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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坦诚

    酒席依旧摆在了甘枫亭,六人坐在一处说说笑笑也挺热闹。起先,吴家兄弟因李筹身份还多有拘束,几杯酒下肚暖了心肺也壮了胆子,这才放肆了些。徐越卿少言,席上话也少,只喝了两三杯酒便不再饮,李筹喝到兴起要灌她酒,撺掇着长孙畏按住她,长孙畏并不依他。

    徐越卿被缠地没法,只好翻身跃上房顶,任由下面的人说她耍赖。晚风入怀,明月当头,喧闹之声有了几分红尘快意,她也不自禁多了几分笑意。

    “长孙啊长孙,你可当真疼她,她自己个儿耍赖不喝酒,罚她也不许?”李筹有些吃味。

    长孙畏受了风又饮了好些酒,掩面轻咳了两声:“女儿家最懂女儿家,也是女孩家最助着女儿家,我不帮她,难道帮着你欺负她?你啊,且安分些,别闹她,给她气恼了,仔细她给你戳上七八个窟窿。”说笑之间,长孙畏放下筷子,食指不轻不重地点了李筹的胸膛几下,示意他过犹不及。

    李筹嘴上一切依她,手上倒是毫不客气夺下她的酒杯:“她是耍滑的高手,你便是个庸才,喝了许多。你也该时辰睡下了。堆云,去服侍你家大人睡下。”

    主人家都要歇息了,吴家兄弟也不好留着,三人起身告辞,李筹随之起身:“卿卿陪我一同送送几位。”

    徐越卿飘然下了亭子,跟在李筹身后,将三人送至门口,前后两辆马车已等候多时,前是太子的香轮宝骑,后则是吴家三位公子的车架。

    李筹代长孙畏送客也是一副主人家派头,拍着吴原的肩膀说来日再一起喝酒、论诗,吴原兄弟们笑着应下。

    分离之时,吴朝凑到徐越卿近前:“姐姐,你明日何时起身?方才堆云说你有晨起练功的习惯,我想同你一起。”

    “其中是有些规矩的,沿路走一走,我同你说一说规矩也消食解酒。”徐越卿背着双手道。

    “行!”吴朝朝着两个哥哥摆手,叫他们先行回府,又同李筹拜别之后才随着徐越卿离开。

    吴原、吴穆二人也不再久留,请李筹先上马车,李筹却道:“我去看看长孙,你们二人先回去,莫要顾忌我。”

    话已至此,吴家兄弟二人也就此作罢,上了马车先回去了。李筹则回到长孙府中。

    吴朝不知徐越卿到底要去何处,也只是在她身边喋喋不休,询问青微山掌门何人、门规是否森严、徐越卿为何下山等等等等。

    徐越卿不爱说话更厌人在耳旁聒噪,生是拧着眉头走下去好远,回顾不见李筹、吴原等方才开口:“吴小公子,我不会在京中留太久,在长孙大人跟前也帮不了你和吴家什么忙,日后彼此生疏些才好。”

    “姐姐,我是真心想和你学武艺的。”吴朝面庞稚气秀静,稍皱眉就叫人觉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徐越卿敛气沉心:“长孙大人是殿下的人也是圣上的人,吴家也有千千万万个理由与之结交。这种事不丢人,可是既然借了我的名头,自然要依着我些。”

    “我一直以为徐姑娘不通世事,毕竟京中人情世故和山上不一样。”吴朝撇嘴一笑,顿时换了面孔,也不亲昵地喊“姐姐”了,而是变成客气生疏的“徐姑娘”,“可就算离开京城已久,但徐家的女儿也该是聪慧机敏过于常人的,看来还是我蠢钝了。”

    徐越卿并不善与人斡旋,没两句便不耐烦,可为了日后轻省却还是耐着性子:“吴小公子以及吴家的事,我不该管,我与小公子之间的关系也至此而已,还请吴小公子记住我的话,彼此生疏些,这样才能叫我们俩都好过。”

    “我是真心和姑娘学武艺,这个并非作假。至于什么缘由,姑娘也未必在意。对于姑娘而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挨到你离京之日。”街道耳旁稀疏的几盏灯照得徐越卿的面庞愈发冷刻,吴朝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的侧脸,“可姑娘想过吗,你走得了吗?”

    当年徐越卿孤身离家,京中官眷无人不知。如今她下山,人还未到可风声漫天,此间没有长孙大人推波助澜?再加之徐越卿与锦王之间龃龉、徐父回京复职,无论是她自身还是整个徐家于太子都是极有裨益的,长孙畏当真能够轻而易举放她离开?

    徐越卿如何不知:“我的事不必吴小公子挂心。前方的路,小公子应该熟悉,在下就不相送了。”未等吴朝答应,她扭头便打道回府。

    吴朝越发觉得徐越卿有意思,这般性情的人物他从未见过,能与之媲美的也只有两三岁不聪慧又固执的稚子了吧?

