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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引·上be

    春江岁晚照空明,烟雨云弛潋流光。

    01

    昭景皇帝朱时渝的遗骨奉入梓宫那天,洛阳城飘起来一场异常大的冬雪。

    北风多少恨,吹不散春愁。落雪飘在梅花枝头,我一身缟素,满头珠钗尽除只剩下一朵白色绒花。年幼的元贞站在我身后,他那六岁不到的幼童脸上,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司礼监的禀礼太监带着宫妃,诸臣百官们一一下礼,鹅毛大的雪落在孝服上,竟有些衬景。

    在禀礼太监的叫起声中,我有些恍惚,缓缓起身,抬起麻木冰冷的双膝,身子有些维持不住地往后倒。那一瞬,我感觉到有一双手从我腰间托住我。我稳住身形后,回头看,猝不及防地感受到心头的刺痛,双眸直直地对上那个如今已经掌控全局的新皇朱时灏。

    我看着这个已经黄袍加身的男人,他脸上还是那冷漠清俊的容色。我轻轻地推开他,礼节周全地行了个礼。他发觉到我出自本能的抗拒,眼睛里有说不出的疑惑。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站在他身侧的一位言官从队列里站了出来,“臣枢密院周敬之有谏,启奏陛下!江贵嫔乃是先帝最宠爱的后妃,如今先帝尸骨已经归入梓宫,帝妃情深,应当···”

    “应当如何?”朱时灏颇具玩味的反问。

    “陛下,先帝在时,就宠爱江贵嫔甚深,筑明楼,点天灯,酌饮鹿血。此等行径,无一不是对江贵嫔之宠爱,此番阴阳相隔,实在是对先帝之不敬。”周敬之在得到朱时灏的回应后,声音比之前洪亮了许多。梓宫前的祭台站满了后妃与百官,原本喧闹的场合,此刻却静悄悄,只剩下北风卷扬下的落雪声。可我却听见景陵外,那梧桐枯树的枝桠上的乌鸦群集的声音,这是在向我催命吗?

    朱时灏顿了顿,似乎并没有打算立刻接他的话,只走到了我的身侧,以极为沉闷的声音说道:“别怕挽挽,他们伤害不了你的。丧仪结束以后,在紫仪殿等我。”

    听罢,我心头一阵悲凉与心悸。两个月前,先帝还在的时候,偶然机缘,我在紫宸殿遇见他。他与我说起旧事,我情难自抑。我原本不必如此将自己陷入两难之境的,可奈何我还得记挂长姐景孝明皇后江春凤的孩子朱元贞,我便只能在这处境中苟活。我本就是长姐去后,家族与朝局推进后宫的工具,照顾元贞。何况大宣本就有兄终弟及的传统,可元贞不过一个六岁孩童,他虽年幼,到底是先帝嫡子,他始终有承嗣的可能。在大宣朝政里,元贞就不能成为寻常人家无忧无虑的幼童,昭顺皇帝的侄子。只要元贞还活着,他就永远对在位的君王有威胁。我下意识的将元贞藏在身后,我害怕堕落,就像那晚做的糊涂事,他身上总有些引人坠入深渊的气息。

    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抬头瞧他,在这漫天的风雪里,我们明明隔得那么近,可定眼一看,早就陌路天涯。他的眼睫上堆着一层厚厚的雪,像个百岁老叟,可他头冠束的金簪,在阳光的照射下将我刺醒。我紧紧抓住元贞冰凉的小手,丝毫不在意他身边近侍,微微压着声音说:“还请陛下放过元贞。”

    冬雪肆略,好像一层层扯不开的棉絮,让我根本看不清朱时灏的当时,隐藏在眸底,无法被轻易解读的悲哀与愁思。方才他那低声在我耳边响起的声音,让我想起六年前,同样寒冷的大雪天。

    “挽挽,为什么你根本就不懂我呢。”

    我要怎么懂他呢?他不是从一开始,就别有目的的接近我吗?我顺着他的心意,他为什么还要这样无病呻吟呢?他想要的,除了登峰造极的权势与大宣的万里江山,还有什么?那些钱财美人,有了前两个,难道不是唾手可得吗?远处的深宫之中,红墙绿瓦,白雪覆面,亭台楼榭,无处不写着权御天下。

    我的思绪越飘越远,直到眼前人早就回到了本该属于君王的位置。他的纤指上带着扳指,重重地叩在了祭祀的香炉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这是君王的怒意,“那依着敬卿的意思,凡是先帝珍爱宠爱之物,都得陪着殉葬了,是吗?”

