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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灭门(1)

    来时临危受命,去时身不由己。唐启元叩谢皇帝圣恩过后,请嵇霰、徐越卿二人留下用顿便饭:“适逢老朽生辰,斗胆请二位天使留下用膳,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嵇霰神色如常:“多谢唐大人盛情,只不过我身边这位尚且不能够在江湖人中露面,还请见谅。”

    “哦,不知这位大人是......”

    忽而被提起,站在嵇霰身后侧的徐越卿当即又行晚辈之礼:“见过唐大人,某姓徐,名越卿。方才与行官来时见青微山的一众师兄弟,此时并不宜相见,还请大人海涵。”

    徐越卿这人名号一出,唐启元当即想起这人是谁的徒儿,虽不曾见过面却也听闻过江湖上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为何又投奔朝廷了?

    十来年前的旧事,又被皇家封口至今,除却京中勋贵,少有知晓徐越卿姓名者。嵇霰也见怪不怪,解释道:“这位徐姑娘既是路明州路掌门的徒儿也是淇东徐家的女儿,与我们长孙大人的小辈,今日拜见是以朝臣的身份。”

    “原是如此,那的确并不太适宜,那老朽便不再留二位了。”年前,青微山上留下的传闻,唐启元也略有耳闻,江湖中人与朝堂中人相互轻视已是惯例,更遑论被师门逐出后又当了朝廷的鹰犬呢。

    未免青微山人见徐越卿,唐启元亲从角门送嵇霰、徐越卿离去,再三相送后才被家人请进去休息。

    走出几丈远后,嵇霰这才幽幽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徐越卿这一路跟随自己行走是圣上钦点,应该是早想到方才唐启元有此一问,却不知为何。

    徐越卿并不知道其中细节,跟随在嵇霰身后,只以为她同自己想法一样,唐启元之事并不尽如人意,外人看来确是加官晋爵,可天子脚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处处受人掣肘,又如何能与江湖中人自在往来?

    “近日才发觉姑娘果然与尊首大人是亲戚。”走出不远,嵇霰没头没尾地说上这么一句。

    徐越卿道:“难道是因我并不对唐大人之事觉得不忿?”

    “不止如此,”嵇霰考入执明府之前也算半个江湖人士,最是耿直热血,进府中两三个年头才完全适应为皇帝爪牙的生活,就算早已习惯为人刀俎却也难以改变心中评判自己所作所为是否符合道义的弊病,“我比尊首早个几年入府,你二人的性情虽不太同,但对待公事上简直如出一辙。”

    嵇霰顾虑着她们二人的颜面并不说破,好在徐越卿并非不通透的人,无需多言便知她的意思,考量片刻才给出一个解释:“嵇大人,我与尊首都吃过苦头。”

    “也是。”

    二人各自放下纷杂的思绪,沉默着回到官驿当中。驿卒见二人回来,从桌案上起身相迎:“大人们回来了。”

    “嗯,她们人呢,可曾用过饭?”嵇霰与徐越卿出门得急,奔袭一路都是吃的干粮,暂且在鄣州落脚便寻思吃得少位调适些。

    驿卒陪笑:“其余各位大人都在房间内等候,早知大人们这一路上辛苦,方才就叫人去嶂州最大最好的酒楼里买些吃食回来,二位大可再休息会儿,等到了,我再去请也不迟。”

    这一路上,徐越卿同这些女官们一起吃住,不得不有了更多的交际,比之才入府时隐约的敌对,现如今显而易见的亲昵才叫徐越卿不适。

    在破庙里躲雨时,她们堆起火把,团团围起以便取暖,与谁都说不上话的徐越卿独自坐在一旁嚼着发硬的饼子、喝着冷水,有人拉着她坐到篝火旁,虽不与她过多交谈,但也并不叫她落单;途中若是说到江湖中事,不曾知晓的人也会询问她,即便是可有可无的话题……诸如此类实在不少。

    此次跟随嵇霰出来的共二十来个女官,最为年长者已四十七,而最年轻的不过十七,虽年龄各异,却都豁达爽阔,按着年纪称呼姐姐妹妹,好不亲近。

    问后方才得知,执明府武官不足文官的三分之一,除了部分武将以及江湖出身之外,多是执明府历代尊首买回来的孤女,她们所做都是以命相博,只怕一时不察死在无人处,甚至无人替她们敛尸捡骨,所以大多都是这般性情。

    嵇霰需在城中多观察几日,遂明日无需赶路,又吩咐驿卒卖些酒水来。二十来个人都喝了一两杯,酒性方才起来,酒壶却见了底,都惦记着公务在身,只好偃旗息鼓、略有败兴地回了房间。

    又在嶂州城停留三日,确定江湖中人并未在此为害当地百姓,再对执明府在此地的根据地进行一番视察之后,嵇霰又带着一行人上了路,计算着时日,在孙家回到浔西半月之后也抵达浔西。

    这次并未像去嶂州城那般招摇,二十来个人三五成群陆续进了城门,白日里稍作休息,等夜幕渐落后方才行动。

    孙氏回到祖籍却并未住在祖宅内,而是在半山腰另开了一处住所,整座宅子坐北朝南、依山而建,人迹罕至,各人居所又都分散开来,更加便于执明府中诸人动手。

    众人站在高处,将孙宅尽收眼底,此刻已过亥时,孙宅多数都已熄灯入睡,只一众看家护院打着小灯笼在各处行走、巡视,未免山贼匪盗到府上作乱。

    轰隆!

