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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空凌旧事

    所谓“云梦碧水连天色,混沌一气天地和”,置身于水天交融之处,心旷神怡之余便会渐渐忘却尘间诸多繁冗。而郭青与苏荷二人对坐于一叶小舟上,却各怀心事,只听得一阵阵木浆轻拨水面泛起的清音。

    郭青注目着坐在船尾发呆的苏荷,仿佛在探究一个捉摸不透的谜团……

    就在昨日,他双手捧着被撕成两半的地图,而阿雪却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表情看着他,马车上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好像都在等着苏荷开口解释。

    苏荷不慌不忙地从郭青手中接过那两片地图,将左右对调后呈在他们面前,道:“这张地图看似完整详尽,其实有诸多不合理之处,”苏荷指着图上的几处山脉又道:“你们看,这些山貌似是连在一起,可如果仔细瞧的话就会发现它们无一处不是断崖。若是将它们对调拼凑,则山无断山水无止水。”

    阿雪听完这一番讲解,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和方才判若两人。她凑近道:“如果这么看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是在……”阿雪突然“啊”的一声,“沿着这条小路走,不出两日便能到达君山了!”

    苏荷不可置否地一笑,又将地图塞到了郭青的手里。此时郭青也已经恍然大悟,他仔细端详这整张地图,果然如苏荷说的那般,这地图之中另有玄机,只是他们一味赶路都忘记停下来仔细地揣摩一下。

    三人乘着马车,第二天便来到了洞庭湖畔。湖边停靠一小舟,舟子用斗笠蒙着脸卧在舟上打盹。郭青转过身对苏荷道:“看样子只有乘这只木舟载我们到对面了。”

    临到分别之际,阿雪竟恋恋不舍地勾着苏荷的手臂,道:“你一定要来长安找我玩的,记得啊!”苏荷握着阿雪的手,点了点头便和郭青一起向那小舟走去。阿雪遵公孙大娘之命一人驾着马车回长安去了。

    二人在舟上相顾无言,苏荷似乎注意到了郭青一直在看着自己,便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看出那张地图是反的?”

    苏荷一语中的地猜中了郭青的心事,他只好道:“想必你肯定又会说我粗心,索性就不问了。”

    “这次还真不是你粗心。若不是我自幼看了很多各处的山水图,定然也瞧不出这图中的蛛丝马迹。”苏荷话落,心中忽然一团疑云升起:“古罗教位在南诏,为何教中会有随处可见的中原山水图?”

    此时木舟突然停了下来,划桨的老丈一边“哈哈”地大笑一边缓缓地将戴在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

    “你……你是那个会算命的老丈?你怎么会在这里?”郭青大惊。

    而此时看到老丈面容的苏荷更是惊慌。她想起叶一墨曾经讲的那些话,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老丈盘腿坐在舟上,摸起酒葫芦“咕咚咕咚”地痛饮一气,大笑道:“我道是你半途参透了此图玄机,没想到是这个小女娃相助于你。诶,你叫什么?”

    苏荷突然被此人发问,正在犹豫是否要先随意捏造一个名讳再伺机逃走,却被郭青接过话来:“原来是你画了这么个颠三倒四的地图,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这辈子都到不了这里了!大娘还千叮万嘱地让我按着地图前往,我看是你俩串通好来捉弄我的。还好我们途中搭救了这位苏荷娘子,不然定让你们耍地团团转了。”郭青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忿忿地宣泄着不满。

    “罢了罢了。”老丈摆手道:“一切都是造化。尽管你没有独自通过第三试,但这女娃却阴差阳错地帮了你,也算是莫大的机缘。那老朽也应了承诺,收下你这个徒弟了。”

    郭青回想起信中所述:“……江南之巅,洞庭君山。其有一翁,师之所传。”

    可他还在被戏弄的气头上,便故意道:“我的确是来这里拜师的,可我怎么知道你就是那信中所指之人。况且若你真成了我师父,难不成和你学那些个占卜之术将来去当个小半仙?如今阿爹生死未卜,阿福之仇未报,我才没有那个闲工夫。快渡我们过去,我要去寻那君山高人为我指点武功。”