    “陛下,这也是为了全先帝的心愿。能够让江贵嫔早日黄泉侍奉先帝,也是我等的忠孝。”

    “甚好。既然如此,朕记得先帝在时,也甚爱召唤敬卿的父亲下棋。不如这样,敬卿回去叫家父准备一下?只是敬卿,你的忠孝岂非两难全了?”他说话的声音,略带玩味,慵懒随意,让人感觉到,他留了退路。

    “这···臣觉得江贵嫔迁居禧春殿吃斋念佛,为先帝祈福,也是对先帝的侍奉。”周敬之见到君上的态度暧昧,赶紧见好就收。

    三言两语之间,他们就将我的生死,一种微带玩笑的口气定好了。

    回到紫仪殿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新帝的后宫逐渐来了些新人,而我这个先帝的旧人大概是呆在紫仪的最后一晚了吧。“太妃,小心冻着,天寒时分,就不要站在窗前吹风了吧。”青音说着,就给我盖上了披风。那北风如此猛烈,却吹不掉我心中的愁绪。青音见我无动于衷,只好自己上前无可奈地合上了窗棂。我呆呆地站着,半响,还是开口了:“青音,我已经两个月没有···。”

    “奴婢明白。”她将身后的炭炉塞在我手中,继续说道:“太妃,两个月前先帝身体好着呢,他还来过紫仪殿。”

    “是···是···”我若有所思的点头,“青音,这事你一定要帮我。”我的语气已经溃散,我甚至感觉,白日里他们让我殉葬也挺好的。

    那晚的雪不大,只是我的思绪被旧事纠缠,并没有看到紫仪殿附近,那一排或深或浅的脚印。那脚印就留在我迎风吹过的窗台下许久,直至窗户合上。夜风狂肆地吹过,夹带着冬雪,再度将脚印掩埋在无人知晓的雪中。

    我有些郁郁,颓丧地走回卧榻,倚靠在雕花朱碧的床边,说:“青音,再这样下去,我···”

    青音挑了挑卧榻边的火炉,飘起来点点星火,胸有成竹地说道:“姑娘···太妃,你就放宽心吧。”炭火在眼前噼啪一声,幽兰的火苗闪动些许,我穿过那光影,竟然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旧事。

    大宣昭景皇帝后宫里的江贵嫔,是已故景孝明皇后的庶出妹妹,入宫承恩六载,恩宠冠绝内宫。圣宠极盛,更是几次三番为其征地迁宫造院,大兴土木之举。只可惜其宠盛六年,却无所出。先帝在时,这群老臣们畏惧上位,不敢多言。而今先帝去了,那些曾被其宠爱所累的世族们,惟恐后世再出此般妖女,欲将其秋后算账,以做警示。

    因由此故,便有了白日里话里话外要我殉葬的谏言。朱时灏今日挡住了,可不一定挡得住明日,更何况我身上还有个叛天逆徳的包袱。茜纱宫灯在紫仪殿的角落里寂静的摇摆着,我感觉身上暖了很多,渐渐眼前模糊起来。

    今年,我才二十四啊,明明满头青丝,却要被困在就大宣后宫里青灯黄卷下寂寂一生的太妃,冷眼看着自己的青丝成霜发。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六年过去,人还有多少个六年?我好像第一次见朱时灏,是在十二年前啊。

    02

    大宣的山野之间,各处皆是世族大家的封地。各家的庄田山头都是佃农租户,明明从头累到尾,最后也只是将将温饱。豫州每逢三年便是大寒,庄子里头总是免不了会冻死些佃户,那消息一直都被封锁在庄子山头,直到第二年夏天才会上报。时间久了,等消息到了皇帝案前,冻尸早就化成白骨,朱笔一过,也就无人提起。

    那年的雪,跟昭景皇帝事故奉入梓宫那天一样,豫州大雪封山,深山冻死骨,竟然最后只剩我一人。

    在我遇到朱时灏之前,我对自己的身世,世间的文法规则一无所知。我躲在山洞里,诚心祈求冬天过得再快点。我在洞中呆了四五日,能吃的都吃完了,实在挨不住寒冷与饥饿了。我捡起养父留给我的剑,收整自己,试图在饿死之前,找到食物充饥。结果我没出洞口多久,就见到一只狍子。我眼睛放光,略带兴奋。

    朱时灏就这么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他的飞箭穿过我的身侧,射中了那只狍子,也惊到了我。我慌不择路的往回跑,却因为手忙脚乱匆匆,被地上的残枝绊倒,抬头间,却恰好见到他。

    他如云的青丝束成冠,豫州连日大雪如银的日光洒在他的的袍衫上,浮出一层薄薄的光晕。他清俊冷艳的面庞,坐在马背上宛如神祇。

    我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他像是深山神祠里走出来的仙人,手挽神弓,宛如破开天际的明光,一下将身处幽洞的我照亮前路。我狼狈不堪的模样,甚是尴尬,于是我不自觉的朝他笑了一笑。他看到我的笑容,似乎有些错愕,手中的动作慢了半拍,就好像见到什么奇迹一般。

