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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苦情大戏

    夜尽昼来,将这群“穷亲戚”带下了山,周仲就算是到了石家门前,脑子仍旧只有一个信号那就是——跑!

    直到看到了自己的侄女周沅芷,才让他稍微镇定了些许:“小芷你也被绑来了?”

    周沅芷本就不待见这些穷亲戚,看自己二叔那呆头呆脑的模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内。

    正当周仲不知侄女这是什么意思时,便被石清泉迎进屋里,周仲天性胆小,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丢了性命,一进房门,这群人就自顾自地找了墙角,蹲成一片,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周仲心疼侄女,便朝着周沅芷喊道:“快,到二叔这儿来蹲着,别惹恼了大头领爷爷。”

    听到二叔这么说,周沅芷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却还是强忍住没吭声。

    还是由石清泉将周仲扶起,把事情解释了一番,周仲这才恍然大悟,这所谓的大头领爷爷,原来竟是自己的侄女婿?!

    想到自己的侄女竟和这伙匪徒搅在了一块,周仲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但不敢表露出来,可,转念一下,起码吃穿不愁,又不用干些重活累活,活得比自己还滋润呢。

    周仲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石清泉,见他虎背熊腰,长相还算清秀,身上隐约含着煞气,不禁缩了缩脖子,暗忖自己的侄女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也不算是委屈她了。

    “小人,有一事想问大头领爷爷。”

    自从见识到了小丘山那群马贼的凶狠之后,周仲不敢自持长辈身份,对石清泉态度格外的客气。

    石清泉听到这个称谓,显然是有些不太自然,尴尬的笑了笑道:“哎呦喂,二叔,你可别这么称呼我,这可是要折寿的!小可石清泉,村子里认识的都叫我石头,也有长辈们对我叫名不会叫姓,二叔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周仲连忙改口,道:“那……清泉啊。”

    石清泉答应一声,翻身下床,将周仲与其子应到桌前,请二人坐下,自己也大大方方陪在他们身边,丝毫没把对方当外人。

    周沅芷白了一眼这些穷亲戚,只给丈夫倒了一杯茶,其余人连口白水都喝不上,但谁敢挑她的理啊?一个个渴得嗓子眼都要冒烟,都不敢抱怨半句。

    “我们知道沅芷这几年过得不错,特来投奔,想着一个人能分几亩地,勉勉活命也是不错的,可……不知道大头领做得生意,这么……”

    他一时激动,差点连“贼盗”两个字都说了出来。

    石清泉听罢,明白他们的意思,想要投靠讨一碗饭吃,但又愿意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这也不奇怪,他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随遇而安,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即使是他们这般老实的庄稼汉,依然逃脱不掉地主们肆无忌惮的剥削。他们没有多少选择,要么忍受剥削,要么去当流民,或是上山为匪,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石清泉斟酌了一下言辞,缓缓道:“我明白二叔的顾虑,这样吧,我也不用你们种地,更不用你们上山为匪,最近啊,我们要修建山寨,你们就山上帮忙修建,每月五百文,吃住也不用你们管了,我都安排了。”

    周仲与其子对视一眼,觉得这条件不算优厚,可至少能保证温饱,且还不用整日流窜,担惊受怕,不过他们仍旧不愿与“土匪”扯上关系,想着能不能再讨分别的差事。

    于是,父子俩齐齐摇头,婉拒了石清泉的提议。

    石清泉倒没什么反应,他早有预料,毕竟像他们这类“良民”,就是因为顾忌太多才会遭受欺压,若非迫不得已,他们是断然不会去当“土匪”的。

    哪知,周沅芷却突然发作了,她冲到石清泉跟前,冷嘲热讽道:“呦,这要饭的还嫌饭馊了啊?这人穷,就是志短,当土匪怎么了?我吃得,穿得,不都是我们当家给得吗?二叔啊,我这话可不是冲你,我就是发发牢骚,可千万别觉得我说你啊。”说着,朝着周仲父子啐了一口。

    周沅芷虽然平时跟丈夫吵闹吃醋,但在利益面前,从来是向着“家人”不向外人,尤其是这群自己看不上,靠不上的穷人亲戚,她是打心眼里厌恶。

    果然,周仲父子立刻噤了声,低垂着脑袋,不敢吱声。

    “哈哈哈哈……”石清泉神色转冷,阴阴地笑了几声说道:“二叔啊,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只是我害怕啊……”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吓得周仲父子猛然抬头望向他,颤声问道:“您……您怕什么啊?”

    “我们啊,有一个规矩。”石清泉脸色阴沉的站起身来,他顿了顿,目光扫向着这群穷亲戚,语调陡转凌厉:“你们既然不肯为我们石家卖力,我看留着也没必要了……”

    周仲脊背一阵冰凉,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佝偻的身形摇晃,吓得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石清泉脚边:“清泉,你可不能杀我啊!”

    其余人见状,纷纷效仿,全都跪了下来求饶。

    石清泉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满脸鄙夷,轻蔑地笑道:“留之无用,我总不能白养闲人啊。”长叹一声,背过身去,但身上却泛起了一阵浓厚的杀意。

    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哪里懂得那些弯弯绕绕,此刻一个个只晓得朝着周沅芷求饶,以期换回一条活路。

    石清泉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们,没想着真杀他们,毕竟都是周沅芷的亲族,自己真要是动起手来,她还不跟自己闹翻了天?

