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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降霜

    临近凌波水榭,车马越来越多,三人下了车,四周随意停放的车马,三五相携的人群结队往水榭而去,气氛热闹洋溢。李筹眉眼满乘笑意,拉住长孙畏的袖子:“长孙,你应该多带我出来看看!”

    长孙畏倒也没挣脱,回头唤落在身后的徐越卿:“卿卿,跟上来。”

    “嗯。”只略几眼,徐越卿便见到不少男子携带女眷而来,不顾旁人地亲昵牵手,若是不知李筹已有妻室,她也只当李筹与长孙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璧人。

    长孙畏换去深绯色官服之后重着绛紫间绣银海棠的襦裙,而李筹衣物与长孙畏颜色相近,二人皆是一般文气端庄、容貌俊致,不可谓不相配。

    徐越卿跟着李筹二人步近水榭旁,李筹显然极少见过这种场面,拉着长孙畏往前钻。长孙畏扯扯李筹,叫他莫要得意忘形:“安静些。”虽是嗔怪,却也并未真心苛责。

    李筹好容易安稳些,长孙畏一转头,徐越卿又不见了,少不得回头去找,穿过几队人后才找到呆呆站在原地、抱着个孩子并未挪动半步的徐越卿。长孙畏细问何故。

    “大。。。。。。他爹娘不见了,小姑姑。”长孙既不想被人认出来,徐越卿在外也就换了个称谓。

    这孩子约莫两三岁,穿着绿色锦所裁窄袖圆领衫,小脚上的老虎鞋的两只眼睛也不知用了什么珠子点缀,亮晶晶的,长孙一打量便知这是个富贵人家的宝贝,叫徐越卿莫急:“这样的孩子,丢了爹娘肯定会来寻,我们暂且等等吧。”

    怀里的孩子着实可爱,徐越卿抱着他,他乖巧又害怕地环住徐越卿的脖子,肉嘟嘟的小脸儿紧贴着她的脸颊。

    李筹试图问小孩儿爹娘的姓名却什么也问不出:“这孩子也不小了,怎么也不晓得?怕不是个小笨蛋。”

    小孩儿被问急了,抱得徐越卿越发紧,眼泪婆娑又不敢大哭:“小哥哥,我要爹娘。”

    “你且等等。”徐越卿耐心安慰。

    李筹听闻“小哥哥”三字,忍不住扬眉,徐越卿虽着男装,可左看右看都是个英气俊俏的女郎,小孩儿便是小孩儿,连男女都分辨不清。

    长孙畏倒是耐心地询问这孩子的姓名,只不过这个小孩儿只说自己乳名“阿照”。

    既这孩子赖上了徐越卿,好歹也要找到他爹娘,索性此时为时尚早,不妨在此地等这孩子的爹娘来寻,若是久候不至,再想法子找他的父母。

    好在三人并未等待多时,一对男女从不远处慌忙而来,四下问询。

    徐越卿怀中小男孩儿松了徐越卿的脖子,探出双手:“阿娘!阿娘!”

    那对夫妻急奔而至,妇人几是从徐越卿手中夺下阿照,母子二人合抱一处。

    为父的见儿子平安无事,当即抬头欲谢三人,抬手之际见是李筹与长孙畏便要携妻子跪拜致谢。

    “仇相公,叔弈难得离开家门,自在一些吧。”长孙畏先李筹一步将这位仇相公虚扶起来,笑对一旁已把孩子放下的妇人,“兰姑,别来无恙。”

    妇人瞧着与长孙畏年纪相仿,身若蒲柳、面若桃花,眉间以一莲状花钿为饰,风流韵致又是不同,只不过方才受惊,泪眼婆娑更显娇弱姿态。

    这一对男女举止文雅,且和长孙畏相识,想必也是朝臣与其家眷,徐越卿微微退后几步,不妨碍几人叙旧。

    周遭车马人喧声逐渐掩盖住几人声音,徐越卿耳中听得并不真切,只觉身边有异动,未等细察便被长孙轻拉到那夫妇二人面前。

    “也亏得阿照侄儿聪慧,拉住了卿卿,不然我们旧友也无缘再见了。”长孙笑意盈盈,“卿卿,这位是仇鸣仇相公,而他的夫人符兰原是我同僚。”

    徐越卿闻言便要拱手,仇鸣夫妇二人倒是先一步躬身谢她:“是我们该谢谢姑娘了,不知姑娘芳名?”