    就在这愣神的瞬间,我身后的孤狼也发现了狍子,它猛地从我身后冲了过来。这千钧一发之刻,一支利箭再次从天而降,片刻之间贯穿孤狼前胸。我转头看向孤狼,心中惊魂甫定,顺着箭的方向看向它发力的地方,结果正好见朱时灏已经将弓弩收回。我神魂惊定之时,他便飞身踏马而过,将我捞在了他的马背上,趁着孤狼尚未唤醒潜伏在四处的狼群,就直接往深山外飞奔而走。

    我头一次被不认识的人,如此粗鲁的对待,趴在马背上,免不了心思波动。这一路的颠簸,倒得我胃里本就没什么吃食的情况下,吐了一路的酸水。可是,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是紧紧抓住养父给我的剑,心想,此刻殊死搏斗也要一站到底,绝不给敌人羞辱之机。我的剑一搭一搭地叩在马鞍上,朱时灏却慢了下来。

    冬雪落在他的玄色衣袍上,好似春之白梅,绽放耀眼。他用寒冷的语气问我:“你怎么会在温山江氏的封地?此处地处边境,人迹罕至,你还是孤身一人,可有什么同伙?”

    我看着他的发问,有些不知所措。从我有印象起,我一直都是养父在照顾我,他教我狩猎捕鱼,却从未告诉我这些。于是,我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睁大双眼,继续看着他。希望他能明白,我刚刚吐了一路,我饿了。

    朱时灏看着我那双瞳,并没有多少触动。只是在片刻间,他脸上又浮出那种我当时无法理解的笑容,那嘴角的弧度好似新弯弦月。我看着如此俊美的脸上,竟然还有对我的微笑,心头有些害羞,于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结果,就在此刻,我感受到他的大手在我的额头抚摸,他压着声音说道:“原来是个···小呆子,还不会说话。”

    我也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怜悯给惊到了,就这么让他给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他梳理了一下我的头发,撩开我那从未被世人瞧我的容颜,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长得如此相似?”

    我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听到他的话,只是好奇地“嗯?”了一声。他的手像养父一样温暖的抚摸在我的发间,有些熟悉。我很享受这种时刻,忽地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若有所思,却想不起来太多,只知道养父曾唤我“阿燕”。可我说不出那个字来,因为我从未开口叫过自己,于是我茫然地朝他摇头。

    “长发挽君心,恩爱两不疑。不如,你就叫挽挽?”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从自己发间取下来一个玉簪,开始替我束发。我望着他身后茫茫雪山,不知去路,亦不知归程。又摇了摇头,结果他定住我的头,示意我别乱动,继续说道:“挽挽,挺好的,就做你闺名吧。这样,此处便是豫州温山江氏的地界,不如你随江氏如今女子的辈份,行春,名燕,江春燕,如何?”

    我当时不解他的深意,一个深山随便遇到的孤女,也能叫上温山江氏的辈份?只是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脸,早就告诉了他一切。

    “春江岁晚照空明,烟雨云弛潋流光。”他望着远处的皑皑高山,情愫难倾的说出这么一句诗,复而摸着我的头说道:“可是,你我孤身相伴,我还是叫你挽挽吧。”

    北风复起,吹在我的脸上,只让我感觉到前路不可明言的暖意。我却并不知道,温山江氏的嫡长女,后来的景孝明皇后的闺名,也是晚晚。只不过是,春江岁晚的晚,而非长发挽君心的挽。

    不知,也是一种幸运。至少当时,我是发自内心的从混沌中挣扎出来,前路明光灿烂。朱时灏的手指擦过我嘴角的血渍,不自觉的将我搂在怀里。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被动地接受他在我身上赋予的一切含义与印记。那天的雪也好大,可是我却听到他胸膛,心在砰砰跳动的声音。

    他将下颌抵在我刚被他束好的发上,声音压得很低,我听见他说:“孤山空影对江潮,万里蓬莱敬月皋。挽挽,你比我小这么多,以后你就陪着我吧。”

    他说归他说,我虽然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感动,可肚子还是非常诚实地发出咕咕声。我早就习惯了在山洞里,做个捕猎的庸人,眼中从未见过世间的繁华。养父死后,我所求也不过是温饱罢了。他那温暖而又舒心的怀抱,就像是沉坠引人堕落的陷阱,可我还是不争气地沦陷了进去,甚至无须过问他的身份,来意。那宿日来,疲倦不堪的劳累与奔波,只让我慢慢抬起双手做出同样的举动,回应他。

