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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锦王

    早膳方才用过,还不适宜练功,徐越卿本想着回屋看会儿话本子消磨消磨时间,吴朝却说要带她逛逛京都。

    “姑娘自前日同大人、殿下一起去郊外从未出过门,来京一次好歹也逛一逛。”许是性情本就如此,许是山上带下来的习惯,徐越卿喜静,坐在一处看书也是几个时辰都不说一句话,月溶小居只二三人,一旦无人说话便空荡地叫人心慌。

    徐越卿懒怠出门,吴朝相邀,她却也不推辞。于她而言,京中再怎么变化终究不过是戏台翻新而已,且做个看客罢了。

    吴朝回京也不过一个多月,对京中道路已然十分熟悉,京中最好吃的酒楼、最可口的糕点、最招文士喜爱的茶肆他是如数家珍,徐越卿不贪嘴亦不喜同人交谈只说逛逛,吴朝便带她去了红羽大街,其间商铺林立、人流如织,缝隙之间不乏货郎吆喝叫卖。

    徐越卿走在吴朝左侧,极力躲开每一个快要触碰到的人。吴朝看在眼里,不禁发笑:“徐姑娘闹市之中也能练起功来?”

    明知他不怀好意,徐越卿自然不搭理,吴朝却是越上前一步:“紧紧跟在我身后就不会有人撞到你了。”少年以身为盾替她挡住人流,并不宽厚的脊背翠竹一般挺拔,发尾似主人一般俏皮地来回荡漾。

    “那我为什么不走房顶?”虽是如此说,徐越卿倒也乖顺地跟在他背后。

    “徐姑娘真是牙尖嘴利,一句都不肯让我,当初是否也因此得罪锦王殿下?”

    得罪谈不上,不过是拆穿而已,若他李犀并非皇子还能否得封列王?思及当年之事,徐越卿轻嗤一声。奈何街上吵闹,吴朝并未听见,只当她气愤、不愿回答,也不顾身处何地,当即转身:“姐姐生气了?”

    徐越卿险些撞进他怀里,好在眼疾手快地推了他一把:“走路不看,小心摔死。”

    吴朝险些被推倒,好在装在一行人身上,只好忙同人家道歉,徐越卿也不看他,自顾往前走去,他有意为之,她可是无心之失。

    吴朝几步追上,笑道:“徐姑娘又生气了?”

    “犯不着。”

    “好吧,是我又招姐姐不开心了,和那日我强迫姐姐收我为徒一样,姐姐只是不喜言说而已。”

    徐越卿抬头看他:“吴小公子,在外你我不必互称姐弟,务必记得。”

    吴朝只当没听见,又是走在前头护住根本无需保护的她,狡黠地扭头笑问:“在外不喊姐姐那该喊什么?徐姑娘太过生疏,你年岁又比我长些,直呼姓名太过不尊重,不若叫卿卿?徐姑娘,我也唤你卿卿可好?”

    “我不喜欢。”

    “啊?”

    “我不喜欢旁人唤我卿卿。”

    “为何?太子殿下和长孙大人叫着十分亲切,徐姑娘的父母也不曾叫过?”

    徐越卿又沉默了,她已经不太记得平素的时光了,只记得上山前那位最重体面风骨的徐巍徐大人满面通红指着自己叫骂,而自己的母亲徐夫人只是坐在一旁垂泪不语,好似自己是天底下最十恶不赦的罪人、恶人。

    “徐姑娘!徐姑娘!”

    “又作甚?”

    吴朝又问一遍:“我方才问你,‘卿卿’二字徐姑娘的父亲母亲也不曾喊过?”

    “我不知道。”

    吴朝总是没耐心,不闻徐越卿回答,再三唤她:“徐姑娘!徐姑娘!”

    “没有。”未免吴朝又听不见,徐越卿特意拔高声音。

    “方才堆云姐姐问你徐家宅子如何布置,你那样情形,难不成对家中仍有芥蒂?”

