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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受教

    转日清晨,李识秋早早起身,命人喊醒睡得正香的陆凡,只说用过早饭便要动身。

    陆凡迅速起身,到院子里呼吸了几口寒气,脑子也跟着清醒过来,今日他们便会到白麓书院,他就要见到那位被天下文人尊崇却又淡泊名利的老丈人,想到这里,陆凡不免双腿有些抽筋,他踢了踢腿,脑子里闪现了一个念头:要不还是回牢房之中吧。

    白麓山虽在莲县县城外,却也不是很近。

    马车行驶在路上,随从与流云骑在马上相随。

    这回陆凡在车里,他觉得他不该在车里,可李识秋让他上车,他又没勇气拒绝,只好尴尬的挺直腰身坐着。

    李识秋倒是落落大方的与陆凡聊了聊闲天,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平时有什么喜好诸如此类。

    李识秋可能是想让陆凡放松,可陆凡却一直不敢松懈。

    直到李识秋问:“你觉得王知县为何会让我带你离开县衙?”

    “不是因为书院对不上账吗?”

    “如此借口王知县便能将你放了?”李识秋惊讶的笑问。

    陆凡挑了挑眉,说:

    “之前探事司的人去吓唬过他,他来囚室探我时,我也吓唬过他,想来他本就有所松动,你……再说些他想听的,他顿时茅塞顿开,不论你说什么借口,他怕是都会让我离开。”

    “我说了什么呢?”李识秋促狭的问。

    陆凡皱眉,这一晚上他迷迷糊糊的有点飘,还真没认真想过这件事,这时认真思考起来,自然是忘了紧张。

    李识秋耐心的等着,没过多久陆凡便开口问道:“你答应让他家子侄到白麓书院读书?”

    “他是想要你命的人,虽说只是听令行事,可我又怎会让他的子侄到书院读书?他为人贪腐,如何能教导好子侄?他的子侄怕是品行也好不到哪去,想要进书院读书,看的可不是家中银钱,首要的便是人品,没见到人之前,我可不敢先答应,便是父亲,也是要先看人再说其他。”

    陆凡愣了一下,想了想又问:“你直接告知王知县,你已知道他有问题,会盯紧他,且李家会动用朝中关系,彻查他!”

    李识秋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我觉着没必要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反倒快捷,父亲说过我们只教书不参与朝政,但将所见所闻说一说还是可以的,这位知县在莲县三年多,我们听到的可不少……他几次差点获罪,却能做到今日,可见他身后有山,父亲说官场上的事,不是我们几句话能改变什么的,但若是执着起来,整治他还是有法子的。”

    陆凡长出一口气,说:“我与他说的也并不委婉。”

    “奈何你身在牢狱,他听到的便会自行减去一半,何况我不仅仅只是说说,今晚我便可以做到……至少能让县衙这两日没有县尊,让他去知府衙门走一遭还是容易做的,再将你如何入狱与知府说一下,他们的算计便要落空,你这几日或许不能从牢中出来,却能保住性命,等旨意到。”

    陆凡深吸一口气,嘟囔道:“我怎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李识秋笑道:“你都饿成什么样了?还能想到这一层?探事司的人若是昨晚想到这么做,或许今日你能换个牢房,但昨晚那么乱,他们还要想着护住人证,很难想到百里外还有个知府衙门。”

    “你今晚便能让知府衙门来人?你们是……早就做了准备?”

    李识秋笑得更欢快:

    “当然不是,我来时只知你又入狱了,别的都不知,如何做准备?只是王知县眼下被你们吓的便如那惊弓之鸟,我随便一说,他知道有用,怎还会去想时间上够不够?便如你一样,以为我是早做了准备。”

    陆凡看向李识秋,满眼都是赞赏,可心里却在跟自己说:往后……切记勿要自作聪明!

