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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君山三试

    长安西市有一个卜卦的小摊,坐落在西市的边角,说不上卜得准与不准,有的老百姓怀揣着心事来到摊前,与老丈闲聊半柱香,求个释怀心安后,也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最近不见那老丈已有数日,有人说老丈泄露天机太多,被神明降罪,要等他受完责罚才会回来;还有的人说老丈此去修行,再也不会回来了。此事以讹传讹,也就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那老丈始终也没有再出现过。

    这一日,郭青告别的了公孙大娘,回到房间收拾行囊准备离去,发现“玉龙”不见了,他回想这几日皆是阿雪在帮自己打扫——经过之前将阿雪当成贼的那件事后,他便不再阻拦阿雪帮自己整理房间了。于是他急忙去找阿雪,想知道这几日除了阿雪之外还有没有人进到过自己的房间。

    郭青在门外唤了几声,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阿雪的房内也没有任何的声响,郭青心想大事不好,便一路按照伶人的回忆追到了长安西市的街口。

    “年轻人可是在寻一女子?”一位老丈道。郭青转头看向老丈,身着褴褛的旧衫,头顶的斗笠压得很低,无法辨认其全貌,而面前摆的竹筐中空无一物,看似如同一位卖菜翁。

    郭青心急如焚道:“老丈可曾见到?那位身穿白衣,年纪与我相仿的娘子。”

    那老丈笑道:“莫慌,你从这个街口向南,再向东,便可。”

    郭青谢过老丈之后,便急忙按老丈所示一路寻至西市东南街口,可除了来往买卖的人,并无阿雪的一丝踪迹,此时郭青已经笃定是阿雪携了“玉龙”逃走了,只是又遇见一疯老丈耽误了追赶阿雪的时日。

    就在这时,他又听身后传来:“年轻人可是寻得了那位女子?”

    郭青听出了那老丈的声音,刚要兴师问罪于此人,可回头想,倘若阿雪的确经此路线而后又逃到了其他地方,岂不是要错怪了他,便道:“西市人杂,没有寻得。”

    老丈依旧笑道:“老朽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那女子该是往西边去了。你可往西去寻,定能寻得。”

    郭青一听,也难怪这老丈记错了方向,毕竟年事已高。他匆匆谢过,正准备去西边看看,只听老丈又道:“这西边的烧春真是难得佳酿,可惜老朽腿脚不灵便,年轻人可否帮我打一壶来啊?”

    郭青听到,耐着性子应了老丈,便连忙向西边走去。他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劲,这老丈在东南街口气定神闲地等着自己出现,而他这一路小跑到了那里都已是气喘吁吁。老丈若不是走了近道,那便必定是一位高人。

    郭青心里疑惑着赶到了西街口,此次他沿途不仅寻找阿雪同时也留意了那老丈是否跟着自己。果然直至西街口,也没有看到阿雪的丝毫踪迹。正当郭青就此作罢,打算回到妙舞坊求助于公孙大娘之时,偏偏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叫卖“上好烧酒”,郭青心想,既已答应了老丈之托,也只好忠人之事了。

    郭青手里拎着两坛烧春,没精打采地回到了东南街口,此时的老丈好像料定了他会回到这里,看到郭青手里提的酒便笑迎道:“哈哈,年轻人果然守信用。不如陪老朽一起饮两杯如何?”

    郭青看着眼前这位老丈真是哭笑不得,只是明明最重要的东西还下落不明,自己却无能为力。老丈见郭青没有拒绝的意思,便拉着他的手臂进到了街边一家客栈,进门便招呼着博士上了两盘精致的小菜,盘坐在榻上就开始吃喝起来。而郭青一脸愁容地坐在对面,心事重重地看着老丈。

    老丈饮过三杯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对郭青道:“年轻人,凡事看开一些,所谓有得必有失。这得失之间,就看你如何去想了。”

    可如今郭青只有失还未得,便要与老丈辩一辩这得失之事,还未开口,邻桌的一位老夫人尖声道:“真的是你!上次你给我们家二娘算的姻缘果真是应验了,回去我便叫她连续三日去往丈人所言之地,竟然真的被一位大户人家的郎君看中了,眼下已经定了吉日马上就要成亲了!只是多日未曾见到丈人,没能当面感谢!今日……”

    老夫人话还没有说完,老丈便摆手示意,道:“夫人不必如此。这算命,准与不准之间还讲一个缘分。夫人家的二娘有此缘分,即便老朽没有为她算过命,也会终有佳偶的。只是老朽已经不再算命了,还请老夫人今后就将此事忘却吧。”

    老夫人听到他出此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讪讪地走开了。

    在一旁目睹了二人对话的郭青,突然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把抢过桌上的另一坛酒,对老丈道:“既然前辈有如此神通,那便帮在下算上一算。事急从权,前辈勿要见怪。”

    老丈大笑道:“年轻人,方才你已听见,算命之事切不可当真。不过你我今日有缘,况且还有美酒相赠,你只管陪我饮尽这些酒,情急之事到时自可化解。”郭青半信半疑地斟满了酒,与老丈一同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老丈酣畅道:“郭青,你说那东西对你至关重要,又为何没有好好看管,却弄得如此?”