    徐越卿此时才明白吴朝用心,兜兜转转来回询问自己为何与徐家不甚亲近不过还是想问当年自己与锦王之间所发生的的事情,可自己这些年想得很明白,纵使没有锦王这项事情,她也终有一日同徐家、同父母因别的事情而有更多不快,可幸的是师父早早将自己带离徐家。

    “生育之情、养育之恩最难以割舍,血亲之间不过如此,徐大人毕竟是你的父亲,时间久了再大的嫌隙也磨平了。”徐家也好,吴家也罢,一族荣耀方能使得族中诸人皆有所依仗,小家以父、夫为尊,宗族以众耆老为尊,自古而是。

    生育之情、养育之恩?

    道旁,一中年男子亲手在一旁十二三的小女孩儿插上一根稻草,愧疚地抚着她并不圆润的脸蛋:“妮儿,爹对不住你。”朴实憨厚的脸上满布沟壑,浑浊滚烫的泪水千转百回地滴在地上。

    小女孩儿忍不住哭,却认命地跪在地上,叫她父亲像一旁买果脯的货郎一般把她卖了,卖个好价钱。

    徐越卿揪着吴朝的衣裳,将他推到那对父女面前,只问那男子:“她要多少银子?”

    “我这女儿能洗衣能做饭,家里实在是过得艰难才不得已把她拉出来的。家里没了活路,但求二位给这孩子条活路吧。”男子十分不舍,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我无需知道这些,几两。”徐越卿不耐地打断。

    “十两。”

    徐越卿笑望吴朝,眼底尽是讥讽与漠然:“十两银子就能买断你口中最难以割舍的生育之情、养育之恩。”十两银子尚能保一家农人生存,若是徐家情状相似,自己也不过十两而已。

    男子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在一旁拘谨地搓着手:“姑娘、公子,你们是好人,求求你们带她走吧,只要十两!”

    徐越卿冷冷看了眼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女孩,甩手而去,圣人君子叫别人去当吧。

    吴朝慌忙从袖中掏出荷包,塞到那父亲手里便追上去:“他那么难过,必是有苦衷的。”

    “与我何干?”徐越卿根本不在乎其中缘由,眉头微皱,“兵荒马乱、饥荒之年,易子而食、卖儿鬻女是被逼无奈,现在呢?天下大穰,又是什么缘故?纵使真有缘故也不该做这样的事情。你银子给了他,解一时之急尚可,若是他偏要卖了女儿或是又有旁的缘故,你也能一次次搭救?”

    吴朝道:“至少我这次能帮他们。”

    “帮?吴小公子,你不如回去看看,他们父女走了吗?”吴朝紧依着徐越卿,肩膀的温度传来,降霜的脸突然浮现在脑海中降霜漫布疤痕的脸,徐越卿觉得心烦,“你该庆幸你是吴家的男子而并非女郎。”

    “你这是何意?”

    “回去问问你父亲、叔伯,他们是否事事清白,吴家不像他们却也为何到了出卖女儿的地步。”徐越卿抿唇,眼神不耐地左右打量。

    吴朝一再被徐越卿诘问,如今涉及家族清誉是万般不能忍让:“你莫要胡说,岂有这事,我吴家人都不知晓,你如何能得知。”

    徐越卿昂起下巴,嗤笑:“这样不体面的事情有必要告诉你?问我还不如回去问问他们吴凝到底被送到了哪位达官贵人的床笫上。”

    自小被人教知风骨的吴小公子惊异地说不出话来,似要辩驳却又张不开口,只是怒瞪徐越卿,徐越卿好似这火烧得还不够大:“既要平安又要脸面,吴家真当之无愧是诗书之家。”

    吴朝被她三两句话一刺,当即拂袖而去,也将自己原本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徐越卿毫不在意,既然随行之人已经离去,她也无甚兴趣一个人闲逛便折返回长孙府。

    自徐越卿和吴朝出长孙府后,男子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后,虽说人潮拥挤,但二人走走停停又争得面红耳赤倒也不易被发现,吴朝离去后,男子依旧跟在徐越卿身后,毕竟主人交代要趁其不易将她带回去。

    许是徐越卿并不熟悉京中道路,不知不觉中远离人群,最后竟走进一条死巷。此处毫无人迹,正好将徐越卿捉拿回去,男子现身挡在巷口:“徐姑娘。”

    徐越卿上下轻扫男子,衣着利落、步履轻盈,脸是泯然众人的普通,可身子倒是精壮,看来是个练家子。

    “得罪了,我家主人请您过府一叙。”男子倒是颇有礼数,抱拳后才紧逼上来。

    徐越卿只是站在原地:“你家主人是谁?”自己不过到京凑个热闹,如何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姑娘见了便知道了。”男子跟了徐越卿、吴朝一路,自然知道徐越卿并不简单,虽不想动手却还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一步步逼近将她逼至角落。

