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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南诏星河

    苏荷总是喜爱在夜晚时独自一人躺在山顶,满目的星空会让她的心思慢慢变得平静。她手里拿着一块黑色的面纱,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奇异的画面,那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也许是时间太长,已经忘记了自己多少年没有在别人面前摘下它来,可就在它被摘下来的那一瞬间,苏荷仿佛感受到了一束光照进了自己的眼睛,比眼前这满天的星光更亮。

    她是古罗教的玄字第一号杀手,十多年来早已经将取人性命当成了家常便饭,直到一个月前受教主之命,前往长安去拿回一样东西,但她却失手了。原因很简单,那便是在行动的前一天,突然出现了一个醉酒的疯子与他们纠缠,那人的武功远在苏荷及其他人之上,其动作速度竟然能够快过他们手中的暗器,以致百发不中,因此,他们皆被此人所伤。

    她本以为即便如此,拿回那样东西还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于是设计在树林间埋伏,却再一次不敌,无奈之下只好踏上归程。苏荷从未想过任务失败了会怎样,因为自从在她十五岁那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所谓的刀客被自己手上的月刃划开了喉咙的之后,便没有一个人能从她的手中活着离开。

    远方传来几声鹰啸。

    苏荷留恋地又看了几眼天上的星辰,又重新将面纱蒙在了脸上,便向着鹰的方向跟了过去。

    古罗教的总坛就在这座山上。二十年前,教主从中原来到南诏创立了古罗教,宣扬武功不受天资所限,人人皆可成为高手,于是开始广收教众,短短几年便发展成了南诏第一大教派,苏荷就是在那个时候跟随她的母亲苏云袖来到南诏国的。

    “堂堂玄字长老,竟然败给了一个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小子。”地字长老柯凌修冷笑道,“这传出去恐怕会让别人以为我们古罗教中都是如此无能之辈。”

    话音刚落,殿内众人便议论纷纷。这时,黄字长老司徒钧道:“莫非柯长老对自己的武功如此没有信心,竟然需要他人来指指点点?”

    柯凌修被司徒钧一激,更加恼怒道:“天地玄黄四大长老行事,皆代表着我们古罗教的实力。如今苏荷不仅任务失败还灰头土脸地逃了回来,这让古罗教颜面何在,教中弟子又该作何感想?!”

    苏荷听他们在这大殿之内争吵,只觉得太过荒唐。她转头看向教主,同她的猜测一样,教主完全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情绪,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异常冷静,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众人看到教主从座上站了起来,皆纷纷缄默,大殿之内骤然鸦雀无声,好像都在等待一个神圣的宣判。

    “此次中原行动的失败我已了解其经过,那人确不是你们能够对付的了,这便罢了。”沙哑而深沉的话音仿佛像一块巨石,一字一句皆重砸在殿内人的心头之上,又道:“不过苏荷这次太过轻敌,因而没能将东西带回来,着你去黑虎崖闭关一年。到时再听令行事。”

    苏荷点了点头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大殿,此时夜幕的星河已经消散殆尽,只剩无尽刺眼的白昼,这是苏荷厌恶至极的晴天。她加快了前往黑虎崖的步伐,山洞中的黑暗才能暂时地消减她浮躁的心绪。

    她半倚在石洞壁上,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短刀,刀鞘上刻着一个令人费解的暗纹,她用手指慢慢抚摸着上面的暗纹,企图能够从中悟出一些什么,可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明白。

    苏荷还记得当年的母亲也同样厌恶晴天,但那看起来更像是惧怕,总是在白天的时候将自己关在房里,一直到了晚上才会带着她一起去山顶,有时会在山顶上讲几个来自中原的故事给苏荷听,那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土地。

    从母亲的故事里,她知道了长安的东市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糕点铺子,西市说书的老丈讲得十分传神有趣,以及长安的各色各样的趣闻。只是当她再一次问母亲为何离开长安的时候,母亲只是淡淡地对她说长安看不到这片璀璨的星空。然后母亲又会问她,想不想去长安看一看,苏荷便会乖巧地答道:“母亲在哪里阿荷就在哪里。”

    从那以后,苏荷总是会一个人躺在山顶,有时也会想起来母亲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女儿家生性柔弱,倘若有坏人对你心存不轨,定要执此刃杀了他。”说完这句话,母亲便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只留下年幼的苏荷握着这把短刀,却一声都没有哭喊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苏荷回忆起母亲眼角还是有些湿润,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自言自语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女子,虽不知是谁让你伤情至此,不过若有朝一日得知此人身份,我定会用这把短刃替你报仇。”

    这时,洞口传来了一阵笛音,苏荷一听,连忙把短刀收到怀中,顺着笛音走了过去,道:“叶长老。”

    “阿荷,我不是说过了吗,没人的时候叫我叶叔叔就行了。”此人便是古罗教天字长老叶一墨。十多年前,叶一墨遇到了流落街头的苏荷,便将她带回了古罗教。只是没有想到苏荷凭借着过人的天资和胆识,一步步成为了教中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玄字长老,这也是让他最为担忧的事情。

    苏荷见叶一墨闪过一丝忧色,便问道:“叶叔叔此番任务难不成遇到了什么难事?”