    乍然一道天雷作响,众人纷纷向远处那道闪电看去,孙家一事到底是天公作美还是天不遂人愿,再过些时分就应得知了。

    嵇霰勒马,指着孙宅各处分配任务,每两人三人一队,若分内事务完成,加之有人力有不逮可从旁协助。

    “孙府看家护院都是军武出身,又有客卿,其中许有武艺高强者,各位小心。”再多嘱咐一句后,嵇霰这才命众人下山,山路上马嘶蹄鸣,间或风啸林动,唯独不闻人声。

    离孙宅还有一里左右,众人弃马前行,各自施展出轻功,各个都犹如离弦之箭疾赴孙宅。

    与徐越卿一队的是位约莫三十四五岁的女官宁善以及去年才进府的裴灼,三人被分到了离孙谖所居住的正屋最近的东向居所,随意同嵇霰还有另外二人从孙家正门翻墙而入。那四个门子只见几道人影,还未清晰见到来人就已经被割喉,鲜血直涌。

    徐越卿、宁善一人甩刀、一人拿出帕子擦掉刀刃的血迹,眼神瞥去,示意查看几人脉搏的裴灼跟上。

    三人去东屋路上遇一队十人左右的护院,并不闪躲,原是孙家早有人发现家中进了贼,还死了人。

    尖叫求饶声四起,宁善无视为首者询问自己到底是何人,提着刀追上与那人缠斗在一起,这次她再未留有余地,趁那人露出死穴,直接削了他的脑袋,如此就无需繁琐、再去确定这些人死了没有。

    裴灼用剑,虽改不了师门里带出来的花架子但也算利落,剑剑封喉。

    可回头再望徐越卿,她那刀柄上的血顺着刃一路往下滴,月色照拂,寒芒摄人心魄,再定睛才见地上赫然多了五具无头尸首。

    三人进孙宅到进入目标宅院不过用去一刻钟的时间,抵达门前便见院门紧锁,宁善毫无迟疑,一刀下去,火星闪烁几下,又一刀才劈开锁头。

    徐越卿站在不远处,这院门还有门孙宅大门高,为何多此一举。宁善解释道:“这样的家族内多是女眷。”

    这些女眷多手无缚鸡之力,跑是不敢跑的,只希望躲过一劫,可执明府做事向来谨慎,今夜的孙宅注定谁也无法幸免,宁善此举无疑是耗费时间,但她的目的正是如此,既要死,不如多留她们在人间片刻,也算是她力所能及内的仁慈。

    裴灼还是不太懂,日久追问才得知缘由,但又觉不妥:“她们都知晓有人来索命,多活一刻便多一份未知的惊惧,这样煎熬还不如直接了当。”传闻人死之前都会出现走马灯,对自己此生不断回想直到真正死去,若要死,她宁愿那残存的清醒用来回忆年迈的父母、辛苦挣来的碎银,抑或是等待自己的情郎,而不是困囿于此刻。

    未免有人逃脱或是有人来援救,裴灼堵在门口,听得屋内女人叫得撕心裂肺,难掩苦涩。

    正如宁善所言,这屋子里都是女子,十来个比徐越卿还小些的年轻女孩儿瑟瑟抱在一起,泪眼婆娑地不住求饶,她们也想逃,可又实在软弱,若是遇见匪徒,她们的清白、声明皆要毁于一旦,可谁又能想到来取她们性命的是一帮女子。

    纵有不忍,裴灼也不曾离开院门半步,眼睛环视四周,不放过任何角落,有两个躲在假山里的小丫头也未能幸免于难。

    渐渐,屋内的声响平息,宁善跨过那些女孩儿的尸体,在人堆里寻找,却未发现最最重要的两人——孙明镜的妻子以及孩子。

    徐越卿跳上大床,劈开床后的帐子,女子露出半个身子,烛光闪烁之下犹见白如玉脂的面庞上泪珠瞬间滚落,透着不可思议与彻底的绝望,但手掌还是死死捂在孩子的嘴上,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求她们母子的一条生路。

    不等宁善、徐越卿说话,那妇人抱着孩子连滚带爬地跪在床上,对着二人不住磕头:“求求你们了,至少留这个孩子一命。”

    宁善年岁已大,这样年轻的女子又是个母亲苦苦哀嚎,她实在有些不落忍,便背过身去。

    那美妇人见她如此,仰头望向徐越卿,泪水朦胧,眼睫微动后才看清楚这人的脸,肝肠寸断:“为什么?”为什么当日在佛前敬拜的人能下如此杀手,若是寻仇,为何连从未杀生过的自己和不相关的侍女都好杀害呢?

    徐越卿自然也认出了女子,那她怀中的小孩儿岂不是……

    宁善不忍再听,冲上前去一刀了结了女子的性命,血液喷洒,襁褓上也沾染了血迹,方才不做声的孩子忽然张嘴大哭,一声高过一声。

    蹲下身子,掰断那女子依然僵直的手指,挖出襁褓,掀开来一看,的确是那日在云岳寺见过的婴孩儿,徐越卿苦笑不已,心中讥诮,佛祖当真是和自己开了个好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