    李识秋得意的又说:“他不知道你我已定亲,不然,根本不用我出面。”

    “你怎会突然进城?”陆凡放松了许多。

    “父亲收到消息你到了莲县,知你是来查案的,便命人多加注意,那晚林府那般热闹,父亲转日收到消息本来是要亲自来的,但他腿疾又犯了,出行实在不便,大哥二哥争着要来,我觉着这是我的事,所以我就来了,且书院中恰巧……有点事,或许你能帮得上,父亲在我来时嘱咐我,若是只凭白麓书院便可将你保出,便不用说书院有事,若是不能便说出白麓书院有事有求于你,反正桥台县你多次出来查案,有旧例可寻……我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好在流云一直守在县衙外……”

    陆凡听到‘这是我的事’时,心里的小鹿又开始疯癫了,李识秋后面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也暂时忘了一会儿要见到老丈人的紧张。

    ……

    巳时末,马车停下了,陆凡的心也跟着提溜到嗓子眼。

    若此时他还是那个世子,或许他便可以昂首阔步,自信满满的走向书院。

    但他不是。

    如今他虽仍有世子的名头,却是戴罪之身,莫说让人家女儿往后余生如何幸福,便是眼下的难关……连绝对不会让李识秋未过门便守寡的话他都说不出口,又怎会有自信。

    陆凡心事重重的下了马车,流云即刻迎上来低声说:“你自求多福吧。”

    陆凡看都没看流云,深吸一口气抬头便看到白墙玄瓦、飞檐斗拱的院门,庄重而肃穆。

    “大哥!”李识秋朝院门口喊了一声,而后快步拾级而上。

    陆凡心里一颤,他何德何能劳烦下一任山长亲迎,他赶紧加快脚步走至那人身前,深深一揖。

    李嘉连忙搀起陆凡,笑道:“一家人,无需多礼。”

    陆凡这才看向李嘉。

    李嘉年近三十,成熟稳重,温文尔雅,让陆凡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自然的便心生亲近。

    李嘉指着书院大门的一副集句联问:“世子可知出处?”

    “先进去吧,外面冷。”李识秋催促道。

    陆凡自然知道李识秋这是怕他答不上来难堪,心中先是一暖,而后脑子里蹦出了答案,他赶紧答道:“上联:惟楚有才。出自《左转》;下联:于斯为盛。出自论语。”

    李嘉点头。

    “二哥怎地没来?”李识秋站在一旁歪着头问,像是生怕李嘉再问下去。

    陆凡心里一紧,有一个来接就不错了,自己这个媳妇儿有点得寸进尺了,刚要客气一句,李嘉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陆凡进了书院大门,边走边说:

    “你二哥在查功课薄,今日又有学生顽皮。”

    “二哥的学生年纪尚轻,难免贪玩,二哥有时过于严厉。”

    李嘉但笑不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走在前面带路了。

    陆凡带着两世的记忆,都算是见过世面的,可如今走在这青砖石地之上,看着一排排排列有序灰褐色的房舍,陆凡莫名生出一份庄严感。

    李嘉在一旁时不时的介绍到这里讲学,这里藏书,这里祭祀……学子课程有经学,史学,文学,也会学习应对科考的八股文和试贴诗……

    陆凡怀揣敬重之心,表情肃穆的听着,几人的脚步却没有停。

    直到走到一个叫‘百泉轩’的院落,李嘉才停住脚步,温声道:“父亲在里面等着你。”

    陆凡深吸一口气,一路上已经安稳的心脏,又开始猛烈的跳动起来,他甚至有些埋怨祖父,既然想要与白麓书院结亲,为何要将他送去虎青山而不是送到书院?

    ……

    李学甫正在书案前练字,李嘉在门外回禀了一句,李学甫只说:“进来。”手中的笔却没有停。

    李识秋进屋便蹦到李学甫身侧低声说了几句,李学甫不时点头,而后说:“你们兄妹先去歇息吧。”

    李识秋朝陆凡笑了笑,拉着李嘉出了房门。

    屋内只留陆凡和李学甫二人。

    陆凡躬身站着,朝李学甫行礼,李学甫这才停笔抬头,笑呵呵的说:“来来来,看看我这字写的如何。”

    陆凡‘啊?’了一声,想说:山长想多了,我对书法一窍不通。

    可喉咙好像是被什么堵住,双脚也不受控的径直走了过去。

    “好字!”陆凡由衷的夸奖。

    “哦?好在何处?”