    03

    我在豫州的边塞,跟在朱时灏身边呆了两年,这事只有他的近侍知道。可是这段不被记载的时光里,竟是我如今回忆起来,最快乐而自由的时光。他亲自教我说话,叫我读书写字。甚至弹琴作画,也不曾落下。因他善月琴,不善琵琶,于是特意寻了人教我琵琶。他说,月琴他一个人会就行。在闲暇时刻,他还会教授我待人处事,心机立断之术。走就在这两年里,补上了我在深山之中所缺失的教育,虽不及她人的精通,可跟着朱时灏这个名师,我也不会逊色太多。

    这两年里,我从他的举止里渐渐知晓了些他未曾正面与我提及的往事。比如,他钦慕的女子,竟是他的表姐,大宣当今的皇后,而他亦是大宣如今皇帝的弟弟。他身为曾经的皇子,在夺嫡之争中败了下来,却因着皇后的缘故,只是贬斥回了皇后母家的封地,做了一个闲散郡王而已。

    知道他有钦慕的人的时候,我整个人郁郁了很久,指甲停在琴弦上,只感觉缓重涩滞。明明知道她已经成了朱时灏此生最不可能的存在,可心头乍闻此事时,仍是有些郁郁。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他的身边人,“那个娘子,她很厉害吗?”

    可是她们总是缄默不言,回避着这种问题。大概是我相差太远了,所以身边人为我保留的尊严吧。大宣人人皆知帝后情深,随意将情意宣之于口,岂非害了彼此?我好奇于他们二人,究竟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让朱时灏念念不忘。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我心头烦乱,剪不断理还乱。就是这么几下弹拨,居然在我的指尖听出他弹月琴时的那种哀愁。

    随后的春日里,他独有无偶的弹起他的月琴,我静静的坐在院子的角落里,他说:“挽挽,跟你说个趣事,那年也是十二岁的我,曾在雪地里被野狼追逐,是一个女孩子救的我。你说好笑不好笑?”

    听他主动提及往事,我听得越发用心。“草堂夜月琴声细,花坞春风杖策香。挽挽,就这样陪着我,好不好?”他走到我身边,轻轻抚着我的头说道。

    我双手托着腮,并不太理解他的情绪,心里头还在吃那位皇后娘娘的醋。直到后来我才知,几日前那位远在京都的皇后娘娘流产了,他的愁绪牵动,怕也是因此吧。我抬头看他,他那眉宇间长久紧锁着,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那眸子里的怜意,未曾开口便已了然。

    忽然,额间传来一阵疼痛,这男人的指尖微带温热地一弹。我忙捂住我的额头,从他身边挣开。那漫天的梨花簌簌而落,我弯腰去拾,就听到他在身后宠溺的说:“你这小丫头···”

    我捡起一朵完整的梨花,转身递给他,却见一朵梨花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肩头,于是我只好将捧着梨花的手放回身后。春风吹过,带动他肩上的梨花,随同那漫天的花瓣,落得满地狼藉,恰如这春江潮水,一去不归陌路归途。

    他的月琴与我的琵琶放在一处,落上簌簌梨花,好似一对双姝。

    如今想来,那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了。京都城皇后的一举一动,无一不牵动他的喜怒哀乐。

    我趴在卧榻上,掰着通草花玩,一直沉闷不语。身边的婢女一直瞧着我,良久,她忽然开口说道:“姑娘,瞧这可真像当今皇后···眉眼像,爱玩的模样,性情也像。”

    “什么?你刚说什么?”我急忙追问。那婢女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多言,就不再回应我。我有些生气的将手中的花枝扔了出去,只听见它发出一声沉闷的管弦之声,应该是扔到琵琶弦上了。那琵琶声好似一柄利剑,直直扎入我的心头,可我却无处宣泄。那婢女无心的一句话,倒让我心中翻江倒海的难受,大概是闷得厉害,于是我便去了朱时灏常去的山包上透气去了。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没想到,朱时灏也在山坡上,他迎着霞光,身影轮廓像极了当初相遇的模样。只是此刻他发丝缭乱,晚风吹过他的脸颊,带着几许惆怅,他手中抓着酒壶,仰头而下,一口闷酒下肚。后来我才知,是他写给先皇的信里,附带问了一句:皇后妆安。就被那个大他两岁的兄长,当今的陛下狠狠驳斥,四百里加急地给送到了他手中。

    我悄悄走到他的身侧,抢过他手中的酒壶,学着他的模样,迎风而饮。那晚风微带几分峭冷,让我呛了几口,发出咳嗽声。他看着我出乎意料的举动,噗嗤笑了一下,那笑意留在嘴角尚未结束,就感受到他的大手在我后背轻拍,说:“你怎么了?小姑娘不能喝酒的,呛到了吧。”