    老丈本就闲云野鹤惯了,如今虽欲收郭青为徒,却被他言外之意讽成“半仙”,一时间便借着酒意将木桨甩手抛进湖中。此刻的木舟正静止在四面无风的湖面中央,老丈则慢条斯理地卧坐了下来。

    郭青见他此举,反而也坐了下来,道:“就算我们被困在这湖中,我也决计不会当你徒弟的。”又偷笑道:“而且你好像忘了你也在这木舟上了。”

    苏荷自然知道这区区湖水是困不住这个老丈的,便悄悄地拉了拉郭青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那老丈却在半醉半醒间,大吼一声道:“好,今日老朽就教徒儿这第一课,看好!”只见话音刚落,便出右手猛击了一下船身,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如鸟翔般飞跃空中。而木舟则在水面上剧烈摇晃,激起了数尺的波涛,郭青赶忙起身挪到船头,将木舟稳定下来。

    老丈自空中落下,足尖轻点水面,几个起伏,便已坐于岸边饮酒,只留下几圈涟漪。

    此等上乘轻功已然令郭青叹为观止,而接下来的却让郭青转惊为怒。此时空中回响起老丈的笑声:“怎么样郭青?拜我为师,不委屈你吧。”

    郭青喃喃道:“……这千里传音,难道……”但他刚一回头却发现方才还在身后的苏荷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自己一人在这孤舟之上。

    这时另一处岸边传来声响,苏荷已经昏倒在地,而站在她身边的正是古罗教主。郭青见此人来者不善,欲意要取苏荷性命,情急下便朝着对岸的老丈大喊:“老丈你快去救苏荷,她马上就要被人杀了!”

    老丈却无动于衷,灌了口酒继续传音道:“要我救她也不难,你现在立刻拜我为师。”

    郭青一边看着即将被杀死的苏荷,另一边却是这个半路杀出来执意要收自己为徒的算命老丈,况且他还会那传音大法……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么多,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赶紧将苏荷从那黑衣人手中救回来,便喊道:“好好好,我拜你为师,你快去救她!”

    听到郭青已经同意作自己的徒弟,老丈提起酒葫芦在湖面轻点了几下便来到对岸。此时古罗教主正举起链刃在苏荷的头顶划过,半空之中,老丈顺手用酒葫芦挡了过去击中刃端,只听“啪”的一声,那条紫黑的链刃深深地插在苏荷身边的泥土之中。

    “三灾。”面具下传出阴冷的沙哑:“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本座前来清理门户,你为何插手!”

    老丈两颊绯红,醉意道:“很多年没听到有人叫老朽这个名字了。足下不以真面目示人,老朽也难辨足下身份。莫不是二十五年前的故人?”

    “三灾道人的名讳早在二十五年前便传遍整个武林,何须故人?只是此事为我教内部之事,三灾道人强行插手,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个道理吧。”

    三灾大声笑道:“这话不假。不过我已应允徒儿,你若执意要取这女娃性命,老朽还真要管一管这闲事。”

    “徒儿?你还好意思说徒儿?”古罗教主冷笑道:“你还记得在少室山上你是怎么一拳将空凌打死的吗?”

    三灾听到“空凌”二字,宛如触其逆鳞,突然发狂地将酒葫芦重重摔在地上,一股刚劲的拳力朝面具直扑而来。对方刚一侧身避开,紧接着又是几拳。老丈一边出拳一边怒吼:“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空凌!”

    “就你这种人还配作师父,不怕有一天你的爱徒又死在你的手上吗!哈哈哈……”古罗教主见三灾已然发疯一般,便从容闪过几拳,继而转身拔出链刃向他挥去。

    此时的三灾只顾不停地出拳,却被一道凌厉的黑光划开了背上的皮肉。他连连转身向后退了几步,看到链刃上缓缓滴下的鲜血,好像清醒了几分醉意。原来这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是故意重提旧事,使其心智大乱。

    看破黑衣人企图的三灾顿时凝神聚气,将一切杂乱思绪抛之脑后。这时,突然迎面射来两枚断肠镖。这便是古罗教主的独门暗器,乃是锻钢经由千百次淬炼而得,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同时还淬有剧毒,见血便能使人催心断肠而亡。