    郭青此时也酒兴正起,便向老丈说起了阿福之死的经过,又道:“也只怪在下大意,让贼人盗走了义父留给我的东西。”郭青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是在这之前,这些辛酸的事情他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

    老丈叹道:“如此看来,你也是一个重情义之人呐。倘若阿福还活着,你又当如何?”

    郭青眼中一亮,又瞬间黯淡了下来道:“不可能的,我亲眼看到阿福死在了我面前。倘若他还活着,我定要努力练功,变得强大也好护他周全。”老丈微微点了点头,一口饮下了杯中酒。郭青见酒坛已空,便站起来道:“这两坛烧春已经喝完,依前辈方才所言,郭青该何去何从,还请明示。”

    老丈笑了笑,伸出手指了指通向二楼的楼梯,起身要离去。郭青前去追问,老丈却不置可否,只是轻拍了一下郭青的肩膀,便悠然地跨出了客栈。

    郭青此时来不及思考,便直接向客栈二楼走去。上了二楼,郭青经过的房间个个都紧闭着大门,他忽然注意到一个留着缝隙的房门,便悄悄地推开走了进去。房间中弥漫着幽幽的香气,应该是有人来过这里。郭青原本以为老丈在房间中留下了一丝线索,可万万没想到就在进到房间的时候,他赫然看到阿雪正沉睡在床上,“玉龙”竟然也完好无损地躺在旁边。郭青连忙过去将“玉龙”好好收起来,尝试地轻唤了阿雪几声,却毫无反应。此时郭青感觉方才确是多饮了几杯,有些头晕目眩,便直接把阿雪抱回了妙舞坊。

    夜里醒来,郭青已经没有半点睡意,回忆着白日那个老丈对自己所说的字字句句,始终不能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郭青心想:若真的是他将“玉龙”从阿雪的手中夺回,那又为何绕了那么大的圈子最后将正确的地点告知自己;若是仅仅为了那两坛剑南烧春,他完全可以把“玉龙”的消息卖给自己,总可以买到更多的酒。

    他思来想去,无论作何解释都匪夷所思,难得其解。郭青想着想着突然感觉口渴难耐,便只好起身出门去找些水来。郭青独自一人在闲散地在院中踱步,此时并不想立刻回到房间,毕竟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不想再去想那么多,安静地在月光下走一走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慰藉罢。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郭青顺着原路走到了房门口,正要开门进去,便听到了房内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出门从不带着那根竹棒的,咱们再仔细找找。”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时郭青一脚便踢开了房门,扬了扬手中的“玉龙”喝道:“你们是不是再找这个,正巧,我也在找你们!”话落便挥棒扫去,而对方两人中身穿黑衣的蒙面人却灵巧地避开后夺门而出,另一人居然身穿舞坊的长衫,随着黑衣人一同逃了出去。

    郭青见状,岂能如此放过他们,便一路追赶至城外的树林里,二人却逃得无影无踪。郭青四下搜寻,却没有寻到一丝踪迹,反倒在这片迷宫似的树林中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正当郭青准备回去的时候,几个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将郭青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大笑道:“果然是个妙计,倘若在妙舞坊动手,必定会惊动公孙大娘。”接着又道:“郭青,老老实实将你手中那根竹棒交给我,否则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郭青自然不会将“玉龙”交给他们,况且义父所授的棒法郭青早已烂熟于心,刚好可以收拾这几个盗窃之徒。只见郭青运足内力将“玉龙”挥出,黑衣人却不慌不忙,飞身跃至郭青的身后,郭青反手一剪,抽在了黑衣人的右臂,此时正要继续追击,那黑衣人却从袖口中瞬发一枚暗钉,打在了郭青腹部。

    黑衣人阴冷道:“我已将冷月梅花钉打入你的膻中穴,纵使你武功再高,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气血逆行而亡。哈哈哈,还是乖乖地把竹棒给我,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眼前这个出口嚣张的黑衣人使郭青突然回想起了算命老丈的那句话:“倘若阿福还活着,你又当如何?”郭青扪心自问:若今日再失去了手中的“玉龙”,那便和当日眼睁睁看着阿福惨死在自己眼前有何不同!

