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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年少羁绊

    这一日,妙舞坊中有一个名叫杜十娘的阿婆推开了公孙大娘的房门,道出了一个埋在心里二十年的事情。

    大娘惊道:“这么说来,云袖后来又回到了长安?十娘你糊涂啊,为何不将她带来见我!”

    杜十娘老泪纵横:“当日她苦苦哀求我,让我不要将她回到长安的事情告诉大娘。还说若是被大娘你知道了,她情愿一死……”

    那是二十年前的深秋,长安城的郎君娘子们已经换上了御寒的薄袄,杜十娘从远方亲戚的住处回到长安,路经城外一户人家。只见一间破旧的草屋上飘着几缕稀薄的炊烟,可最让杜十娘奇怪的却是这大白天紧闭的房门。

    杜十娘一路赶来,口渴得紧,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敲开草屋的门。就在与开门之人相视的那一瞬间,杜十娘的心都碎了。

    眼前的苏云袖尽管衣着穿戴与往日无异,可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神韵,看到杜十娘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将她迎进房中,随即又紧紧地将房门关了起来。

    二人沉默地坐在房里许久,杜十娘很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这时房门外跑进来了一个小女孩,看到杜十娘时,就立刻依偎到了苏云袖身边。

    “这是你和……”杜十娘觉得不妥,便又改口道:“这是你的孩子?”

    苏云袖点了点头,轻道:“她叫苏荷。”

    杜十娘似有所虑地念道:“苏荷……苏荷……”又笑道:“不如你带着孩子跟我回去吧。我相信大娘她也会很高兴的……”

    谁知苏云袖突然从身旁拿出一把短刀,将刃尖指向了自己,道:“十娘切莫再言。我此生已无颜面再见公孙大娘,若非如此,云袖也只能将命留在此处了。”

    杜十娘见苏云袖如此坚决,便连忙将那只持着短刀的手抓住,急道:“苏娘子这是做什么?!你不愿回去那便依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见苏云袖慢慢将短刀放了下来,杜十娘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依苏云袖的性子,多说无益,也就准备起身离开了。这时又听见苏云袖道:“我过几日便带着阿荷离开此地,还望十娘不要挂怀。到了长安也不要对人提起,只当从未见过云袖便是。”杜十娘从她的言语中没有听出一丝波澜,便推门走了出去。

    苏荷目送她出去后,便跑过去又将门关了起来,笑道:“阿娘怕光,阿荷帮你把门关上了。这样就不亮了。”

    苏云袖抚摸着苏荷的头发,轻笑道:“阿荷真乖,阿娘最喜欢阿荷。不过阿娘累了想休息一下,阿荷先自己到外面玩一会儿好不好?”

    苏荷乖巧地点了点头,手里捏着她心爱的小风车便跑了出去,还不忘再将房门牢牢关紧。

    苏云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泪水早已浸湿了袖口,直到看着苏荷跑远才放声地哭了出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紧握在手中的那把短刃,心里却在责备着自己那无数个瞬间想要做的事情——阿荷还只是个孩子,她又有什么错呢?

    她渐渐地松开了手,将短刀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喊叫声。苏云袖听出了那是阿荷的声音,于是又拿起了那把短刀,戴上黑纱帷帽便冲了出去。只见苏荷从远处跑来,后面紧跟着两个武士模样的大汉,眼看就要将苏荷抓住了。苏云袖抢先一步过去将苏荷挡在身后,顺势抽出了那把短刃,指着对方道:“你们是什么人?”

    “哼!我等是奉命来带这孩子回去的!你记性再差,想必也不会忘记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吧?”

    苏云袖冷笑道:“回去?今日你们要想带走阿荷,便先杀了我!”说罢,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直直地刺向武士。

    那武士突然侧身躲过刀刃,轻易的一掌便将短刃打落在地,另一只手则狠狠地扼住苏云袖的喉咙,凶狠道:“臭婆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武士手中的力量越来越大,苏云袖已经感觉快要没有了气息,而苏荷也被另一个武士一把拽到了身边,任凭着她大声地哭喊。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洪亮的声音:“你们两个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真不害臊!”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干脆利索地从树上爬了下来,手里还捏着一只纸鸢,笑嘻嘻地走到武士面前道:“阿耶告诉我,做人不能欺侮弱小。可你们两个看起来人高马大,却只抓着一个娘子不放,可见也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武士被少年的伶牙俐齿激得恼羞成怒,一把将苏云袖扔在了地上,两只怒目瞪着少年的眼睛。苏荷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她赶紧捂住了自己双眼,仿佛下一刻少年就要被面前这头“巨兽”活生生撕成碎片一样。