    我缓过自己的劲以后,微带卑苦的情绪漫上心头,最终还是问出了我心中疑窦:“他们···他们说我长得像皇后,是真的吗?我···”

    朱时灏本就沉在自己的情绪里,乍听我这一问,他怔了怔。他看着身边尚是年少的我,像是不解我的天真一般,笑了笑,意味深远。我被他的回应激发了更多勇气,于是继续追问了一遍。

    “你怎么会像她呢,她是世间最无奈的人。承担了太多不属于她的责任,过得那么辛苦,那么···”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可我已经听不下去了,我急忙捂住他的嘴,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他双瞳放大,有些惊讶的看着我,我在他说下一句之前,贴在他耳边压着声音带着暧昧的气息说道:“挽挽陪着你,你能忘了她吗?”

    他忽地向后倾倒,躺在了石头上。嘴里喃喃地说着,我也听不懂的话,大概是因为酒喝多了,有些神智不清了吧。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我说的话,只是他这回避的举动,反而让我感觉心更加空荡荡的。

    夜色渐渐浓郁起来,那远处最后一抹霞光蔓生出残存的紫色光晕,慢慢的沉在了远处的天际。明明他就躺在我的身边,可是还是感觉到心底藏着一块寒冰,哪怕夏日熏醉的温热,也无法化解。

    朱时灏说着说着,声音已经没了。阑珊灯火的院中,仆从来来往往,我该是庆幸的。他的眼角流下泪水,明明听得见,他却只能装睡。彼此心知肚明,于是我俯身贴在他的耳边,继续说道:“朱时灏,既然你带我出来,心里一定是有我的。”

    我并不知道,他的烦愁,并非仅仅因为情爱。他在京都留下的暗桩,被皇帝借故拔除大半。他故意坐在显眼的地方饮酒,摆出一副人醉不醒的模样,也不过是为了迷惑旁人罢了。我这一副长不大的幼女模样,旁人看来,不过是院中的婢女而已。

    我怀着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说着一些我日后想起来都觉得羞愧的话语,只能说,当时心事偷相许,宴罢兰堂肠断处。

    04

    半年后的春日里,温山江氏忽然说十二年前的除夕夜,走失了一个两岁的幼女,张榜告示挂在豫州城中许久。

    呆在他身边的时间里,我总是想着法的折腾出新的举动来吸引他的注意。在冬雪里故意穿得很单薄,把自己冻出病来,等着他喂我喝药;在琵琶声里,故意勾断琴弦,等着他过来看我的伤口。他对我的心思,不是全然不知,只是每次都心疼的护着我。我也渐渐在这种游戏中,乐此不疲。

    后来他带我出去猎狍子,我不小心从马背上坠落。放在以前,这就是小事而已,只不过这一年多,衣食无忧的养着,以致于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他怀里了。他面色阴沉,紧紧地盯着我,一言不发。我好像从没见过这样,如此紧张的他。我心底有点莫名的窃喜,正迎上他带着怒意的眼神,就听见他开口说:“挽挽,我是太纵容你了。”

    我瑟缩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不敢面对。只是这时候,才发觉他撑在床榻的手,隐隐颤抖,他用异常生气的语气说道:“挽挽!没有下次了。”

    我尝试着睁开眼睛,却瞧见他眼底带着乌色,有些疲倦。我微微试探地牵着他的衣角说道:“时灏哥哥,挽挽知道错了。”

    他没有接我的话,我反而得意起来,自己起来端着药,一饮而尽。半响,我放下药碗,有些得意地说道:“啊,朱时灏,你在关心我哦。”

    他原本带着愠色的神情方一放松,就被我拿捏住了,有些无奈。于是,我就听见他叹了一口气,等了很长的时间,他站起来捧着我的脸颊,极其温柔地说:“挽挽,豫州只有你陪着我,倘若你不在,豫州,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

    这话说起来的时候,他身后烛台荫罩出来的颜色都是自带柔光的。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幼稚与可笑,心里早就绷不住了,于是我狠狠地将自己的头埋进他的怀里,吮吸着这片刻,他身上散发出来极度温和安全的气息。

    “朱时灏,能一直这样下去吗?”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那纤细温柔略带体温的手,略过我的鼻子,最后在我额间轻轻的弹了一下,低声说道:“那挽挽,你也要稳重些。”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宠溺给高兴坏了,他要我稳重些,就是希望我成熟些,我懂。