    次日,徐越卿晨起无多时,只是伸展伸展拳脚过后,吴朝便到月溶小居来了,兴冲冲地唤她“姐姐”,那亲切劲儿连堆云都错愕:“徐姑娘,你莫不是他亲姐?”

    徐越卿无甚表情,:“他,只是平易开朗而已。”

    吴朝跑到徐越卿面前:“姐姐,我以为还要等你起身呢,现在才卯时。”大抵是为了行动方便,青年换了一身干净利的靛青窄袖。

    徐越卿只是微微点头:“在山上时便一直如此,吴小公子不必遵循。”

    “那怎么行?”吴朝不大赞同,“说好了要同姐姐学武的,那就要依照姐姐的规矩来,这也是姐姐昨日说的,我不敢不从。”徐越卿是一口一个规矩,是个十足的小古板。

    徐越卿被他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堆云却是笑着请人坐下来:“想必徐姑娘也是第一次为人师,教人的功夫生疏在所难免。小公子先坐下,容她再想想做什么好。”

    吴朝笑着婉拒:“谢,堆云姐姐,是吧?谢堆云姐姐好意,我就不做了,哪有徒弟坐着,师父站着的道理,姐姐想到了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这吴小公子人生得细致,性情倒也是温和有礼的。被驳了面子,堆云也不气,只是笑笑离开。

    徐越卿待堆云走后,道:“你在这儿坐着便好,若是有人来,装模作样地蹲个马步就行。”本就是表面功夫,不必那么用心。

    “不可,都说了我是真心同你学武艺的,我没有谁要糊弄,姐姐也莫要糊弄我。”吴朝倒是固执得很,原地梗在那儿一动不动,非要徐越卿告知他做些什么。

    徐越卿开始练武时年纪还小,天赋高又肯努力才达到如今地步,十几年勤学苦练,倒忘记起初路明州教她的是什么了?她只记得上山后第一年,常因不服管教而受罚。

    吴朝盯着面露难色的徐越卿许久,忍俊不禁,她到底什么地方叫长孙大人和太子看重?又呆又傻又古板。笑着推了推依旧在回忆的徐越卿,吴朝望着她:“姐姐,依你的说法,我这个年纪再辛勤也不可能练到你那样飘在水上的轻功,对不对?那就强身,让我能多抗些揍,不至于叫人两三脚踹死了。”

    “你也知道你讨人嫌?”徐越卿认真地问,吴朝愣怔一瞬后笑得很是明媚:“大约只有姐姐这么以为。”

    实则,吴朝方才言论倒是不错,他这个年纪,再有天赋、再肯努力也不如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童子功,且青微山的功夫有些是秘传,她不可能教授给吴朝。徐越卿思忖着,吴朝无趣地在小院中踱步。

    想好日后该如何教导这位吴家小公子后,徐越卿淡笑道;“既然吴小公子诚心求学,在下便依小公子所言对你用心教导了。”

    吴朝爽快应下:“这是自然。”

    “不许有任何怨言。”徐越卿又强调。吴朝又是应下:“自然。”

    徐越卿笑意转瞬即逝,声音亦冷硬下来:“那在下教您的第一课便是怎么挨打。”

    吴朝正要询问如何训练,便发觉徐越卿扭动着手腕,心中瞬间了然,连连退后想要抗辩:“姐姐,你这就是假公济私了,最起码先告诉我该怎么做吧。不然你将我揍得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太子、大人那儿也过不去,还以为你是刻意的。”

    徐越卿一拳正对他面门:“我在山门中掌管刑罚,自然有数。放心,有些酸疼而已”

    拳风强劲,却是点到为止,只撩开他额前几根碎发,吴朝也只是笑着向徐越卿讨饶:“你们都是练武之人,而我是个读书人。”

    “学还不学?”

    徐越卿性情丝毫不似寻常女子,只皱眉便叫人觉得戾气重。吴朝有些怯她,见她不耐,也只好收敛起笑意:“自然是要的。”

    “站稳了。”

    吴朝见她认真,心慌地闭上眼睛,一个劲儿安慰自个儿:“不怕,不过是一掌而已。”

    徐越卿缓慢运掌,一呼一吸之间又卸去几分力气,吴朝这小公子身板单薄,实在经不起她惩罚弟子般使上五六分力气,话虽如此,可吴朝受了她一掌当即晕了过去,吓得进来询问徐越卿早膳吃什么的堆云抱着小吴直掐人中:“我的祖宗,你怎么把人打晕过去了?”又是喊人拿水过来又是叫人去请大夫。

    “才一下,我还没怎么用力。”徐越卿蹲在一旁辩解。

    堆云气笑了:“姑娘,你那一下习武的还未必受得了,何况是他?”