    一旦吓唬不住这些,或是宁死不从,石清泉也留有后路,抓几个百姓让他们砍了,到时候自己也身背人命,自然不会供出石清泉与小丘山的关系。

    不过,令石清泉大感意外的是,周沅芷不光是没有为他们求情,反而劝他赶紧把他们都傻了,就算不杀也绝对不能手软,必须将舌头割下,以防止他们上报官府,牵连到石家。

    石清泉被她的话惊呆了,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妹子,你要不也跟我上山,我给你个六头领。”

    周沅芷撇嘴:“现在可不是滑嘴的时候,这帮人怎么处理,我才不管呢,只要不牵连到咱们就行。”

    这一十几人,愣愣地看着周沅芷,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他们早就看出来,周沅芷不待见他们,却没想到这般狠毒,不仅不替他们求情,反而“出谋划策”要将自己一行赶尽杀绝,这还算是个人吗?

    周仲跪在地上,仔细思索着石清泉所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干脆闹个鱼死网破!可转头透过窗户,看到院子里站着七八名马贼,各个都带刀配弓。

    鱼死网破?自己是没成形的小鱼,人家可是能遮天蔽日的大网,就凭自己身边这十几个人,手无寸铁拿什么去跟人家斗?

    跑,跑不掉,打,打不过,求饶,人家不放,唯一能指望得上的亲侄女,现在也胳膊肘朝外拐,帮着外人对付他们,真叫他们进退维谷、走投无路,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贼的手段他们见识过了,包括相貌体征,都记得一清二楚,石清泉跟自己所说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不允许其他人知道的秘密,毕竟这是要掉脑袋的买卖,不谨慎的话随时都可能身首异处。

    周仲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儿子呆傻地坐在案前,妻子的哭喊声萦绕耳边,没想到躲过了官兵的虎口,逃出了盗匪的狼窝,最终却栽在了亲侄女的手里。

    他悲愤欲绝,恨恨地瞪着周沅芷,万分不解地问道:“沅芷啊,我是你的亲二叔啊,小时候抱着你长大,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死,一句话也不说吗?!”

    周沅芷不屑的嗤笑一声:“你当我稀罕你这么个二叔啊?三年不上门是亲也不亲,我爹死了,娘也改嫁了,你不过是我爹的兄弟,难不成还指着我养活你吗?”

    周仲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心如刀搅,双拳握得咯嘣作响,强忍住心中怒火和悲痛,深吸一口气,说道:“沅芷,你就非得逼着我死吗?”

    周沅芷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毫不客气地说道:“谁逼你了?养活着你们这么一大帮子人,还给你们发月钱,就让你们干点盖房填瓦的粗活,还不情愿?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

    连杀人不眨眼的石清泉都被这决绝的语气吓了一跳,这到底谁是土匪啊?怎么说起狠话来,她比自己还起劲儿啊?这地上跪着的不是她二叔吗?

    石清泉正纳闷着,忽听周沅芷又开口了:“我看他们是冥顽不灵,干脆杀了算了!”

    “嗯?”石清泉微怔,诧异地看着她,犹豫了片刻,凑近耳边小声说道:“要不……再等等?那可是你亲二叔,就这么杀了啊?”

    “没什么好犹豫的”周沅芷直接了断的说道:“有用的就留着,没用的就杀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就连石清泉都沉默了,周仲的呼吸声很重,一声接着一声的喘息,仿佛压抑着极度的悲恸。

    突然,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这该死的寂静:“爹,我饿……。”说完,眨巴这小眼睛四处张望,似乎察觉到屋内诡异的气氛,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闭上了嘴。

    周沅芷看着孩子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仿佛是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心中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她抿了抿唇,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乖巧地说道:“我叫周康。”

    周沅芷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疼得她眼眶湿润,轻轻地抚摸着小女孩瘦弱的肩膀。

    心底涌起一股酸涩,想二叔这些年来活得也不容易,当年她年仅十二岁,父亲积劳成疾,暴病而亡,家里连一副棺材都买不起,只能捡来柴火,架起焚烧,将骨灰装殓进坛子里,埋到屋后的老树底下。

    “二叔,沅芷只问你一句,当年你把我卖到陈家村,事后有没有后悔过?”周沅芷目露哀伤,定定地看着他,“有没有?”

    周仲闭上双眼,摇摇头道:“没有。”他走到周沅芷的面前,叹息一声:“我当年要是不卖了你,咱们都要饿死,哪怕是今日死到临头了,我也不后悔。”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当年确实饿殍遍地,自顾不暇,卖了周沅芷确实是无奈之举,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私心,若是这笔卖身的钱,他们一家也熬不到今天,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周沅芷垂眸,掩去眼底的悲伤,抬头时已经恢复平静,淡淡地说道:“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石清泉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嘴里叼着半块馒头,看得津津有味,怪不得现代的那群女人,这么喜欢看这种悲情大戏呢,果然够跌宕起伏,狗血且精彩。

    他看了会儿,觉得无趣,便扔下馒头,拍了拍衣摆上的碎屑,从炕上下来,走到周仲的面前,劝慰道:“二叔啊,你好好考虑一下,你走能走到哪儿去?不是冻死就是饿死,跟着我们,也不用你跟着下山打家劫舍,就是帮忙盖个房子,怎么就不行呢?”

    如今周仲也看开了,想要活命除了硬着头皮干,似乎没有任何选择了,只能答应下来,转头望向了其他人,问道:“你们也愿意跟着一起干吗?”

    其余人早就想要答应了,要不是周仲严词拒绝,他们也用不着跟着担惊受怕,一听这话,不带丝毫犹豫,立马争先恐后的表态。

    早知如此,何必说那么多废话呢?石清泉摇了摇头,命人将他们又带回到了山上,叮嘱着严加看管,非偷奸耍滑,懈怠误工,不得打骂,每日餐食,也不许有丝毫克扣。

    属下领命后,等到夜色,才带着人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