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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玄言妙语

    车轮碾着碎石驶过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空旷寂寥的路上回荡,两旁林木葱郁,树影摇曳,偶有鸟鸣虫啼,清幽宁和。

    “车夫大哥,我这不是埋怨,赶车倒是无所谓,但是你别打盹,你这一闭眼,我就也跟着犯困。”石清泉坐在前室,一手赶着马车,一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不自觉地连打了两个哈欠,他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睛了,但还是强撑着。

    这几日天气还暖,整个人都昏昏欲睡,偏偏陈宝仪还不放过他,一大清早就让车夫歇息,他来赶车,而陈宝仪则端坐车内,悠闲地捏着一本书卷,正聚精会神地读着。

    车夫也不做声,紧闭双眼,连条缝都看不见,只剩下一阵很粗重的呼吸声,听起来很是疲惫。

    “你要是不怕翻马倒车,就闭上眼睛赶车,我也没什么意见。”陈宝仪手捧书卷,说话时头也不抬,但隐约可见嘴角藏着丝丝笑意。

    石清泉心里叫苦不迭,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继续盯着前方的路,努力驱动马儿,尽量保持平稳,以防颠簸到后座的“主子”。

    不过心中不免好奇起来,能把她迷成这样,七八里的路程,也舍不得放下。

    石清泉悄悄凑近,缓缓掀起帘子一角,空隙之间偷偷瞄了两眼,结果刚侧目去看,脑袋嗡的一声,眼珠子都挪不开了。

    眉若远山含黛,唇红齿白,那长长翘翘的睫毛微微颤抖,显然也被惊醒了,那眼波流转,仿佛一汪春水,要将他溺毙其中。

    石清泉呆愣住,忘记收回视线,只痴痴地盯着她。

    陈宝仪挑了挑眉,似乎颇感兴趣,便将书卷轻巧合上,伸出一根纤细修长的食指勾住帘布,轻柔地拉了上去,遮挡住外界的视线,再慢慢探出半边身子,用食指戳了戳石清泉的脸颊:“看什么呢,眼神儿都痴了。”

    石清泉顿时愣怔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缩回视线回身驾车,讪笑道:“就是想看看,你手里的书写得什么。”心中不免暗忖,这小妮子平时看不出来,怎么今日竟变得如此美貌?

    平日相见时,多为匆匆对望,彼此并未深谈,石清泉也不曾认真留意,现下她一改往常素朴,描绘妆容,比平日里多添了几分娇俏伶俐,难怪判若两人。

    陈宝仪并不拆穿,只是眼梢弯成月牙,带着点儿调侃的意味,笑盈盈地说道:“你还认得字吗?我还当你只会种地呢。”

    石清泉干咳一声,掩饰尴尬,说道:“识字,只是不会写。”

    陈宝仪抿唇一笑,也没多说,只随口道:“等到了地方,我随心找来几个字,你若念不上来骗我,我可要好好罚你,到时候可别不认啊。“

    “认罚,认罚。“

    闲谈间便见前方不远处,,门扉古旧破败,墙体斑驳剥裂,院子里杂草丛生,荒凉破败。

    这里哪里像是有人烟的模样?莫非是自己走错了路?但门匾上挂着“广德观”这三个大字,确实没错。

    石清泉停下马车,留下车夫看守,跳下车辕,跑向道观,他站定脚步四顾,左右张望了片刻,这门前挂着两盏灯笼,屋檐下悬挂着一串风铃,随风叮咚作响,在这荒郊野外,显得格外瘆人。

    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壮着胆子推门走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杂草和风铃外,再无它物,更别提有人烟了,甚至连一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他皱了皱眉,退了出去,跑回车旁停止脚步,掀起帘子石清泉,诧异道:“这儿就是广德观?咱们没走错?'

