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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散心

    临近年尾,正是腊月寒冬,自昨儿个晚时,将大小事务安排妥当,这几日没个什么可忙,石清泉也难得的睡了个饱觉。醒来时,时近晌午,外头天空灰蒙蒙一片,不见半丝阳光,倒是显得冷飕飕的。他揉着有些发胀的额角坐起身来,伸手拿过床边的衣裳套上。

    刚走出门口,便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轻柔的笑声,似乎是在和谁说话,隐约还能听到“好看”、“漂亮”之类的词汇。

    石清泉心下疑惑,自己这院子不曾有女眷出入,身边也只有一位叫翠柳的丫鬟,平素除了帮着打扫屋子外,也鲜少往这边跑,更别提会在此刻与人闲谈。而且这声音,怎么听得有几分耳熟?想到这里,他顿时止住脚步,拉开房门朝外望去。

    果然,就瞧见房中央站着两名妙龄少女,穿戴虽算不上华丽,却十分得体,妆容淡雅,气质温婉。其中一人,正是他前几日才从街市买回的小丫鬟翠柳,另一个却不认识了,但从那身段和五官来看,应该也是位美貌姑娘。

    “你们两个,在这儿嬉闹什么?”翠柳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瞧见是自家主人,赶紧屈膝行礼,口称万福。

    石清泉微皱眉头,目光落在二人脸上:“吵闹什么?那人又是谁?”他这话问得直接,二人却并未露出慌张神色,反倒互视一眼,皆掩嘴低笑起来。

    过了半晌,翠柳方才答道:“回主人,这位您可比我还熟络呢。”她指了指一旁的少女,又对石清泉道,“主人好差记性,近前一看便知是谁了。”

    石清泉平时也不端主人架子,待侍女,婢子向来宽厚亲切,所以即使翠柳偶尔会打趣玩笑,却不会让他恼火,相反,若换成旁的官事,奴仆,劳工,敢这般拿他取笑,早就被他朔死了。

    闻言,石清泉这才仔细端详起那少女来。她生得极为秀气,双颊泛红,眼眸水润,鼻尖高挺,唇瓣殷红,整张脸像极了含苞待放的花朵,令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然而……这模样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数月未见,朝思暮想的其木格。

    “原来是你。”石清泉恍悟,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今儿个怎么过来了?”他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唯独眼底带着几分笑意,让人很快明白,他的心情并非表面看起来的这般平静无波。

    “我……”她支吾了一声,随即低下头去,绞着帕子,讷讷地说道,“我学了……很久的汉,想来这儿,给看看。”她这汉语说得不甚流利,不是丢字就是少句,但短短几个月能学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嗯。”石清泉慢步上前,爱抚着她的小脑袋,轻声说道,“能听得出来,你用心了。”

    其木格欣喜地抬起头来,冲他弯腰行礼,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缀满星辰,说道:“我……想山下去,走一遭玩。”

    这话不是她的本意,是教她汉语的老嬷让她这么说得。

    老嬷上山前,同乡人背地里就叫她“马泊六”,是个专帮人撮合情事,从中谋利的婆子,什么样人她没见过?

    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她岂会不懂?她要是这能把其木格与大头领撮合成了,等其木格上位为妻,哪怕是做妾,自己将来也能跟着沾点光不是?

    今日便安排了她到头领的院子里嬉闹,引起石清泉的注意,临出门前,老嬷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她多与大头领说好听的话,别见了面跟哑巴似的,那样大头领可不会喜欢。

    这番叮嘱,既是真心为了她考虑,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就是养条狗也要有点儿感情,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老嬷也没敢多说,生怕弄巧成拙,又知道她聪慧伶俐,许多事稍加点拨,很快便懂了,只是这讨好人的差事,就连自己也学了大半辈子,哪怕是有心去教,也怕她学不来自己这份圆滑劲儿。

    至于其木格能学到几分精髓,就全凭她造化了。

    其木格平日里不太擅于交际,尤其是面对石清泉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磕磕绊绊了许久,最后只憋出这几句话,可真是难为她了。

    她这副窘态,全落在石清泉眼中,让他越发怜惜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温声道:“我还道是什么事呢,不就是想下山吗,我就带你到临近的鱼台县去玩,好不好?”

    其木格听能去玩,顿时笑逐颜开,乐得抱住了石清泉的胳膊,撒娇似地晃了晃,一迭声地道谢。

    石清泉笑了笑,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转而吩咐翠柳去套车备装,自己则抱着其木格转身进了屋内,为她煮了一壶暖身的热茶,陪着她在屋内嬉闹。

    这小丘山离鱼台县颇远,若赶驴车前往,估计得花上两个时辰。

    不过,他现在已是今非昔比,如今身为一寨之主,出行自然不必像寻常农户一般简陋寒酸,不消片刻,便准备妥当。

    石清泉找来几名亲信护卫,再亲手将其木格送上马车,替她系好了斗篷,又细心叮嘱了几句,便挥鞭催促马车启程。

    马车缓缓驶动,她便迫不及待地撩开了窗帘,探出头去,好奇地打量起路边景致来,但见前方立有拒马,不禁好奇问道:“前面那个木头方方是什么呀?”