    我拼命的学习他布置给我的书法琴艺,时间过得好快。那城门口的告示都发黄了,春去秋来,寒意再起,又是一年的除夕夜。

    那天夜里,朱时灏在书房处理他的情报,那烛火彻夜明亮,来往进出了几个人。他答应我,除夕夜陪我去北坡上放烟花,我一直不敢靠近他的书房,只好在院子中提着花灯等他。

    忽然远处门房进来一个男子,他眉宇间有些英气,手上拿着浮尘。我从未见过如此装扮的人物,不由得引着头看他。他从我身边走过,却趁势回头看了我许久,这才进了朱时灏的书房。

    朱时灏从来没有防备过我,只是我一直与他那些不肯明说的事情,保持着安全距离。可是那人匆匆而过,盯着我看的眼神,让我心中发毛。我偷偷靠近他书房边的窗檐下,却听了我不该听的东西。

    那蓝衫道师进屋拿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随后就听见他说:“时灏,这姑娘我刚才见过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原以为你在豫州就此消沉,看来你雄心依旧啊。”他脱下外衫,拿起桌上复又吃了起来,就听见他嘟嘟囔囔地说道:“时灏,如此也不枉费我除夕夜前夕,瞒着师父大老远往你这里赶了。欸,你这儿怎么连口热茶都没有?来人!来人···”

    “雁飞云,别叫了。今儿除夕,院里我就留了几个近侍,其余人都放回家去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郑重地说。可躲在窗檐下的我,心好似被这冬日里的冷风四处侵略,她们肆意地剥夺我的信仰。我听不清朱时灏后面说了什么,就听见那个雁飞云说了一句让我彻底心凉的话。

    “你这是给皇后备的替身吗?估摸着略微比皇后小个七八岁的样子,当真是绝妙。我看她那对你痴心的模样,此女日后可助我们成事。”

    我整个人瘫坐在窗檐下,此话如震天霹雳。他竟一直将我当做皇后的替身在培养吗?难怪明明擅长月琴的他,却偏偏要送我学琵琶。南唐曹后琵琶手,如今还得真传的,可不就是那紫宸殿中的主位,温山江氏的嫡长女江春凤吗?他从一开始教授我的学识,就是照着皇后的样子培养的。如此一来,哪怕他的晚晚已经成了君妇,那他还有一个自己一手养成的挽挽,不是吗?

    我颓丧地坐回长亭下,努力装成自己从未听过那些话的样子。我原以为的,我所逃避的,我所畏惧的,就在这不经意间,一点体面都不曾给我留下。忽然间,眼前远处千家万户的豫州城燃起漫天花火。是世间百姓团聚的日子,可我却显得格外冷寂。朱时灏院中种着些白梅,忽然在这喧闹的夜空中,被一阵夜风吹过,落下一片花瓣。那城阙万千的寂寞,烟火刹那的永恒,只在我心中化成最后一丝留恋。

    “挽挽,我们走吧。”书房的门别人从里面打开,那人眼中映着赤诚的光点,可是当时的却看不见。“挽挽,你怎么了?”

    他的手轻轻抚过过我的眼角的泪痕,不问缘由,只将我的头靠在他的怀里,浅浅地说:“挽挽,你怎么哭了?抱歉。”可我感受不到他的真心了,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温柔,不过是他宏图大业里,极尽呵护的工具。

    05

    “后来呢?太妃。”青音伏在卧榻边问我。我闭上眼睛,躺在紫仪殿的卧榻上,刚刚喝下安胎药的我有些困倦。在那幽暗沉寂的宫殿中,我极力回想那年发生的事。可我的手,不自觉的摸着我微微隆起的腹部。大宣昭景皇帝的江贵嫔,承恩六年无子,没想到待他仙逝后,竟怀上了先帝的遗腹子。那原本甚嚣尘上的殉葬之论,瞬间被碾化成齑粉。我就本该在两个月前迁出紫仪殿,入住那专门给先帝太妃们,吃斋念佛为先帝祈福而修筑的禧春殿。只是,我有喜的消息甫一传出,朱时灏就借着为保皇嗣安稳的缘故,让我继续呆在本该属于他后妃居所的紫仪殿。

    这两个月里,他甚少踏步此处。他的皇后,却常常赏赐些玩物吃食给我,对紫仪殿的一应起居,倒是格外上心。

    “后来?”我望着床边的茜纱宫灯,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

    在朱时灏身边呆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我举着花灯,手里拽着一串糖葫芦,正欢快地与他夜游灯会。他替我理好,出门前在他院子里随意插在发间的茶花,跟在我身后,只说叫我走慢点。忽然,人群中出现一队人马,他们穿着家丁的衣服,齐刷刷地将我和人群分隔开。