    “卿卿”二字想也是这姑娘小字,仇鸣夫妇也是官场厮混许久,长孙畏官场上八面玲珑,却也不曾与谁亲昵到唤小字,只怕也是哪家公侯的小姐,想到此处,夫妻二人更加恭敬。

    长孙打趣道:“方才阿照侄儿唤卿卿‘哥哥’,辈分倒是没错,卿卿才回京到我这小姑姑家住下来,你们认不得也正常,她便是徐氏放到山上习武的那位姑娘。”

    与长孙畏沾亲又姓徐的唯有正在回京路上的淇东郡徐氏,仇鸣面露喜色:“徐大人在京中时,某曾向他讨教过诗书,也算他老人家半个门生了。听闻令尊许要官复原职,某先恭喜姑娘了。”

    徐越卿并不欲与他们过多牵扯,只是答礼:“某代他多谢仇大人。”

    “姑娘多礼,是我们要谢谢你才对。”符兰微微矮下身子。徐越卿像个木讷的孩子被强扯着去见不认识的长辈,嘴里不晓得喊人,只是楞楞地要再答礼。

    眼瞧着天渐渐暗淡下去了,李筹抬望天色一眼,他鲜少能出宫见识这般情景,自然不愿多在此浪费时间。

    符兰笑呵呵,亲切地抬搀着徐越卿起身,可话却是对着李筹说的:“再拜来拜去便是多礼了,公子难得出来一趟,也请早些进去,里头该是极为热闹的。”

    长孙畏邀道:“既然碰上了,合该一同进去,也好作伴了。”

    “大人、公子请便进去吧,”李筹出宫多半是和长孙在一处的,这回添了个徐越卿,想必也是亲近之人,他们在近前不大方便,倩笑,“我们还约了旁人,且等一等。”

    聪颖如长孙畏何曾不知符兰恭从顺意迎合,笑应几句便携二人顺入人流往水榭处去。

    长孙畏一向多疑多虑,今日偶遇仇鸣、符兰夫妇,虽不说什么,却总是觉得蹊跷。李筹问道:“怎么了?”

    “你可记得符兰?”长孙畏问道。

    执明府女官不常在宫中出入,因男女之别也不便结交,李筹哪能认得此人。

    符兰原是长孙畏臂膀,执明府中出了名的“女诸葛”,心思深沉善谋断,有她在,长孙畏可省心许多,旁人不晓得她的厉害,长孙畏却心如明镜,想起她过往种种手段也有了不合宜的猜测。

    在两座小山丘当中的水泊之上,只一条小栈通向凌波水榭,水榭四周用轻纱作帐,初秋之风拂过轻纱,湖中景象倒像是在水中倒影般不真切。

    为富贵闲人们尽兴,有人在稍微平坦的小栈两边各支了几个棚子,棚内又陈设一些桌椅。长孙畏不可能委屈李筹,靠近小栈时,有一小厮将人拦住:“郎君、二位娘子。”

    长孙畏从袖中拿出一节木雕而成的竹子,小厮接过看了姓名便喊人来引三人过去。三人所立靠近水边,只一瞥便见逼真至极的花状水灯。

    往小栈右侧过了三个棚便到了,许是他们来得早些,那些棚子里并没有什么人,又因天色暗淡的缘故,里头点了几只烛火,隐隐约约并不光亮。相比而言,相距不远的水榭中倒是明亮得很,他们可清晰地看到盘坐在中间不动的人影。他们身后不远处便是四散着站着凑趣儿的人,嘈嘈杂杂的声音倒也热闹。

    徐越卿不善言辞,长孙畏、李筹也有法子叫她多说些话。谈论之间,徐越卿越发觉得,他二人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功利,诗词歌赋、百工农桑。。。。。。无所不谈。

    渐渐,两旁棚内来人了,徐越卿更觉聒噪,索性环着臂膀呆坐着。

    快到戌时,对面山丘上传来阵阵鼓声。安排长孙畏等人落座的小厮站在小栈上,先是对诸人躬身:“诸位久候,今日多谢诸位捧降霜姑娘的场来此一观剑舞,降霜姑娘不善言辞便叫小人向诸位道一声谢。请各位噤声,一并熄灭烛火。”