    “呃……”

    “你平时可有研习书法?”

    陆凡尴尬的又‘嗯’了一个长音。

    “书法要遵循四宁四毋,‘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

    “受教。”陆凡躬身道。

    “来,咱们过去坐。”李学甫放下手中的笔,竟是拉着陆凡的胳膊走向座椅。

    陆凡心里一惊,再看李学甫仍旧是笑呵呵的,哪有半分他曾见过的所谓大儒那庄重,不苟言笑的模样。

    李识秋是随了父亲的,至少陆凡现在从李学甫的样貌中仍旧可看到那份帅气,又是个饱读诗书的,遥想当年不知要迷晕多少闺中女子。

    “你祖父过世的时候我去过你们侯府,那时你尚未归来,我有心等一等,奈何书院中琐事繁多,不得不先行离开,到今日方才见到面。”

    李学甫将陆凡按在椅子上,自己也坐到椅子上一边仔细打量陆凡一边说。

    陆凡忙说:“我早该来看望山长。”

    李学甫摆手道:“你需守孝,而后侯府有难,你能挺过来且想法子脱困,已属难得。”

    “山长……”

    “自从你被关押,我便命人守在桥台县,我这一生,心如清水,身寄常天,不从政更不会干预朝政,也只能如此了。”

    陆凡立刻起身朝李学甫深深一揖。

    “快坐,莫要多礼,当初你祖父为你说亲,我本是不愿的,并非你不够出色,而是我不愿小女嫁入侯府深宅,只盼她安宁长乐……不然我这书院的大门怕是早被人踩平了,也不知你祖父从何处知晓我欠庆郡王一份人情,竟是说动了他亲自来保媒,即便如此,我也是斟酌再三,想着你们侯府鲜少与那些达官贵人走动,便也省去秋儿不少麻烦,这才应承下来。”

    陆凡更加忐忑不安了,为何要对他说起这些?莫不是要退亲?

    “你在虎青山六年多,除了一身武功还学到了什么?”

    陆凡一惊,这件事除了祖父,父亲和师父,他身边的人再无人知晓,李学甫又是从何而知?

    眼见陆凡一副呆愣的模样,李学甫笑道:

    “你祖父为了让我答应这门亲事,对你多些了解,说起过这件事,他说宁国候不仅仅是个爵位,更是保家卫国的军职,若有战事,宁国候责无旁贷,所以说你父亲参与谋反,我是不信的。”

    陆凡垂下头。

    “你莫要沮丧,世事无常,你只当是历练,原本我担心你会沾染江湖习气,习武之人最重义字,但‘义非侠不立,侠非义不成’你可知里面深意?侠义之气一旦入骨,你如何能在这次祸事中抽身?”

    李学甫突然语重心长,陆凡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侯府虽远离朝堂,却又身处朝堂,这个位置远非江湖快意狠绝的性情能应对的,我着实担心你在狱中一时想不通,做出傻事来,没想到你竟是能让知县信任,又接连查明要案,哎呀,我高兴得连饮数杯……文宗时有一员武将名为赵起,你理应知晓其战功如何了得。”

    陆凡重重点头,却没想到老丈人的思维如此跳跃。

    “赵起的军功不比你祖父差,可文宗却杀了他,为何?”

    “赵起居功自傲,恃宠而骄。”

    “非也,他是不懂为臣之道。王翦萧何早便做过表率了,王翦出兵伐楚之时,途中不停找秦王讨要各种封赏,萧何镇守关中,在关中的名望谁人能及?如此下去刘邦如何心安?于是萧何强行贱买农田……你要知晓,坦坦荡荡,其行烈烈,在朝堂上行不通。”

    “只因我陆家没有错处在皇上手中?”陆凡激动的问。

    “不是错处,是让皇上心安的缘由,你可知你祖父在军中威名?”

    “可我祖父二十年前便做起了闲散侯爷……”

    “你说不记得过往之事,是为了保命还是另有原因?”李学甫严肃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