    “六姑娘?你是六姑娘!快叫奶妈过来,没问题就去通知老爷。”那为首似是管家模样的人说道。

    我不确定他在说我,只是羞怯的想躲回朱时灏身后。可是,等我回头时,身后只剩往回来去的人群。

    就这样,我回到了那个自称我为六姑娘的温山江氏宅邸。我还跟以前一样,被他们安排着。见过江氏先祖,定了我的身份,此后江氏主母称我六姑娘。自称为我父亲的人,问我如今叫什么名字,我说:江春燕。他颇为高兴,说:“六姑娘丢失时才两岁,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当然,这不可得感谢朱时灏吗?他将我在江府本该学习的礼仪规矩,文法琴棋,教授得七七八八。我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融入了温山江氏的内宅,半点水花都未曾起过。

    我曾幻想过,那个朱时灏的男子还会出现,像那年大雪天将我扔上马背一样果决地带我离开。结果,没等到他,却等来了他的心上人江春凤。因着陛下连日来头疼抱恙,司天监说皇后八字与近日的天府星异动有刑克之象,帝后离宫数日,待星象时移即可。于是,那年的二月二,因着江氏同辈的女儿皆已出嫁,唯独我待字闺中的缘故。我奉旨来到朱时灏一直惦记的京都城,与皇后同住在京郊的露樵别院。

    第一次见这个曾在过去纠缠至深的女人时,我带着打量她的眼光瞧她。她比我大八岁,当时算来,也不过是寻常青春正好的女子而已,可是她身形瘦弱,眉宇间凝着散不去的烦愁。我原以为她是会摆着皇后娘娘威仪,可是第一次见我,她却唤我阿燕。她说,当年我还在姨娘肚子里时,她曾摸过我。她同我说起我走失这些年的旧事,怜惜我那流落在外的十二年。

    听旁人说起我善琵琶,她连夜将自己的绿绮凤颈琵琶送来,还贴心的夹着一本厚厚的琴谱。在露樵别院住了许久,皇帝偶有书信往来。闲暇时,她会手把手地教我弹琵琶。有她这个南唐曹氏真传在,我的技艺突飞猛进。我只更加庆幸他当年安排我学琵琶,亦知无巧不成书。亦或,翻着食谱,做些民间的吃食,比如:榆叶蒸。这东西我太熟悉了,那可是我只有在年节时才能吃到的珍馐。我忘不掉幼年时的遭遇,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姐姐,保持着常人该有的疏离与客气。那天,她尝着我做的榆叶蒸,忽然说:“阿燕,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吃这个?”我微微点头,我想,她真的在努力的与我共情我失踪的那些年。

    半年后,临近中秋的前夕,内宫传来柔妃母家谋逆的消息。我终于在上元夜分别后,收到了朱时灏的第一封信。他在信上寥寥数笔,只知他尚平安矣。

    柔妃在母家事败后,被人发现猝死在白露殿。而后,司天监上报星宿更替,皇后终于结束了被星象所困的局势,总算回了内宫。她不放心我这些年的生活,干脆请旨让我留在了露樵别院。

    在露樵别院,朱时灏时不时的私底下写信给我,无非就是一些豫州趣事。他这样断断续续的联系,就是拨在琴上那最韧的弦,我因他而喜,却又在长久的等待中而变得愁郁。

    后来,皇后有了身孕,我又奉旨入宫陪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朱时渝,他青玉束发,鬓间染着些银丝,身影眉目颇似朱时灏。皇后本就身子弱,怀着元贞时,更是艰难。她常年郁郁的情绪,终是在元贞八个月时,达到了顶峰。

    那日早晨,朱时渝从平定柔妃母家的功臣里选的新欢嘉妃,在紫宸殿一阵阴阳怪气后,她早产了。她整个人气弱游丝,拼着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三天三夜过去,生下了元贞。

    这期间,朱时渝来过几次,他在紫宸殿外狠狠地处罚了嘉妃,降了她母家的官职,便埋头进了公案上。我冷眼看着这一对从不肯罢休的怨偶,他们心中藏着彼此的秘密,皆不肯说。丰沛优渥的物质与权力,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来逃避彼此的尴尬。我终于忍不住,发自内心的唤她姐姐,可是,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听我叫她姐姐。

    “阿燕,我···怕是活不长了。元贞,你能不能替我···我知道,你十四岁才回到江家,对我们有些疏离,可···”她眼睛睁得好大,她在努力地抓住些什么,可是她身下的血红,染红了整个床褥。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却还是悲愤地哭了出来,“不,姐姐,我不要!我不要元贞,我要姐姐你好起来,就像当年我们在露樵别院一样。对!姐姐,我们回露樵别院,为什么要回宫,为什么要生孩子?姐姐···”

