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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 误入火花深处

    吴氏责备卫渟道:“钟表哥是读书之人,岂能逼他比划拳脚,或回以市井的污言秽语?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休得胡言。”

    旁边桌那男的摇头笑道:“师妹,你看此人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女的捂嘴笑道:“傻的透顶,今天可真是开眼界了。”

    卫渟斜眼瞧他二人,当心他们再有无礼举动。恰逢行菜上楼吆喝,这两人见酒保来了,便向他招手。行菜凑近二人,躬身道:“二位,要点什么菜?”

    那女子一张小脸圆润清秀,巧目流转,看了师哥一眼,眼神里透着顽皮。思忖片刻,轻启樱桃小口,莺声道:“这种小店能有什么好菜?我们走的乏了,没法子只能凑合吃点。喂,你们这里有河西滩羊、松江鲈鱼、阳澄螃蟹、武冈铜鹅、蓉城玉兔、丝羽乌骨鸡没有?”

    男子高额长颈,浓眉大眼,目光如炬,微笑道:“这些东西让他哪里去找?我来说几个本地的吧。喂,你们这里有两头乌,白龟汤,绍兴麻鸭,凤阳白鹇、富春江鲥鱼、舟山梭子蟹没有?”他学那女子的口气,也一样报了六种肉名。

    那行菜有一半的肉名没听过,犹犹豫豫道:“这个嘛,咱家的牛羊鸭鹅都是最新鲜的,西湖草鱼是今天刚打的,螃蟹虾子都有,您抬头看看菜牌儿,有什么合您胃口的不?”

    女子叫道:“师哥,他们这里居然有蜜汁火方和莲蓬豆腐。我瞧他们一个也做不出来,你怎么看?”

    男子道:“既然他们说有,咱们便尝一尝。若是挂羊头卖狗肉,看我不把他们牌子砸了!”然后对行菜道:“就是那几样,再来一笼桂花糕,一壶梅花酒,四样干果,去吧!”

    那行菜感觉情形不大对头,不敢怠慢,满头大汗地去了。过了好一阵子,小心翼翼地端了一个大盘子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钱有道,另一个穿个围裙,似乎是厨房的庖子。盘正中的四盘菜正是刚才男子点的四样,周围一圈小菜,照样一一摆上餐桌。

    钱有道心知这两人不怀好意,一上来便赔笑道:“客官,这四样菜都是这位大名府的刘师傅亲手做的,用的鲈鱼、草鱼、莲蓬都是这两日新鲜的,您尝尝看。”

    男子拿起那盘鱼脍看了一眼,立刻捏着鼻子道:“这鱼好腥!鱼脍泛白粗厚,哪有鲈鱼晶莹剔透?分明是以假乱真!”

    说罢手指一松,整盘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男子又拿起第二盘道:“醋鱼汤汁呈狐褐色,鱼肉内松外紧,分明是轻轻炸过,以除死鱼的臭味!莲蓬豆腐该用豆腐柴制成绿色,才有莲蓬之貌,你竟然用上真莲蓬,真是大错特错!火腿看似鲜肥,却抖而不颤,定是混入了狗肉!桂花糕软而不弹,梅花酒气息腐旧。好呀!聚八方挂羊头卖狗肉,分明是店大欺客,仗势欺人!”

    他每说完一道菜,便一甩手腕,连盘带菜从二楼扔下,如此一连扔了四盘,最后更是一脚把桌子也踢翻得掉下了楼。所幸楼下没有人受伤,可也都吓得起身躲在远处。这些新来的客人不知道早上已闹过一场,个个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向楼上望去。

    钱有道气得指着男子鼻子骂道:“你…胡说八道!我们庖子是从大名府请来的,用的材料更是货真价实。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聚八方找麻烦!”向前一步,挥拳打去。

    卫渟见那男子露出一丝微笑,心中一紧:“只怕钱大叔打不过他!”

    果然钱有道这一拳刚要碰到男子鼻尖,眼前一花,手腕已被敌人擒住。同时额头上挨了重重一击,跌撞上身边的行菜、庖子,三人一齐摔倒,将身后的桌椅板凳砸的东倒西歪。伙计们见又有人生事,都上楼跑到钱有道身边。

    其中辛不乱、马万里两人都是石泉帮老人了,武功远胜过钱有道。见出手打人者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既不壮硕,也没兵器,便互相对视一眼,均想:“小子好生大胆,须得给他些颜色瞧瞧!”这两人颇有默契,一左一右同时奔出,辛不乱步伐稳健,长拳飞快;马万里大步抢在辛不乱之前,飞起一脚踢向男子面门。

    卫渟看在眼里,估摸道:“这两人武艺与我相当,那便绝不是这男子的对手。”

