈者与病重人

第十二章 痊愈者与病重人

    君故醒的时候是中午时分,身上的热毒已经褪去,只是很狼狈地躺在一滩浅水里,衣袖还啪嗒啪嗒地往下淌水。

    这是溪边的一个小水潭,水不深,四周长满青草,但在他睡着前,那水是可以没到腰间的,现在估计少了一半,只有两条腿还能泡在水里。

    水面上飘着一些红透了的虾蟹,还有几条翻了白眼的小鱼。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

    君故摸着自己的胳膊,不敢相信自己身上的热毒如此厉害,他捞上一只虾,发现它已经熟透了,洁白的肉裹在鲜红的壳里,一看便是美味。

    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他轻轻撕开虾壳,将虾肉塞进了嘴里。一股清香顿时弥漫在唇齿之间。

    君故昨天就没怎么进食,这会儿正饿着呢,再也忍不住,将水池里的虾蟹都捞起来,一只只剥壳去脚,吞入腹中。

    聚炎阁风景秀丽,这些小溪里的鱼虾螃蟹都是自然天成,干净甜美,相当好吃。君故就坐在岸边,一连吃了十几只,才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微风吹拂,青草柔软,阳光温暖。

    大病一场后,有时反而会有种畅快的感觉,像是浑身上下清洗了一遍似的。

    君故坐在草地之上,活动着右手,舒展着卧床一日的酸痛。左手似乎也不那么疼了,看来那位内门师兄说的是真的,聚炎阁内的骨伤药就是那么神奇。

    周围很安静,不单单是君故住的这个院子,整条小溪,整个山谷,都没有什么声响,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好像所有人都离开了。

    “今天是……内门考核的日子?”

    君故一惊,算了下日子,今天正好是举行内门考核的时间,现在已经过了中午,只怕考核都快要结束了。

    他现在再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君故哀叹一声,重重地拍了一下额头,无奈地躺倒在了草滩之上。最近这几天像做梦一样,稀里糊涂的,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错过了。

    他闭着眼睛,让阳光照在全身,一动也不想动了。

    ……

    内门考核到中午时分,就彻底结束了。但范成进却没有回来。君故已经没什么不适,一时半会儿也没事,就在院子里看起了书。

    到了晚上,范成进还没回来,他就自己做了晚饭,吃完准备回屋歇息,现在还在养伤,他可不敢把自己累着了。

    这时候院子外,有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范成进提着个酒坛子,颠三倒四的,嘴里还哼着歌。

    那歌声断断续续,沙哑难听,调子里是说不清的憋屈。

    君故听到声响,便推开门,正看到范成进瘫倒在地上,抱着个石凳,把脸趴在上头,喉咙里不知在咕噜些什么。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君故掩着鼻子,说:“你怎么喝了那么多?”

    “喝!我还能接着喝!”范成进醉醺醺地,没留神一脚把酒坛子蹬倒,他用惺忪的眼睛瞧着君故,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便叫道:

    “君故,你来陪我喝!开心!”

    君故无奈地叉着腰,看他耍酒疯,那酒坛子倒在地上,酒流了一地。范成进将它翻过来,往嘴里倒了倒。

    酒坛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只有几滴酒水落进他嘴巴里。范成进一生气,把酒坛子甩在一边。

    啪的一声,酒坛子摔在地上,裂成五六块。

    “醒醒吧。”

    君故看得出来,范成进喝的只是寻常的酒,于是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手中暗自使劲,掐住他的几个穴位,将灵力逼了进去。

    范成进哇的一声,趴在地上吐了出来。一团布满油浆、黄的白的呕吐物喷在地上。

    君故一阵反胃,差点也吐了出来,赶紧把头转开,不去看那滩东西。

    范成进吐完,没多久酒意就稍退了,呆愣愣地坐在凳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君故也猜的七七八八,大概是今天考核不顺利吧,但他不敢开口问,院子里就陷入古怪的安静之中。

    “我今天去了,内门,参加那个考核……御物飞行不会也就算了,连常识辩论都答不上来,一连七个问题,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只答出来两个。”

    范成进抱着脑袋:“那个考官长老,还问我年纪多少了?他居然问我多大了,说过了年纪就没必要再尝试了……”

    君故不忍地拍拍他的肩膀,却想不出安慰的话来。

    “我说我三十六了,他直摇头,叫我明年别来了。”范成进两眼发红,用手拍着桌子:“你说公平吗?啊?”

    “我三十好几了,没娶妻生子,没购置家业,就是一门心思地想修行,但老天爷就是不让。”

    他抓着君故的衣袖,看起来有些激动:“十四年了啊,十二次考核……全都没通过。你说我图的是什么?值得吗?”

    君故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支支吾吾地说:“这种事情,也看运气,或许你……我也不知道……”

    君故本想说或许范成进不适合修行,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鼓励范成进,叫他继续坚持,还是让他放弃,免得以后再为此伤神。

    范成进呲了一声,说:“什么运气,运气再差,也不能十几次不中。”

    “那些潘彻之类的家伙,他们凭什么,十岁出头就能学会御物飞行,还没参加考核就和内门弟子称兄道弟?”

    他仰头高呼:“要是我生在那样的人家,我早就是内门弟子了!不会逊色于他……”

    说完,他抓着桌上的碗筷,往地上一摔,瓷碗碎成了裂片,他却不解气,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神色扭曲而凶狠。

    君故从来没见过范成进这样,他一向憨直乐呵,好像经历多少次失败也不改性子。

    但现在,他心里的耐性似乎已经烧干了。

    君故也觉得难过,他低头捡起地上的许多碎片,酒坛子的、碗的,将它们收到一边。

    回过头,范成进还一个人坐在原地,一手握着拳,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眉间满是愤怒和激动。但他自己或许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愤怒些什么。

    “早些休息吧,一切等明天再说。”君故一叹。

    “明天就该公布结果了。”范成进淡漠地说道:“你去么?”

    “我都没去参加……去那做啥?”君故苦笑道。

    范成进只看了他一眼,说“我去了,和没去也没有区别,去看看又如何?”

    君故沉默了片刻,说:“也好,那我就陪你去看看。”

    圆月高升,院子里变得清冷。两人都没了心情,范成进摔上门就不出来了。君故也不敢这时候去触他霉头,便自己回房了。

    他想起刚才范成进的话,心里也对潘彻的出身羡慕得很,那人三五年前就学会御物飞行了,所谓青年才俊,逍遥自在,愣是到今年才到聚炎阁报道。

    “若是我也生在那样的世家,该多好……”

    他背靠着门,叹了口气。但又很快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还有两个兄长,他们都是憨厚老实的农家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和家人相处的回忆很快打消了他的念头。

    “唉……”君故卧倒在床上,枕着右臂,看着那僵直的左手,叹道:“人各有命,何必苛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