    古罗教主原本准备趁势取了三灾的性命,却没想到他已恢复神智,腾空一跃,两枚断肠镖便“嗖”地一声扎在了土里。见镖落空,又以铁链瞬发缠住了三灾的左臂,三灾左臂忽然借力发力将古罗教主拖拽到面前,又以右手运气一掌拍在其胸口。古罗教主“砰”地一声摔出丈余,三灾左臂的铁链也随之松解。

    古罗教主精于机关暗器,内力却远不及三灾深厚,这一掌差点震碎五脏六腑,使其元气大伤无力再战。他见三灾慢慢朝自己走了过来,便向三灾的脚边射出五六枚的烟钉,待到浓烟散去,只剩一个隐约的背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三灾一手拉起躺在地上的苏荷,一手捡起那个已经摔破的酒葫芦,纵跃湖面便来到小舟上。郭青连忙接过苏荷,却看到三灾的后背已经被血浸透,可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郭青沉默了片刻,突然想到包裹里还有些昨日为苏荷治伤后没有用尽的金疮药,便支支吾吾道:“师……师父,我还有些金创药。你转过去身,我给你上药吧。”

    三灾此时还在惋惜地抚摸着心爱的酒葫芦,听到郭青要给自己上药,愣了一下,便转过身将伤口送了过去。郭青小心地在伤口上洒着金疮药,三灾脱口而出地唤了一句“空凌”。

    郭青不解道:“空凌是谁?”

    “他是你唯一的师兄。很多年前,他经常也像现在这样给为师上药。”

    “那现在呢,他去哪儿了?”

    “死了。被我打死了。”

    郭青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三灾叹了口气,又道:“早些年我练武成痴,常常四处讨教武功。虽然打败的高手不计其数,也总负伤而归,那时候空凌便会背着药箱来为我上药包扎。”

    “那又何为要……”

    “只因当年我一味追求至高武学,性情也愈发狂躁。空凌是我挑选的唯一的徒弟,我却嫌他的武功长进得太慢,常常是对他拳脚相加,可他却始终没有离我而去。”三灾看了看手中的酒葫芦,又道:“直到有一次,空凌随我一同前往少林寺参加论武大会。席间,我多次与各派高手过招,均将对方打得是毫无招架之力啊。可没曾想就在这时,我不知怎么的突然走火入魔。空凌他大概是怕那些人会对我不利,便冲了过来挡在了我面前,真是个傻孩子……”

    郭青看到三灾脸上写满了苦不堪言的悲怆,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滋味定是肝肠寸断之痛。他不忍追问后来的过程,只好低着头继续给三灾上药。

    “我本无意再收徒,只是所托之人无法拒绝。不过,现在已经告诉了你老朽之前的所作所为,去或留皆由你罢。”三灾将手中的酒葫芦慢慢放在舟上,似乎放下了一桩心事。

    郭青没有想到方才逼着自己拜师的狂傲老丈,此刻竟听天由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可此时他只想问一件事情:“君山并无仙翁。那信中所指的老丈,便是师父你,对不对?”

    “然也。正是老朽。”三灾的眼睛微微张开,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

    “那自然是留下。我千里迢迢地从长安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拜师学武,既然已经找到了信中之人,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的。”郭青笑着作揖道:“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这时三灾却犹豫道:“你就不怕我……”

    郭青依旧道:“怕被师父一拳打死吗?且不论那日师父究竟为何会无故走火入魔,即便日后真的要杀了徒儿,那必定是徒儿做了奸邪之事。师父还记得在长安西市对徒儿说的话吗?”

    三灾思索了一会儿,面容逐渐转悲为喜,大笑道:“好!想不到老朽这把年纪又得一关门弟子,实在是平生快事!从此以后,咱们师徒一心,同去同归。”

    见师父笑逐颜开,郭青便放下心来,拿起木桨向对岸划去。三灾看到木桨又回到了舟上,不解道:“这桨不是已经扔到湖里了?”

    “哈哈,其实徒儿早就发现这舟上还有一只木桨,只是那时师父已经在对岸饮酒了。”

    “你……”

    “师父,现在可以告诉徒儿那写信之人到底谁了吗?”

    “不可说。不可说。”

    “那……徒儿方才隐约听到那黑衣人口中大喊‘三灾’,那是师父当年行走江湖的名号吗?”

    “莫问。莫问。”

    “……”