    陈宝仪从车厢中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没错。“

    这未免也太冷清了,冷清到令他背脊升腾起一股寒意。

    陈宝仪挽起裙摆,缓缓下了马车,走到门口,踏进道观,一眼就看到了院子正中央的香炉,袅袅青烟飘散出来,带着一抹淡雅的香气,闻着让人安心。

    院内杂乱不堪,青砖灰瓦已呈残缺状态,唯独正殿门窗完好无损,透过半敞开的殿门依稀能看见里面供奉着三清祖师爷的牌位,以及一些简单的祭品,看起来十分萧瑟,似乎久无人居。

    石清泉亦步亦趋地跟着陈宝仪进了大殿,看到一道士坐蒲团上,须发花白,满脸皱纹,背倚树干而立,两手平放腿间,双目微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石清泉迟疑片刻,壮着胆子走近,轻唤一声:“道长......“

    那老道士忽然睁开眼睛,眼神浑浊,目光直直射来,吓了石清泉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老道士低低一笑,语音沙哑,口念圣号,复又闭上了眼睛。

    石清泉摸不着头脑,倒是陈宝仪上前几步,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打扰这位老道士。

    石清泉只得按捺住焦急,与陈宝仪默默站在大殿之中。

    过了许久,老道士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扫过他二人,说道:“请问两位施主来此,所谓何事?”

    陈宝仪上前一步行礼,恭敬地答道:“叨扰道长清修,只是来上柱香,以表心诚。”

    老道士点点头,挥了挥手,取出三支香递给了陈宝仪,她接过香,插入香炉之中,跪拜行礼,这才站起身来。

    这老道士虽然年纪极大,但精神尚佳,目光炯炯有神,看起来十分健朗,只是身上道袍破烂脏污,衣袖上沾染了泥土与尘埃,显然已经许久未曾换洗,因而有一层厚厚的霉渍覆盖。

    石清泉看着老道士,总觉得有些怪异,他犹豫着开口问道:“道长平时能收多少香火?”

    说白了,就是婉转得问,平时能收多少钱。

    “有缘则分文不取,无缘千金不入我门。”

    老道士答道,声音苍老而浑厚。

    这话就说得有些耐人寻味了,这天底下的宗教那有不赚钱的?敬钱,香火钱,以着诸多名头大发横财,要是遇到了想陈宝仪这样的‘冤大头’,每逢初一十五,还会亲自登门烧香,祈求福报,傻子才信他分文不取。

    真是当了,还要立贞节牌坊,石清泉心中嘀咕,断定这老道士是故弄玄虚。

    “那敢问道长,何为有缘者?何为无缘者?“石清泉斟酌了片刻,缓缓问道。

    他本以为这老道士会胡扯一通,谁知老道士却道:“既然来了,便是有缘。”

    石清泉嘴角抽搐了两下,暗骂这老道士故弄玄虚,说得都是些废话。

    陈宝仪便拽了拽他的袖子,轻轻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石清泉只得按捺下性子,听老道士继续说道:“我有五句断言,分赠与二位施主。”陈宝仪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生恐错漏一字。

    老道士伸指掐算,片刻之后,他缓缓抬头,视线落在石清泉身上,沉吟良久,旋即开口道:“遇陈而起,遇贼而蓄,遇灾而富,遇胡而兴。“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二人,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赏,仿佛早已洞悉两人命运般。

    “我呢?”陈宝仪迫切追问。

    老道士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道:“聪明累,聪明苦,难得糊涂一场。“

    陈宝仪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还不懂其中深意,石清泉更不用说,他自小便辍学在家种地,连字都认得不全,更不明白老道士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遇陈而起”石清泉倒听懂了,不止是听懂了,还觉得十分玄妙,自己穿越至此,落脚石家村,为陈老收留,与陈家结怨,今日到此又为陈宝仪相邀,这倒是让“无神论者”的石清泉,有了几分信服。

    “对了,道长,我……算了,改日再说吧。”石清泉只碍于陈宝仪在场,不敢贸然开口,便只好将心中的疑问强压在心底。

    那老道士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烦请这位施主与我门外议事。”

    石清泉一指自己,问道:“我?“

    老道士微微颔首,旋即率先走出大殿,石清泉犹豫许久紧跟着出去,迈出大殿,老道士突然顿足,回头对石清泉道:“施主心中疑虑尽可讲来。”

    石清泉愣了一瞬,不由得感慨道:“没遇到道长之前,我还以为这怪力乱神之说,不过是世人臆想,今日与道长相谈一席,真是大开眼界。”说着,他略作思索,问道:“道长可否解惑,我将来能不能当上村长?要是能,我能当几年?“

    老道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施主相贵,断非蕞尔小吏耳。”

    石清泉心情激荡,又问道:“道长的意思是,我以后能当知县?”

    老道士摇了摇头,将他手掌牵出,在掌心处画了一个“九”字,说道:“不可言断。“

    几人寒暄片刻,二人拜别,石清泉心中挂念春红,一路颠簸奔疾,向陈家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