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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心照不宣

    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到石家征粮无果,反遭了打的陈管事。

    “哎呦,石头啊,我都没敢认你,富贵了,真是富贵的吓人啊。”

    陈管事跑来时,就觉得有点眼熟,但毕竟是在小丘山的地界上,他也不敢乱认“亲戚”,等近了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老相识。

    他穿着一袭月牙色长袍,袖口、衣襟处镶嵌着金丝银线,手持一柄单刀,眉眼俊朗而精致,神情淡然从容,气质卓绝脱俗,早已不是那个在陈家村为生计发愁的破落小子了。

    面前停着的两辆马车就价值不菲,帘镶金丝,顶棚嵌玉,身边跟着几位随扈,这种派头,比起那些乡绅老爷还要阔绰几分。

    石清泉拉着陈管事坐到一旁,吩咐人上一壶姜茶暖身,笑道:“唉,老哥跟我客气什么?当年我还打了您一顿呢,不会还记恨小弟呢吧?”

    “哪能啊!”陈管事看向周围的随扈和随行护卫,大手一挥,说道,“这事都多少年了?老哥不是小气的人,若非是你今日提起,我还把这茬儿给忘了呢。”

    陈管事此言非虚,他不是个小气的人,只是平时在村里跋扈惯了,遭了打面子上挂不住,想要找回个排场,结果石清泉上山落草,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自己也算他半个长辈,此事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没成想对方如今这般出息了,作为同乡如今再次重逢,自然高兴。

    “那就好。”石清泉端过姜茶,轻抿一口,问道:“老哥今日怎么想到去城里走动了?以往都是二娘子爱上街,对了,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斗茶大会,不知是否拔得头筹啊?”

    提到这茬,陈管事脸上的喜悦收敛了许多,叹了口气说道:“唉,别提了,县里的那个斗茶大会开了两三次,莫说是头筹了,就连个名次都没有。”

    石清泉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后,问道:“这不应该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陈宝仪煮茶的功夫虽然一般,却胜在耐性十足,每次煮茶总是能烹制出最合自己意境的茶汤,这样的技艺在这贫瘠的山区里,实属难见。

    斗茶的胜读标准为:汤色打花,闻香品味。所谓汤色,即茶水的颜色,以现如今斗茶的标准来说,分为白青黄灰黑,五色分级。

    色纯白通透,品其味而无杂色,称之为一等,色泛青,则是火候不足,煮得时间长短不均,导致茶油不能侵入汤中,颜色发青,此为二等。

    反正这斗茶显然是已经将茶叶这一饮品,发展为了茶叶,制法,烹调,盏具的比试。

    石清泉曾受邀到陈府上,亲自品尝过陈宝仪所烹煮的茶汤,她的茶汤更是清亮明净,茶香浓郁,让人回味悠长,直至今日,仍对其赞不绝口,念念不忘。

    “唉。”听到石清泉的疑问,陈管事又是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何止是猫腻?简直就是明目张胆。”

    石清泉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继续追问:“哦?老哥快与我仔细道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管事压低了声音,将斗茶大会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自第一届斗茶大会举办的那天起,就以将名次安排出来,尤其是本地的知县之女,毫不意外地占据了头筹的位置。

    其余的名字也被当地的豪绅,富商占据,可怜陈宝仪费尽心思,去钻研茶道,最后连个名次都没拿到。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这次我与你们同行,保证二娘子能得这斗茶魁首之名。”石清泉拍着胸脯保证道。

    陈管事摇了摇头,苦涩一笑说道:“我知你已是今非昔比,但你我皆是治下草民,拿什么跟知县去斗?你要是这山寨之主,那就两说了。”

    “这个嘛……”石清泉摸了摸鼻尖,他不敢直言自己的身份,毕竟谁知道这陈管事,会不会因为某些缘故泄漏风声?

    见他面露难色,踌躇不决,陈管事也没指望着他给陈家出头,大手一挥笑道:“兄弟也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去找寨主为咱们撑腰,石头,哥哥走了。”

    石清泉忙起身相送,临走之际说道:“好,既然哥哥都这般说了,小弟也不好强人所难,这样吧,咱们一路同行,也算是有个照应,可好?”