    叶一墨笑道:“哪有什么难事,只是我刚回来便听说教主让你来这黑虎崖闭关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荷便将此去长安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了叶一墨。他思虑片刻后,道:“倘若按你所述那人的年纪和武功,极有可能是那个人……”

    苏荷好奇追问道:“那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您和教主听到此人竟有如此相似的反应。”

    叶一墨叹道:“此人是个武痴。二十多年前整个中原武林无一不知晓此人,其名号就连各个外邦也皆有所耳闻。当年他为了追求至高的武学,四处挑战各路高手,后来却一夜之间便销声匿迹了。此间有很多传闻,如今既然此人重出江湖,定有大事发生。总之,往后若再见到此人,切不可与其争锋。”

    苏荷点头道:“怪不得再交手时感觉完全伤不到他,而且他好像也没有使出全力。”

    “阿荷……”叶一墨神情突然有些严肃,好像有些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又沉默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苏荷似懂非懂地目送叶一墨离开了山洞,而她也将袖中的暗器一一取出查看。

    古罗教所谓武功不凭天资,实际上只是将传统的武功心法和招式全部摒弃,利用暗器、袖箭以及淬毒的方法,只需勤加练习暗器的使用,甚至能够打败比自己的武功高出数倍的高手。久而久之,古罗教众贪婪地享受着这种无需努力练功便可以轻而易举杀死对手的手段,于是慢慢变得嗜血麻木,成为了不折不扣的杀人傀儡。

    而教中的至上功法秘籍,则只有教主及长老才能够修习。只是苏荷最近感觉内力与经脉时时相冲,仿佛恰恰与秘籍所载的感觉背道而驰。方才见了叶一墨,她本想将请教一下,但察觉出了叶一墨神情异样便没再开口。

    最近发生的事情已经让苏荷有些心烦意乱,索性便什么都不去想。她又将暗器全部收起,拿出了那本秘籍潜心研习。

    一个月后,苏荷再一次听到了那声鹰啸。

    她缓慢地走出了山洞,此时已接近黄昏,天边残存的一丝余晖在苏荷看来就像是整片天空的残缺。她不知教主此时召唤是何意思,不过也好,这一个月以来她除了寥寥几次乘着夜色躺在崖上发呆外,便是整日在这山洞中练功,实在是乏味至极。

    苏荷并没有十分急迫地见教主,而是在大殿附近稍事片刻后,等到天上那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后,便心满意足地跨入了大殿。

    殿内只有教主和叶一墨二人,仿佛在商量什么事情,显然没有料到苏荷会悄无声息地进入大殿之内。叶一墨顿时噤声,用一个奇异的表情看向苏荷。此时教主却发话道:“据报,郭青已经踏入了江南道,此时便是杀了他拿回那根竹棒的最好时机。现在命你独自一人前去,以免打草惊蛇。”

    苏荷暗自诧异:从前教主为了让任务顺利完成,从未有过单人行动,此次却又为何一反常态,命自己独身前往。

    “这可是个将功补过的好机会啊,还不赶紧谢过教主。”叶一墨在一旁向苏荷使了一个眼色。

    “谢过教主,苏荷定当不辱使命。”苏荷心想,既然叶叔叔都这么说了,也只好先接过任务,再做打算。

    待到苏荷退出大殿后,叶一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有些伤感。他转头道:“教主,真的要这样做吗?”

    “不错,她的身份早晚会坏了我教的大事。叶长老你要知道,成大事者一定要狠下心来,决不能感情用事。”

    叶一墨死死盯着教主脸上的青铜面具,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水。他曾经也想过将所探的消息隐瞒下来,可转而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据他对面前这位教主的了解,倘若有朝一日被他发现,下场将会和叛教无异,纵然位居长老也同样死无葬身之地。

    叶一墨答道:“那我便去准备一下,今晚跟随她一同启程。”

    教主没有再说什么,握着手中的紫木念珠转身离去了。

    大殿之上,叶一墨独自一人伫立在那里。他突然回想起了自己才刚升为天字长老的那一年,他接到任务当街截杀了一个头陀,那人的身体里被打入九根“寒峭银针”后,叶一墨手起刀落便将头陀的人头割了下来,鲜血当场喷涌而出。

    整条街上的人们无不惊慌逃窜,只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却慢慢地走了过来。叶一墨没有理会,正打算转身离开,却没有想到被小女孩抓住了衣角问道:“叔叔,你的武功真厉害,可以教我吗?”