    徐越卿觉得奇怪,只是增强警惕,搬了个凳子坐到长孙畏、李筹二人身后,以防不测,他二人则是按灭烛光后便依旧并肩坐着。众人嘻嘻索索几句也都安静下来了。

    对面山丘上阵阵击鼓声隔着水传来,降霜执剑伴着鼓点而起,起初徐越卿看得认真,降霜的动作随着鼓点疏密张弛有度,不过只是形似剑式而已,不一会儿便被远处小丘上深蔚木枝吸引住,思绪飘飘摇摇,无所思亦不知所思。

    一舞毕,周遭掌声哗然,徐越卿蓦然回神,恰巧风来,映在河***着水榭的烛火也为之晃动。一直候在一旁的侍从不急不缓地点上烛火以供照明。

    降霜依旧是坐在榭中,方才代言之人又站出来:“诸位势必明了姑娘不以真面目示人。今日,为满足诸君好奇,现有一机会。诸位请看,水灯共一百二十盏,每盏当中都有一个字条儿,唯有一个里头是降霜姑娘亲手所写,诚邀有缘人一见。”

    “千金难一买降霜真容,诸君各自努力。”一语毕,那人仍旧站在小栈上,无所动作。

    在场达官显贵不少,其中也不发自诩风流的人物,银钱能换来的物件儿于他们而言并无太多意义,今日这法子倒是合他们刁钻古怪的胃口,这些公子哥儿身边多数都带着小厮,便左问右问可有会凫水的没有,一个下了水便又有跟着下水的。

    长孙畏三人闲适地坐在棚中,闲适地看着那些个人叫嚷。

    毕竟是京中,岂无能人?众小厮在水中混搅水时,一人跳着出了棚子踩着那些人的肩膀便取到了一盏河灯,身形也算飘逸,惹得众人阵阵惊呼。

    “卿卿,你轻功好吗?”李筹见不见上这所谓的京中绝色之一并不要紧,不过是凑个热闹。

    徐越卿不明其意:“尚可。”

    长孙扯着面皮冷哼一声,这狐狸也太过贪玩了些。

    “帮我取两盏等可好?”

    徐越卿环顾棚内,只觉一旁小案上盛着白梨的小盘趁手,便将梨放在案上,二指捏着盘沿,轻跃到水边,略微后退一步,挑了个无人的间隙将小盘如打水漂一般掷了出去,水面上波纹四起。

    徐越卿则身如鹞隼一般飞了出去,随手一探便左右各一盏花灯,而此时小盘正好漂到徐越卿脚边,她脚尖一点盘边、借力回到岸边,捧着花灯之余,低头查看自己的鞋袜、衣角可曾沾湿。

    徐越卿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她回身上岸时,在岸上的那些人才从惊异之中回神,大喝一声“好!”,一时间掌声如雷。

    长孙畏、李筹二人惊叹不已,方才几个武人身上多少有些水渍而徐越卿脚底可是干净清爽,若这等功夫还叫“尚可”,那功夫在徐越卿之上的出手又是何等骇人的景象?

    徐越卿面色如常地走进棚内,花灯递给二人:“还要吗?”

    长孙畏并不稀罕这花灯,只叫她坐下:“叔弈胡闹惯了,不用理他。”

    李筹倒是接过一盏,在手中把玩起来:“宫中不常见这种东西,我倒是喜欢。”他那一盏是好似是一株浅色拒霜,很是逼真,只不过中心的烛泪滴滴点点,过于悲戚了些。

    既手中一盏没了归主,徐越卿便扔在一旁做个摆设。李筹将放灯中纸条拿出来,皱眉。

    “卿卿,你的是什么?”李筹攒起自己的放在手心,接过徐越卿的纸条,打开乃是一句劝人向善的禅机。

    长孙畏好奇:“如何?”

    李筹懒得做戏,将手心的字条抛给长孙畏:“卿卿好运气,难得的好事落在了你的头上。”

    长孙畏揉开纸团子,唯见上头用簪花小楷写着韩愈的“少年乐新知”,笑意盈盈:“怕就是你了。”

    徐越卿刚要反驳便被李筹拉起来,李筹高喝:“是她!”

    那些尚在河中捞灯的纷纷扭头,站在小栈上的伙计扯着嗓子问到:“敢问公子,上头书的是什么?”

    李筹朗声回答,那人笑对:“是了,将公子请上来。诸君与降霜姑娘的缘分尚不够深切,此番就先请回吧。”

    替李筹背锅的徐越卿只能在众人注视之下走上小栈,伙计深深一拜:“原来是位女公子,已备下小舟,还请移步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