    此刻郭青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点,他不想自己一次次的在悔恨中苟且偷生,倘若此生无为而终,又怎对得起年幼之时那梦想成为大侠的自己?郭青在怒火中燃烧出的强烈内力封住了自己的经脉,他从未感受过身体里流动如此深厚的内力,只觉得充满着巨大的力量。正当黑衣人疏于防备之时,以雷鸣电闪之速腾空而起,使出了一招“高天雁落”,此招乃是将自身与竹棒合二为一,从至高处直击对方,招式没有固定的攻击部位因而防不胜防。

    仅一招便将方才带头叫嚣的黑衣人重伤在地,郭青并没有就此收手,他将所学棒法尽数使出,顷刻间,一众黑衣人便不是敌手,落荒而散。郭青哪肯轻易地放过他们,只是用内力封住经脉不能长久,便奋力拉扯住了其中一个黑衣人,撕下了那人脸上的黑纱,只见一袭乌黑的长发飘洒下来。

    两人相视片刻后,又是一枚暗钉从女子袖中射出,郭青侧身避开,那女子便趁此间隙逃往了树林深处。

    此刻远在城楼之上,老丈嘬了一口葫芦中的美酒,大笑道:“哈哈哈,不错,这小子有几分老朽当年的样子。不过依如今看来,我们的猜测果然不假,这下又有好戏看咯!”

    “为了探究他的资质,让青儿陷入那么大的危机之中,我看呐这全天下的师傅也就你能做出这种事来。”

    “遇不测而未及生死,我早已为他卜算过此劫。不过倘若你再不去救他,恐怕就吉凶难料咯!”老丈举着酒葫芦,大笑着离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公孙大娘叹道:“他怎么会放心把郭青交给这么一个人,真是个疯子!”

    第二日,郭青醒来已经完好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除了身体十分疲倦之外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他当然不知道公孙大娘在将他救回妙舞坊之后又给他服下了“紫金回春散”与“九转还魂丹”。这两者皆为天下奇药,虽不能医死人肉白骨却有将重伤濒死之人回春之效,况且二者同时服用,又加以内力融合于体内,仅在一夜之间便使郭青宛如从未遭受重伤一样。只是药力猛烈,会冲散一些他的记忆,因此他暂时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记忆停留在了长安西市的酒桌之上。

    这时阿雪已经早早醒来,轻声扣门道:“郎君醒了吗?”

    他连忙起身为阿雪打开了房门,见到她手中正端着一碗温热的粥。郭青动了动嘴唇,却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雪看出了郭青的窘态,会心一笑道:“我知道郎君想说什么,可否进去让阿雪慢慢讲给给郎君听。”又脸红道:“这……这是我清晨起来早早便为郎君熬的,凉了就不好喝了。”

    既然阿雪都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事,郭青便接过了阿雪手中的那碗粥,却只是放在了一边,盯着阿雪等着她开口。阿雪自然明白郭青在等待一个解释,便跪坐在榻上,慢道:“昨日我像前几日一样,进到郎君房间打扫,可还没到房门前,便看到一个身着霓裳的娘子打开郎君的房门,匆匆地走了出去。我注意到她手中拿着郎君的东西,便悄悄地跟了出去。那娘子好像知道我在跟随她似的,便带我在西市绕了很久,就在这时,我被人在背后打了一下,便晕了过去。之后的事情便无从知晓了。”

    郭青听后,心中的疑团好像消除了一些,比如为何阿雪会昏迷在西市客栈的二楼,还有那老丈好像对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倘若是老丈出手将“玉龙”从盗贼手中夺了回来,又救下了阿雪,将他们一起安置在了客栈,那便是这件事最好的解释了。豁然开朗后,郭青端起阿雪送来的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此时阿雪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含着笑眼默默地看着郭青。

    又过一日,郭青告别了公孙大娘,准备启程前往信中之地。大娘见郭青去意坚决,便又命阿雪相伴郭青而去,待郭青到达便返回妙舞坊。阿雪得命,自然欢喜,于是连忙去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公孙大娘见四下无人,便再次叮嘱郭青道:“地图可收好了?切记按照路线而去。”

    郭青答道:“大娘放心,郭青牢记大娘嘱咐!”

    路上,阿雪与往日大不相同,欢脱地像一只出笼的黄鹂,一直在与郭青说话:“郎君郎君,我们此去何处呀?”

    郭青从怀里拿出布帛,看着路线的终点,对阿雪道:“君山。”

    此时长安城妙舞坊中,公孙大娘浅啜了一口香茗,道:“此行若按你那地图所示,几日方可到达?”

    “或数日,或数月,亦或今生今世不可到达。这到或不到,皆看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