    仅此一问,时至今日的叶一墨记起来仍不免心有余悸。那时的他问那个小女孩为什么要学武功。

    小女孩只是答道:“为了不被坏人欺负。”

    又问道:“是有什么人欺负你吗?我可以去帮你杀了他。”

    小女孩摇了摇头道:“是为了一辈子不被坏人欺负。如果有人要欺负我,我就亲手杀了他。”

    后来叶一墨便将这个小女孩带回了古罗教,仅仅是因为从她年幼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冷静和杀意。

    这便是叶一墨与苏荷初次相识的经过。

    再后来,苏荷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来到古罗教的第三年,受命去刺杀一个无比剽悍的西域刀客,那年的苏荷只有十五岁。叶一墨放心不下,便悄悄跟了过去,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再次震惊。苏荷毫发无伤地提着刀客的人头,站在他的面前,漫不经心道:“不小心把叶叔叔给我的‘寒峭银针’全打了出去。”

    叶一墨站在大殿门口,苦笑道:“那时的她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夜幕很快便笼罩在整座黑虎崖上。

    苏荷简单地收拾了东西,便骑上一匹快马一路向东而去。由于是单独行动,她丝毫没有察觉叶一墨正悄悄在后面跟着她。

    此二人一前一后,只用了数日便来到了江南道。

    夜晚,苏荷赶路至江边,便打算在此休息一晚,第二日前往城镇探查郭青的下落。而叶一墨也在距苏荷不远处静静地观察着。

    叶一墨想起那日教主的意思是等到了江南道之后再动手,如今此地廖无人烟,正是动手的绝佳时机。此时的他明白,一旦开始行动便不能有任何的杂念,否则未必能够将她杀死,反倒会陷入不利的境地。

    他起身慢慢地向苏荷走了过去,直到苏荷看清楚了叶一墨的脸,惊讶道:“叶叔叔你怎么来了?不会是教主不放心,又派你过来援助于我的吧?”

    叶一墨离苏荷更近了,他不敢开口,只怕一开口便会不忍心出手。苏荷举起一条刚烤好的香气四溢的鱼,笑道:“叶叔叔赶路也饿了吧,这是……”

    话还没有说完,叶一墨便打掉了苏荷手中握着的烤鱼,接着又是一掌打在了她的胸口。这一掌让苏荷体内原本相冲的内力和经脉瞬间爆发了,大口的鲜血从嘴里翻涌了出来。

    她的眼神从方才的欣喜骤然转变成了愤怒。可苏荷还是将怒火压了下来,只是平静望着眼前这个曾经对她百般爱护又教她练武的叶叔叔,可如今却宛若一个陌生人,她心中有一万个不解,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这腹中的剧痛大抵就是“寒峭银针”罢。苏荷心想,刚好十二根,想想自己十二岁的时候被叶叔叔收留至今,还真是讽刺啊。既然如此,看来他今日便是决意取自己姓命而来的了。

    苏荷看着叶一墨的眼睛,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此时的叶一墨再也忍不住地厉声喊道:“出手啊,让我看看你的武功这些年到底练得如何!”却见苏荷默不作声,又道:“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看来刺杀郭青是假,教主想除掉我才是真。阿荷自幼承蒙叶叔叔所教,此恩此情无以为报。今日叶叔叔前来取阿荷性命,阿荷自然不会出手,只是临死之前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苏荷强忍疼痛道。

    叶一墨别过脸去,颤声道:“要怪只能怪你不姓苏,而姓康!”

    说罢,便运足掌力打在了苏荷印堂之上。叶一墨再回过头时,苏荷已经安静地躺在了地上。

    叶一墨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割下苏荷的头颅回去复命,而是将她推入了江中,暗道:阿荷,今日之事确是叶叔叔对不起你,只是教令不可不遵,留一副全尸也算你我相识一场罢。

    次日清晨,郭青与阿雪二人沿着地图上所示一路前行。

    阿雪突然发觉道:“郎君,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条路再往前走半日便是剑南道了,可我怎么觉得君山好像是应该往东走呢?”

    郭青停马驻足,又从怀中拿出地图一看,疑惑道:“依这地图所画,确实是走这条路啊。并且公孙大娘还再三叮嘱一定要按照这图上的路线前进,我们再往前走走看吧。”

    阿雪听到是公孙大娘的嘱咐,便也不再说什么,继续与郭青一同前行。

    可是没过一会儿,阿雪又喊道:“郎君,我渴了。我们去前面江边打满水,休息一下再赶路吧。”说完便策马奔向前方。

    郭青无奈,只好跟在阿雪的后面。可就在他还没有过去时,又听见了阿雪大喊了一声:“郎君快来,江面上好像漂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