    这时少年却依然嬉笑着。

    突然,他捡起一根树枝,用力地朝武士的头上打了一下,然后撒开步子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大声喊着“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那武士被少年如此戏弄一番,便更加气愤地追了过去,就在他马上就要抓住少年的时候,十几匹快马从远处伴着嘶鸣声,眨眼便来到了少年的身前。少年洋洋得意地对领头的人道:“阿耶,刚才就是这个人和他的同伙一起欺负那母女二人,我想救她们,可是又打不过这两个壮汉,只好大声喊叫引你们过来咯。”

    武士面不改色地大声喊道:“且不与黄毛小儿计较。”

    少年看武士转头又朝那对母女走去,便扯着父亲的衣裳急道:“阿耶阿耶,你快救救她们。不然她们就死定了!”

    父亲笑着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双腿突然夹了一下马肚,那匹乌黑高大的骏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向武士飞奔过去。武士转身躲过了从背后而来的疾驰,却没有想到少年的父亲直接跳下马,砰的一声,趁势踢在了武士的背上。武士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刚回身,便又是一脚踢到了脸上。

    此时,另一武士赶了过来,对着挨了两脚的武士说了几句少年完全听不懂的话,便一起逃离了这里。

    苏云袖见那两个武士已经走远,便让苏荷搀扶着自己,姗姗地走了过来:“蒙君相救,我……”

    答道:“娘子无需放在心上,只是你的伤用不用去城里找家医馆瞧一瞧?”

    苏云袖干咳了两声,道:“不用大费周章,休息一下就好了。”

    趁二人说话之际,苏荷偷偷地将少年拉到一旁,将一枚精致的玉指环塞到了他手里,小心翼翼道:“这个送给你。”

    少年细细端详着指环,问道:“这个是什么?”

    苏荷却没有再答。她拉住苏云袖的手,慢慢地向那间草屋走去。少年看着苏荷的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声的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正午的阳光倾洒在苏荷的脸上,她却没有像往日那般躲避,反而迎着日光凝视着眼前明晃晃的指环,念道:“我叫苏荷……”

    郭青原本以为她还没有醒,想来临行前公孙大娘相赠的那两瓶药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便将如此重伤之人恢复,郭青的心里不禁暗暗惊叹。

    郭青笑道:“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这么着急地自报家门啊。”

    苏荷回过神来一眼便认出了郭青,心中一紧:有道是冤家路窄,没想到从叶一墨手里躲过一劫后,又碰到了这个人。况且偏偏那晚在树林中,被郭青揭下了自己的面纱。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苏荷一时语塞,却发觉身上的衣衫略显宽松,顿时恼羞地盯着郭青。

    郭青看她把自己当成了趁人之危的好色之徒,又不免觉得好笑,指着地上的银针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啊。这些银针封住了你全身的经脉,要是不拔出来,给你上再好的药都没有用。”

    “还说不是你!”苏荷试图抬起手来,却发现自己连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郭青指了指远处的阿雪,对苏荷道:“你可别冤枉好人啊,你身上的银针是阿雪给你拔除的,而且还给你上了药。”

    苏荷松了一口气,应该是那晚天色太暗,看样子他并没有认出自己的模样。于是眯起了眼睛,装作漫不经心道:“好吧,姑且算你救了我。”

    郭青又气又笑道:“你这个人还真奇怪。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何会身受重伤漂在这江面上?”

    苏荷却反问道:“你脖颈上所戴的指环是从何而来的?”

    郭青见她对自己的伤势完全不在意,却对这个指环十分感兴趣,忍不住想要逗一逗她。他摸着胸前的指环,语重心长道:“这个啊,是小的时候一位神仙送给我的。他告诉我,只要戴着这个指环,日后就可以成为一代大侠,锄奸扶弱,劫富济贫!”