    果然那男子不慌不忙,缓缓伸出左手,在马万里小腿下向上一抬,又朝辛不乱小腹上一点。

    这两手似乎毫不起眼,实则下手极重:马万里被这样一抬,飞扬穴突然冲进一股内力,半条腿不受控制,越过了护栏,重重坠下二楼。几个弟兄慌忙跑下楼查看,只见马万里抓着左腿,痛不欲生,小腿向后拐折,竟被活生生地摔断了。

    辛不乱较为谨慎,后退一步避开,待起身还手时,突然觉得腹上天枢穴奇痛无比。辛不乱冷汗直流,不知敌人何时出的手,天枢穴中仿佛有一把尖锥慢慢扎入,越来越痛,下半身逐渐麻木,直至失去知觉,扑倒在地。他惊骇之余仍兀自强忍,嘴唇都被咬出了血。

    钱有道脸色惨白地爬起来,正要通报石全,石全却听见动静走了出来。见辛不乱委顿在地,钱有道满脸焦急,又听得马万里惨叫,不由得大吃一惊:“辛、马两位兄弟武艺虽然不高,却也身经百战,阅历不浅,按说自保应该不难,怎么会一败至此?”

    那出手伤人的男子走到二楼护栏边上,朗声对店中众宾客道:“各位,这聚八方酒楼挂羊头卖狗肉,鱼是死鱼,肉是狗肉老鼠肉,杯中尽是劣酒陈茶!在下发现了他们在菜中做的手脚,他们便要动手打人。若不是在下侥幸习得几手防身之术,今天只怕要被他们所害。这哪里还是什么酒楼?分明是一家黑店!”

    楼下众人有的信了,有的不信,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石全心里恼怒,但若是此时出手,正印了那男子所描述的黑店害人之说,只好强压怒气,大声道:“客官休得胡言!我们开店一个月,酒菜俱佳,来店里吃饭的都赞不绝口,不少都已经是本店的回头客了。我请大伙儿评评理,哪一道菜像这位公子说的…”

    那男子突然回头喝道:“这位可是聚八方的主人,石泉帮帮主石全?”

    石全本想答应,突然想到:“若是被人知道聚八方的主人就是石泉帮帮主,岂不正好坐实了这是家黑店?”一时不敢回答。

    男子大声道:“各位,石泉帮是两浙出了名的强盗,他们在此扮作伙计,谋财害命!可千万不要上当!”

    石全大怒,但他还没动手,男子却回头大叫一声:“哎呦!别动手!”石全又惊又怒:“你瞎嚷什么?”

    男子突然伸手在石全衣襟上一勾,石全没有防备,不由自主地被他拉了过去。男子立刻高呼:“救命啊!打人了!”侧身扬手将一张八仙桌掀下二楼。他的师妹一边偷笑,一边也大喊:“快走啊!打人了!”

    一楼的宾客看不真切,只看到两人拉拉扯扯,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又听见女子尖叫,便信以为真,都跟着嚷道:“打人了!打人了!快走!”又如早上一般一哄而散,夺门逃出。

    这样一来只怕要以讹传讹,聚八方是黑店的谣言从此散开。石全盛怒之极喝道:“小子,你找死!”当下动了杀心,一记掌刀照头劈下,势必要取他性命。

    忽然觉得臂下一轻,一只柔软清凉的小手贴上了自己小臂,耳边一个女子嘤嘤糯糯的声音传来:“石帮主,干什么这么大火气?”咯铃铃一笑,小手顺着石全手臂向上撩刮,直逼心脉。

    石全此刻门户大开,不由得大惊失色,慌忙后退。可他退一步,女子也跟着退一步,两人连退二十余步,直到墙下,再无可退。石全左手探抓,女子右手横格,依旧守住攻势。

    情急之中石全纵跃而出,女子一掌击在他鸠尾穴上。石全此举乃是断尾求生,但求护住膻中。但鸠尾穴在膻中之下,也是任脉要穴,立时五内震动,气息不畅,以至于落地时没能站稳,踉跄了几步。也幸亏他躲得及时,女子力气又小,这才没有受大伤。

    那女子拍手道:“石帮主果然好功夫!师哥,你说我打得过他打不过?”

    男子笑道:“这可说不好。你每学一招都急于求成,平时却又怠于习练。这位石帮主却行走江湖几十年,经验丰富,招式老练,我看你要赢有些困难。”

    女子跺脚嗔道:“师哥怎么反长他人志气?平时郎爸管束的严,我只能和你过招,今天机会难得,我定要和这位石帮主过几招,你可别插手。”

    男子轻轻笑道:“若你不敌他吃了亏,我也袖手旁观吗?”