    男子道一声“得罪”便挥拳上来,一退再退的徐越卿偏头躲过,男子并未挥出的左手化拳为掌击向她并不设防的腰腹,徐越卿再想侧身躲过却被男子拽住右手死死按住。

    男子力道不小,一点一点攥紧徐越卿细瘦的胳膊,皮肉之苦渐渐渗入骨缝,他原以为要废一番力气却不想如此简单。

    徐越卿只是皱眉:“你真不放?”

    “请姑娘随在下走一趟。”男子言语依旧恭敬。

    那男子话音刚落,徐越卿尚未被钳制的左手一掌劈出,直奔男子胸膛而去,男子以手去挡却叫徐越卿拽住、生生卸下胳膊。错骨的疼痛叫他放开徐越卿连忙退出几步,徐越卿女子一个生得也瘦弱,蓄意用取自己一条胳膊不过是游刃有余的以牙还牙罢了。

    男子低伏身子,脊背绷起团簇的肌肉,心中不断筹谋如何能在只有一臂的情况下将徐越卿带回去,起先他以为以男子远甚于女子的蛮力压制徐越卿便可,如今看来这位技艺灵巧之外基础更是扎实,路明州之徒果然并非徒有其表、名不副实之辈。

    打不过就跑吧,男子一个闪身作出攻击徐越卿的虚势,徐越卿下意识抬起手臂要挡,男子见她上当立马转身往巷外奔去。

    徐越卿自然不能放他离开,快步冲到已经掉头逃跑的男子背后,拉住他那只尚能活动的手腕。男子连忙转身护住手臂,肌肉虬结的小腿横扫过去,徐越卿拧着男子的手腕飞身而起,试图借力将他的胳膊卸掉,男子却是顺着徐越卿的力道滚了一圈,猛地用头像徐越卿的腹部撞去。

    徐越卿不得已放开了手退出几步,自己气力不如此人,胜在敏捷与巧力上,若这一下挨实了怕是要疼上许久,此战实在无需伤及体肤。

    “多谢徐姑娘手下留情。”若是徐越卿执意要自己双臂尽折也是可以,这般轻易罢手还是留有情面。

    纵使不能拿自己回去复命,折了一只臂膀也能证明这人并非搪塞应付,徐越卿轻轻点头:“还望帮我带句话给锦王,劳烦他自重些,这些下三滥的事情少做。”这般胡作非为的人除了与自己一向不对付的李犀还能是谁。

    那人惊异,徐姑娘心思机敏,可却不甚圆融,话从她口中说出总有几分张狂不屑,怪不得得罪了王爷。

    徐越卿只身回到长孙宅中,堆云以为她恶意将吴家小公子丢在哪处了,问道:“姑娘,吴小公子呢?”

    “不知道,同他说了几句话就跑了。”徐越卿揉揉方才被那男子捏痛的手腕,自己出行应该随身佩戴刀剑才对。

    堆云问:“跑了?姑娘没去追?”吴小公子那样好脾性的人,什么话能叫他丢下千求万求来的姐姐。

    徐越卿怪道:“为什么要追?他又不是无知小童,父亲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难道不清楚?”

    堆云虽与徐越卿相识不久,却也深知她说话并非有意为之却句句噎人,旁人生闷气,她也是不明就里,故此,堆云也不与她计较:“人家专程同你学艺,第一天就把人打伤了又将人气跑了,为人师者做到你这份上也是绝无仅有、只此一人。”

    徐越卿,吴朝学艺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心知肚明,倒也不必放到明面上来说,大家都不好看,照吴朝那般激动的样子大抵是回家询问父辈吴凝的事情了,为长孙畏亦或吴家旁人也要登门仔细问询,实在无需着急。

    事情果如徐越卿所想,当日下午,吴朝便再次登门。

    徐越卿方小憩一会儿便被唤醒,面色暗沉得很。

    吴朝双目闪躲,看着徐越卿并不爽朗的神情有些瑟缩一下子又望向别处:“你是如何知道吴凝姐姐的事情?”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包住火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