    石清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道:“那是拒马桩,是咱们拦住来往客商用的东西。”

    其木格哦了一声,低声道:“那咱们几时能到鱼泰县啊?”石清泉将帘子落下,笑了笑,说道:“是鱼台县,这马脚力快,不消片刻就到了。”

    其木格点了点头,乖巧地坐回软榻。

    石清泉又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裳,忽然想到什么,便笑着说道:“你若觉得山上闷,等到了县上,我抢几个说书先生,草台班子上山,你也听听戏,解解乏。”

    其木格眨眨眼睛,迟疑道:“戏?”

    石清泉见她听不明白,也不想再多做解释,只是叫她等到了地方,就晓得了。

    正说着话,马车外忽然响起了喝止声。

    石清泉蹙了蹙眉,沉默片刻,才掀开窗帘,望向前方,只见有一辆马车突兀地停在前方不远处,挡住了去路。

    马车外,有一个穿着甲胄的年轻男子策马而来,他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瞥着石清泉,冷哼道:“规矩都懂吗?”

    他这个土匪头子,竟然让自己人给拦停收钱,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次了。

    石清泉挑起一边眉梢,不悦地问道:“你不认得我吗?”

    “你是个什么东西。”青衫男子嗤笑了一声,“老子可不认得你!”他的嗓音略显尖锐,带着浓重的鄙夷。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了阵阵哄堂大笑,嘲讽声此起彼伏。其木格缩了缩脖子,躲在马车里不吭声。

    石清泉也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说道:“好了,我看你也算尽忠职守,就不为难你了,赶紧把拒马抬开,给我放行。”

    “放屁!你以为这是你家啊,你说让放行就放行。”青衫男子翻了个白眼,骂道,“你*嘴一张,就想不交钱过路?想得倒是美!”

    石清泉被骂得一愣,却没跟他搭腔,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渐渐凌厉,犹如鹰隼一般锐利逼人。

    青衫男子被瞧得浑身汗毛炸起,下意识退后了两步,色厉内荏地喊道:“看什么看!这小丘山的地界还容不得你来撒野!”

    石清泉也不废话,扬声唤道:“来人!”话音未落,一队持矛挎刀的兵丁便涌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瞪着那青衫男子,气氛陡变。

    青衫男子见状登时傻了眼,呆滞片刻后,终于稳住心神,忙扯着嗓子嚷嚷道:“我可告诉你,我这周围可都是自己人!”可喊了半天,周围也没人出来帮腔作势。

    原本哨官一职是由老军担任,因为被石清泉升了职,去领兵袭扰古树川一带,这份差事就落到了他的身上,平时能收些孝敬钱,那些买路的商人无不是对他恭敬有加,今儿个在石清泉这儿吃了瘪,设了面子,自然是不肯相让。

    他是初任此职,平时只负责守在这儿拦阻过往行商,顶头“上司”又是哈剌,没有无要事汇报皆需经过护卫传讯,才能与大头领见上一面。

    所以对大头领也只是知其人,而未见其面,也难怪他不认得了。

    这时,一旁的亲卫头领上前一步,朝着石清泉叉手施礼,朗声说道:“大头领,有何吩咐?”

    “给我殴他三拳。”石清泉淡漠道。

    亲卫头领应诺,随即指挥众人上前,将哨官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通,打得他哭爹喊娘,惨叫声凄厉哀婉,令人侧目。其他人倒是认得大头领,想要去劝几句,但又慑于威严,不敢开口,因而只能站在原地干看着。

    旁边儿站着一位与他关系颇为亲厚的亲兵,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压低声音道:“这人就是山寨的大头领,你赶紧跪下磕头请罪,说不定还能免去一死。”

    哨官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在了面前求饶道:“大头领恕罪,我并无冒犯之意,实乃奉命行事罢了……”

    石清泉微皱眉头,冷哼一声,一脚踩在他的肩上,质问道:“让你守条路就这么狂妄,要是让你做了头领,是不是连我都敢打?”

    哨官吓坏了,忙磕头不迭地说道:“小的绝无此意,小的只是遵照家法办事,还望大头领饶命,饶命啊……”

    斜睨了他一眼,摆了摆手,懒得理会他,只是随口说了句:“不知者无罪。”

    哨官便如蒙大赦,爬起身来,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地将路旁的拒马挪开,谄媚地赔笑道:“挨了顿打竟能得幸见了大头领的真容,真是小人的福气,您踩过的衣裳,小人一定烧香设坛好好地供奉起来!”

    石清泉听了他这肉麻的恭维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跨步上车正打算继续赶路,忽而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入耳畔。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正率众疾步走来,很快就来到了近前,见了人就拱手作揖,直到是到了哨官面前,这才停下脚步。

    “几位好汉,我们出行一共一十三人,这是买路钱,多了得给哨官大人吃酒。”他说完,就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恭敬递上。

    这买路钱虽然是自己立下的规矩,但却从未亲眼所见,今日赶得正巧,觉得新鲜好玩,便掀起帘子,缓步下车,自那男子手上接过银两,掂量了一下分量,点了点头,遂示意手下人将拒马移开。

    这一递一接的工夫,二人互相扫打一眼,皆是吃了一惊,不由得异口同声喊了一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