    女子瞪着大眼睛道:“你敢?要是我吃亏了,回头告诉朗爸说你欺负我,让他把你吊在大榕树上!”男子忙低头假装害怕,笑道:“哎呦!了不得,我可担不起这个罪。”

    石全听他两人说闹,心中琢磨:“‘朗爸’是福州人称呼父亲之词。这两人是福州人?而今早邹江北等却是北方口音,如此说来,是两拨无关的人马?这女子武功不在我之下,男子似乎更在女子之上,待会儿只怕将有一场恶战。”

    他后退两步,对钱有道说:“小钱,派人送辛、马两位弟兄去见大夫,再请客人们都出去,关上店门。小张,拿着酒菜将卫四弟的家人们带到后院安置,再去知会‘柜坊’,让他们立刻从后门走!兄弟们都抄起家伙,今天要闹一闹了!”

    大伙儿领命分头行动。二楼的客人们早就想走了,只是刚才被钱有道等人堵住了楼梯口,现在钱有道等让出楼梯,用不着别人来请,一窝蜂地下楼去了。卫纯、卫经也趁机带着钟书明离开。吴氏心挂丈夫,和卫渟卫渊留了下来,随张开到后院暂避。

    那男女二人任石泉帮分头行动,并不在意。女子道:“师哥,这位石帮主一身擒拿功夫,我该怎么打他?”

    男子道:“你刚刚还说不要我从旁相助,怎么又要问我?”

    女子撅嘴道:“我问你和要你帮忙可是两回事。你张嘴说话,可不是动手帮忙,这两者差得远,我可没有耍赖。”

    男子笑道:“算你说得有理,好吧。擒拿看似繁复,但总归无非缠、拿、锁、错四样。师父教过,对付擒拿高手,当用前两路掌法。”女子道:“只用这两路就够了?”

    男子道:“师父用这两路足够了,不知道你够不够。”

    女子不服气道:“为什么?难道我学的不对吗?”男子笑道:“学进去的当然是对的,只不过用出来大不相同。”

    女子道:“哼!你看好了。”双掌一前一后,向石全袭来。

    石全一面翻手接招,一面道:“且慢!石全不打无名之辈,两位行走江湖,怎么不懂规矩?先报上名来!”

    女子笑道:“无名之辈不敢损了帮主名声,若是你能胜过我,再报姓名不迟。”

    石全甚为恼火,但见女子有恃无恐,出手不俗,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右手去格女子前掌,却在两掌相接之际忽然扑空。女子后掌趁虚而入。石全急忙侧身一闪,同时左手抓出,竟又扑了个空。

    女子咯咯一笑:“石帮主和空气对练擒拿,真让小女子大开眼界了。”石全连抓七次,次次落空,女子趁机连连出掌,反而击中他三次。

    那女子动作也并非快捷无暇,身法也并非飘逸超然,只是招数怪异,让他始终捉摸不透。好在女子力气甚小,他并未受伤。但自己连一次也抓不住对方,俨然落了下风。

    石全起初担心男子偷袭,急于早胜,不自觉地犯了急心浮躁的大忌。此刻连眼前的敌人都打不过,再担心之后的对手又有什么用。于是潜心凝神要先胜过女子再说。决心一下,立时眼明手快,左臂缠上,手掌一翻,正是一招“卷臂抬肘”。

    这一下终于没有抓空,石全心中一喜,急忙死死扣住女子手臂,只要右手再一拉,便可立时卸下女子右肩。女子正挣脱不了,男子突然说话:“师妹,‘前来渺无路,回首念乡情’。忘记了吗?”

    女子双眼一亮,大喜道:“多谢师哥提醒!”她轻轻翻身一跃,不退反进,一只脚踢开石全右手,另外一掌拍向石全侧脸,逼得他非躲开不可,无奈之下松开了女子臂膀,低头避过。

    女子抽回手臂,连退两步,与石全拉开距离,松了一口气。男子道:“后面两句口诀可还记得?”女子道:“野戍荒烟断,林深古木平。”

    男子道:“不错!‘断’字你已精熟,只‘深’字尚未领悟。烟生骤断,林深若平,引敌入虚,再击其实,便是这招‘虚实相济’的关键,亦是我烟云派派武功之精要。”

    女子嘴上不服,却一字一句听得真切,略一沉思,即挥掌疾出。

    刚才的话石全也听见了,顺着意思再看女子掌法便明白了:每一招看似长驱直入,却每每在对手格挡之际陡生变化,这便是“断”;若对手刻意不躲,女子得寸进尺,后招不断,这一招便可化虚为实,这便是“深”。如此虚实变幻,果然如入烟笼深林,处处凶险。

    只是明白归明白,交手之际虚实变化万千,仍然捉摸不透,交手时被那女子小手打了二十几掌。石全虽然不痛,但久败之下也忍不住恼怒起来,心中一急,更呈败势。

    那边吕清和卫玹许久不见石全回来,出来寻找,见石全屡屡挨打,卫玹心头蹭地一阵火烧,大吼道:“大哥,我来助你!”吕清本要阻止,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收了回去。

    *注1:白龟即浙东白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