    她伸出手,指尖抚在我的脸上,就像朱时灏曾经那样温柔,“阿燕,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姐姐啊。以前你都唤我皇后娘娘···阿燕,姐姐对不住你,可只有你,我才放心。”说着,她的声音就像流过的陨星,慢慢的淹没在浩瀚星海里。她的声音,她的人,就在这瞬息之间,失去了所有活力。明明该是那邻家妇人,琴瑟和鸣的时候,她孤身躺在皇后规制的床榻上,守着皇后的品格,日复一日。她的夫君每次只是匆匆来过,复又回到他熟悉的地方。帝王的恩爱情义,被这繁俗的一切,冲淡得只剩最后一点体面。

    景孝明皇后尾七之日,我守在她的棺木旁。终于在阔别四年后,见到了朱时灏。郡王无召不得进京,或许,连他也没想到再见心上人,竟是尾七之日。

    大宣国母崩逝,举国悲恸,皇帝罢朝七日。最后一日,朱时灏从豫州赶来,我在守在姐姐灵堂前,看着他一言不发有条不紊地行礼。明明是四年未见,我却要装作从未知过此人。纯白的纸钱,我一把一把地往铜盆中烧尽。他忽然用极低的声音,在我身后说道:“挽挽,等我。”

    可我没有等到他。

    姐姐尸骨奉入梓宫那日,我以为我的任务总算结束了。我多么想就这么一道随朱时灏回到豫州,我该那样轻松惬意地走到朱时灏怀里,挽着他离开京都。那交错的光影下,我看到他玄色的衣衫上交织出的银色纹理,在阳光下荧闪出光辉,我不得不停住了自己的想法。随后,就看到姐姐身侧的女官掏出一份卷轴,朱时渝看过眉头微蹙,可脸上却让人看不出情绪。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朱时灏却偷偷走到我的身侧,声音里带着一丝哀伤:“挽挽,若是你不愿意···我定当···”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立即反问道:“定当什么?”他未曾料到我的反应如此迅速,我继续压着就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有什么不愿意?“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江氏家族在豫州,可以说是一门大姓,出了当朝皇后更是锦上添花。可是,帝后不合,他们并不知晓。为了家族权势维系,倘若皇后不在,江氏又靠什么凌驾于其他氏族之上?我早就知道江氏会做什么,他们一早就知道皇后身子弱,一旦有孕,未必能全身而退。所以,早就当初在露樵别院,江家主母便已去信给她,万事早做打算。

    我抬头,胸有成竹地看着那站在高位上的朱时渝,他与姐姐同青梅竹马的年纪,先室故去,他悲伤哀痛,堪为世间夫君表率。罢朝七日,已是人君至极。还能再要求什么?

    “我为何会不愿意?姐姐的夫君,爱她至深,罢朝七日,天家富贵,大宣朝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朱时灏,难道从一开始你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我的声音不大,够他听得到就行,张牙舞爪地样子,我自己都能想象得到。可是,朱时灏看不到我脸上藏着的悲漠情绪。明明只要他说,他带我走,我就会不顾一切地违抗江氏和姐姐的安排。

    我多想再回到那年梨花雨下,他迎风拂过我发间。甚至于此刻,只要他做出决断,我定生死相随。

    可是,他沉默了。良久,他嘴中吐出几个字,让我更加坚定地走向朱时渝。

    “挽挽,我尊重你的决定。”

    “春燕。”高台上的男子唤了我一声,他的位置不一定看得到我方才的嚣张模样,可我心还是跳得很快。

    “春燕,你姐姐新丧,册封典礼就先搁着吧,等年后与嘉妃她们一并办了。依着你姐姐留下的旨意,为着方便照顾元贞,就封为江嫔,赐居···。”他声音延长,应该是还没想好。

    “陛下,元贞尚未满月,不宜挪动。”他身边的内侍提醒道。

    “对,可紫宸殿尚未收拾好,你先住偏殿吧。另,传旨下去,今后紫宸殿主殿做供奉景孝明皇后之用。”说着,他声音放低,朝我极其温柔地说道:“江嫔,你姐姐仙逝,诸事准备不全,委屈你了。你且等朕日后,起一座更大的宫殿给你。”

    我乖巧的谢了个礼。

    为了方便照顾皇后的嫡子,纳娶妻妹,名正言顺,皆大欢喜。可是,朱时渝的内宫,真的这么缺人吗?这一切不过就是帝王与江氏的默契罢了。

    大礼结束,先帝就在众目之下牵着我的手,在众人簇拥中回到了内宫。他路过朱时灏面前的时候,脸上并无半分喜色,面无表情。“四弟,这是皇后的葬仪,你躲在底下怯怯私语,成何体统?明日,你就赶紧滚回你的豫州,别让朕看着心烦。”

    我冰凉的手被他温热的大手紧紧攥住,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他们安排得妥妥贴贴,成了大宣的江嫔。在我离开梓宫前的祭台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他的头垂得更低,淹没在群臣的束冠之下,我有些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