    陈管事拱手笑道:“如此甚好。”

    两辆马车,并行驶离了石堡,朝着鱼台县驶去。

    一路上,其木格掀开车帘,观察着沿途的风土人情,不禁啧啧惊奇,像是个孩童似的,左右张望着,看什么都新鲜。

    “你在看些什么?”石清泉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一丝宠溺。

    “看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石清泉的胡子,嘴巴凑到他耳畔,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也看看吧,好漂亮的。”

    “漂亮?”石清泉转头看向一旁,只见一位姑娘,身披一件油亮的皮裘子,神色憔悴,双颊凹陷,双眼无神,痴痴呆呆的看着窗外,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那姑娘闻声顺势转过头来,正巧与石清泉四目交汇,让其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一个人影,他喃喃道:“宝仪……”

    陈宝仪恍惚间也认出了对方,不愿在他的面前失态,于是垂下眼睑,掩饰自己的情绪,待再抬起头来,却恢复了常态。

    石清泉看着眼前的陈宝仪,可谓是百感交集,在他心里,早已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像是自己在古代社会的一个寄托,她温婉善良,识礼知书,聪慧过人,是个闻者无不称赞的伶俐丫头。

    可是如今的陈宝仪,仿佛是换了一个人,形销骨立,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原先娇俏美丽的容貌也荡然无存,再不见从前的光彩,就像是被霜雪打蔫了的桃花。

    扯唇她浅笑,柔声问道:“石头,你还认得我吗?”

    这一声“石头”,令石清泉心头涌上一股酸涩的热流,他的眼眶渐渐湿润,双手握紧成拳,指甲刺进掌心,却浑然不觉,激动的连声音都变了调:“这两年你是怎么了?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陈宝仪淡淡的笑了笑,眼底掠过一抹黯然之色,轻描淡写的说道:“只是偶感风寒罢了。”

    偶感风寒?真是骗鬼的说辞!石清泉暗暗咬牙切齿,这种拙劣的借口,骗得了外人,骗得过自己吗?

    见她始终不肯说出实情,他心头恼怒,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到底是犯了什么心事,才会变得这般模样?你哄骗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

    两人抬着帘子,都不说话了,车厢内静谧一片,气氛尴尬。

    “你是不是因为那个什么斗茶大会,才变成这样的?”石清泉突然想起了陈管事所说的“斗茶大会”,忍不住问道。

    陈宝仪依旧缄默不语,眼底的哀伤之色越加深重。

    石清泉见状,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当即愤慨地说道:“这有什么了大不起?真要是不行,我回山上发兵过去,把鱼台县打下来,给你办十场八场,都定你为魁首!”他无法理解陈宝仪,为什么会因为一场已经内定好的“比赛”,而变成现在这幅凄凉落寞的模样。

    石清泉的话,引得陈宝仪猛然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颤抖着嘴唇问道:“莫非你……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乱地解释道:“这个嘛,你就别多问了,我总归是有自己的办法。”

    陈宝仪咬着下唇,犹豫半晌,才低低的说道:“我知道了。”她迟疑着,欲言又止,似乎有千万句话,可到了喉咙处,却又哽咽着无法说出口,只剩下一句:“你不必瞒我的。”

    石清泉苦笑着说道:“我并非是有意相瞒,只是这匪盗的名头不好听,哪敢逢人便说。”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她沉默不语,车夫高喊了一声“吁——”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尴尬的对话。

    抵达了鱼台县,陈管事率先跳下马车,回身搀扶陈宝仪下车。

    “我到鱼台县没什么紧要事,也只是胡乱逛逛,我倒是对宝仪煮的茶流连忘返,赶上这斗茶大会,我也想再品尝一番。”

    石清泉随口找了个借口,要与陈宝仪一路同行,她自是不会拒绝,其木格更是不敢有什么异议,几人便顺理成章,结伴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