    方才还忧心忡忡的苏荷听到这番胡说八道的言论,却突然笑了起来,道:“那请问神仙有没有告诉你,这指环上刻着的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郭青一听指环上竟然还有刻字,连忙将它举了起来,仔细一看,上面果然刻着几个字。只是郭青看了半天,却一个字也看不懂,完全不像是中原人使用的文字。他心想,既然这样的话,那苏荷也未必能看得懂。

    郭青答道:“这上面说人要心存善念,老是想着害别人的人终究会害了自己,如果……”他突然停了下来,又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指环上面还有刻字的?我随身戴了这么年都没有注意到。”

    “我当然知道。那可是我……”苏荷看到郭青一脸狐疑,不屑道:“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么长没注意到上面的字只能怪你自己粗心。”

    郭青正要问她是否认得这指环上的字,却被远处的阿雪唤了去。

    此刻苏荷已经完全确定这就当年自己送给那位少年的指环。她闭上了眼睛:倘若之前没有出现意外,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此时郭青应该早丧命,而她却亲手杀死了曾经救过自己母女二人性命的恩人。

    她转而又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心乱如麻。虽然从叶一墨手中侥幸逃脱活了下来,但是若被教主知道了自己还活着,一定会派人继续追杀;但她还是不确定郭青那晚是不是真的没有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如果是装的……

    她睁开眼睛望着坐在江边正吃着东西有说有笑的郭青。

    “总好过再一次被古罗教的杀手万箭穿心罢。”苏荷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郭青和阿雪两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发,可看到躺在地上的苏荷,阿雪悄悄对郭青道:“郎君,我们不如悄悄地走吧?距离君山还有很长的路呢,看她现在的样子恐怕……。”

    郭青摸着下巴斩钉截铁道:“还是带着她一起走吧。这里人迹罕至,总不能把她一个人抛在这荒郊野岭吧。”

    “郎君你怎么那么傻呀,”阿雪急得跳着脚道:“咱们救下她的性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带着她我们一辈子也到不了君山的。”

    郭青没有理睬,径直地走到苏荷身边。他俯下身子,将苏荷的双臂从自己的背后弯到胸前,一下子将苏荷背了起来,便快步地往大路方向走去。阿雪拗不过郭青,只好拿起行李,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

    苏荷静静地伏在郭青背上,不知道他背着自己去哪里。“不过哪里都好吧,反正现在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了。”苏荷心想。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背着走了那么远,心止不住的“砰砰”地跳着,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郭青听到动静,以为苏荷从方才开始睡到现在才醒,便道:“这么快就醒了,我以为你还会再睡会儿。等到了前面大路,看看有没有马车。对了,我还没有问你要去哪里呢?”

    古罗教是回不去了,而自己又对这广阔的中原不甚了解,便随口一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吧。”

    郭青苦笑道:“我是家道中落,逃往出来的。况且你身上这么重的伤,怎么能和我们一起长途跋涉。不行不行。”

    “彼此彼此,你要是不想带着我这个累赘就放下好了,等过会仇家追来把我一刀杀了。”

    “原来你也是被仇家追杀,”郭青叹道:“那等下如果找到马车就一起走吧。”

    公孙大娘原本让阿雪伴郭青前往君山是为了照顾他,可半路却又遇到了重伤的苏荷,也难怪阿雪不想让苏荷跟他们一起。郭青转头看了看一边气呼呼地噘着嘴一边拎着行李跟在后面的阿雪,心想也只能等她消了气再作解释了。

    沿着大路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郭青的额头上已经渐渐开始渗出了汗水,正当他准备停在路边休息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辆马车迎面而来。郭青顾不得将背上的苏荷放下,便拦住了马车。

    一番交涉过后,郭青用身上的所有的盘缠买下了那辆马车,冲着那个拿了钱怕郭青反悔便立刻跑远的车夫狠狠道:“真是个奸商!那些钱到前面的镇子够买十辆马车了。”

    三人一同坐上马车后,郭青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愁道:“看这上面画的,少说也还有半个月的路程。如今盘缠都用来买了这车……”

    阿雪别过去脸看着外面,并没有打算接话。而苏荷却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端详着郭青手中的地图。

    这时,苏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趁郭青百般惆怅之时,突然将地图夺了过来撕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