    徐越卿探探他的鼻息,气息还算均匀:“无需担心。”手背拍打着他的脸颊,一下比一下重。端水过来的小丫头站在一旁:“不然还是等大夫过来吧。”

    话音未落,徐越卿又是一掌下去,吴朝悠悠转醒,双眼迷蒙,只看到徐越卿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在自己面前左右晃动:“姐姐,你别动,我头晕。”

    “大夫不必过来了。”徐越卿见人清醒过来,起身顺道将他拉站了起来,“你方才晕倒了,知道吗?”

    吴朝好似知道,扯着嘴角要笑才发觉左半张脸肿胀地厉害,奇怪地摸上去;“我的脸怎么了?好疼。”

    堆云接过茶水,并命小丫头下去后才同吴朝解释:“徐姑娘为了救吴小公子下手略重了些。”茶碗端到徐越卿面前,眼神朝吴朝那儿一瞥,示意她同小公子道个歉。

    徐越卿气定神闲地接过手,一饮而尽,将茶杯搁置一旁:“既然醒了,接着来吧。”

    若说方才两次是无心,那么这次总归是有意了,吴朝愤愤捂着自己的脸颊:“姐姐!”

    堆云越发觉得好笑便也走开了。

    “想学留下,不想学就走。”

    吴朝并不是半途而废之人,可总归有些脾气:“还要干什么?”

    鉴于方才那一掌的后果,徐越卿只是指着一块地方:“就在那儿来回跑,我不说停便不许停。”虽说自己只是名义上同吴朝是姐弟,连师徒之名都没有,可那马鞭已收下,食君之禄,当尽君事,自然要将吴朝操练地好些。

    吴朝只当徐越卿又在为难自己,总是如此却也是听命地到她指定的那处左右跑动起来。徐越卿站在一旁,时不时提醒他加快速度,待他能保持在可均匀呼吸时亦是最高速度时才走到一旁去。

    徐越卿抽出自己的佩剑,轻抚剑身,阖眼静立,再睁眼时全然再无方才那般轻松,取而代之的是郑重,提剑起势,每一招、每一式都干净利落。

    青微山自掌门到最底下的门徒皆晨起开始练功,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徐越卿更是如此。山上晨雾缭绕,每一滴雾水都沾染山林间松木花草的气息,每每嗅之都觉清爽,练完两个时辰,衣裳早就湿透,半是雾水半是汗水,那种酣畅通透是世上最难以匹敌的爽快。

    吴朝站在不远处不停地跑动,可眼睛不由自主地朝着她那处望去。自拿起剑那一刻,她全然不同、截然另一番风骨。他坦然承认徐越卿并非不美,虽非长孙畏那般倾城容颜,却也是隽秀英气,这刀一拿、架势一摆出来,倒有几分传闻中的谪仙姿态。

    徐越卿察觉到他的视线,冷冷瞥他:“别停,如果这都做不好,趁早滚。”

    放屁,仙人才不会如此无情!

    吴朝再次迈开酸软的双腿,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宁愿对着裂缝的墙壁。

    二人同处一个小院儿是半点人声也无,堆云看二人操练了足一个时辰才端早膳进来,将饭菜摆放好后才招呼二人:“姑娘,吴小公子,用早膳了。”

    徐越卿当即收剑,吴朝见她停下长吁一声往地上一摊,呼哧呼哧地喘气却不喊累。

    堆云上前将人搀起来,汗水浸了一手:“吴小公子浑身都湿透了。”

    “姐姐不说停,我可不敢懈怠。”吴朝今晨出门只吃了几块点心垫补垫补肚子,现下之想坐下喝些粥。

    徐越卿却是端坐在石桌旁,下巴一昂:“先别坐下。”

    “啊!姐姐,你是成心叫我饿死?”吴小公子的欣喜转瞬而逝,欲哭无泪地叫堆云评理,“哪有她这样折磨人的,把我打昏过去还不准我吃饭。”

    堆云倒想替吴朝说上几句话,徐越卿眼神轻轻扫视吴朝,他忙脱开堆云的手:“堆云姐姐,我可以的。”

    “站直,双臂张开,慢些,越慢越好。”徐越卿又在桌边指示吴朝做了几个动作,无一不是舒展身体的姿态,几个动作做完之后,吴朝并未察觉自己呼吸比之方才更加均匀,徐越卿见他不再气喘如牛方才停下喊他一起用早膳。

    小公子虽端着几分仪态,可堆云看得出吴朝是真饿了,只笑笑站在一旁,待二人用完叫来小丫头收拾掉:“姑娘,今早大人得信,说徐大人及家眷约莫还有二十日便能到京,居所已经安排好了,闲时您可以去看看,需要添置些什么告诉我就行了。”

    徐越卿道:“徐家的事与我无关,凡事请长孙大人与太子做主便好。”

    饶是她风轻云淡、不甚在意的一句话,吴朝却听出几分不耐烦来。徐越卿得罪锦王,徐父送她上山也有保护之意,何至于置气到如今?话说当年徐越卿究竟是为了何事与锦王结下梁子?十四年前,他不过四岁,现如今问起兄长们也竟是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